第33章 ☆、臨陣授圖向關南
關南,定州,緩水畔,西風寒冽,塵土嘯天……
黎延興手握出師诏書,眼望隔江對峙的狄戎大營,沉默不語,僅僅十裏之遙,便是八萬狄戎精騎兵和已被關南民衆神化了的睡姐。
黎延興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臨行前所奉的诏書,群臣合議,天子簽發:力保糧道,結陣拒敵,不得妄動。
自己領援軍和辎重到此已有多日,謹遵中樞之命,未嘗一戰,只眼睜睜看着狄戎不時劫掠鄉間,卻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
“黎将軍,今日要回奏朝廷的軍報,本官已拟好,請将軍過目。”說話之人卻是陣前監軍黃升,從營內出來找黎延興。
“不必了,無甚特情,皆按朝廷君命行事,大人只管照實回奏便是。” 黎延興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大魏軍制,設監軍意以節制領兵大将,軍情有變,即時回奏朝廷,中樞決斷,發往陣前,再依聖命用兵。
“将軍,今日朝廷發來的軍令,仍是加強防禦,堅守不出。” 黃升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了,只是我大魏但求守地,就不知道對面的睡姐是怎麽想的了?”黎延興舉起手指向對岸,示意給黃升。
“臣聞關南之地,小兒哭鬧,婦人只要一呼睡姐的名字,小兒便立時噤聲,那睡姐斷是如此兇惡好戰之人,一旦拔寨來攻,将軍可能守得住?” 黃升的擔憂和朝廷中很多人一樣,不無道理。
“何止,這裏的百姓把他畫在紙上,還能祛散疫疾,降妖除魔呢。大人你信麽?” 黎延興哈哈大笑,又問黃升道:“監軍有沒有把這般情勢回報朝廷?有沒有請示禁中,若狄戎突進,我等是死守啊,還是退守啊?還是……可以出擊?”
“我只合報了當前軍勢,将軍所言,倒是未曾提及。” 黃升面有愧色,這個監軍也不好當,自己原只是個文官,思慮不周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那就煩請大人寫上吧,真到了那時,再請示,還來得及麽?” 黎延興不耐煩的甩手回了大營,他自知睡姐絕非善類,只是玉米山之戰,他在韓知信麾下,亦是随營大将,親眼目睹睡姐一戰成神,魏軍血流成河,這般奇恥大辱如何能忍!
何況多年下來,自己也與狄戎多有交戰,窺其用兵之道,那睡姐也是人,不是神,并非全不可破。
五百裏馬上飛遞,邊報不過兩日,便從千裏之外的關南遞上了元齊的桌案,元齊閱後,立诏朝中機要的重臣齊聚垂拱殿,共商戰事。
“衆卿,今日,輔國将軍陣前來報,狄戎蠢蠢欲動,若不日引兵大舉入攻,當如何處之。” 元齊面色冷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盤算着自己能有多大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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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番睡姐親引八萬之衆而來,皆是精騎兵,戰力勝于我軍,若整軍襲來,只恐難以抵擋。”深得元齊信任的參知政事□□如首先出班回奏:“依臣拙見,當退守城池,堅壁清野,以存軍力,方得保全關南。”
□□如方言罷,便有幾名文官竊竊私語,紛紛點頭稱是。
“黃大人,那我關南十七郡,城外鄉間的百姓就全都不要了嗎?”鎮國大将軍,總領軍務的樞密使韓知信駁斥道,又雙手抱笏向上躬身:“陛下,輔國将軍乃臣舊部,骁勇善戰,足智多謀;此番狄戎雖是洶洶而來,肆意侵擾,黎将軍引援出鎮之後,已有多日,卻未嘗敢有半點大動。可見即便是睡姐,也是頗有顧忌。我軍已沿緩水修築防線,堅不可摧,就算他襲來,臣相信,黎延興定能堅守,就算出戰迎敵,也未嘗不勝!”
魏元齊聽了二人所言,嘆了一口氣,不置可否,又忽得想起來如意那日問自己的問題,朕的兵,比起狄戎的□□快馬确是不行,那朕的将呢?到底是行還是不行呢?
“陛下,樞密使所言極是,官軍退守,則無異于抛棄鄉民,拱手任其劫掠;只恐有失關南民心,若睡姐就勢再圍定州城,更是雪上加霜。臣請陛下準黎将軍可以依勢決斷,是否出戰。”副相蘇确附議了韓知信。
元齊不語,只将目光投向了崔濤:“相國以為如何?”
“臣以為,當下,還是先竭力堅守吧。”崔濤已然下定了主意,又向蘇确道:“狄戎鐵騎勢不可擋,當年先帝興大魏精銳,整軍北伐,尚無勝算。此番怎可任其随意變陣、貿然出戰?若軍情有變,必當先回報中樞,我等再議,聖上決斷,方可行之。”
“就依相國所言,朕立刻着人制發軍令。”魏元齊贊同了崔濤,這也是大魏邊事自北伐失利後,一貫的防禦主張,倒不是崔濤等人骨子裏畏戰避戰,實在是戰力不濟,也确是輸不起了,凡攝軍務,只得萬分謹慎、小心從事。
“諸位大人,臣這裏還有一事,需合議。”安平王見邊戰大意已定,便立刻提起另外一樁重要的事情。
殿上各重臣都把目光聚焦在魏伯儉身上。
“陛下為前線邊事,日夜操勞用心,研習兵書,與臣還有諸位将軍多次合議,親自将先帝的平戎萬全陣略作改動,今日請諸位大人,共同參議新陣。”安平王侃侃而道,說罷便命人取來一大張新繪的陣圖,垂懸于架上,請殿上各人觀看。
原來,魏元齊奮筆數夜,已經将想改的陣圖繪制完畢了,自己不好意思說,只叫一同議過如何改陣的安平王向衆臣提出。
“咳咳……”元齊清了一下嗓子,站起身來,行至圖前,以手指圖解釋道:“朕改的此陣,在先帝陣法的基礎上,縮減了總兵力;增設了精騎兵力,主要布于在兩翼;又改中路三大中軍方陣為一整前後長方大陣,增強了前鋒部署……”
魏元齊細細地敘述完了他的心血之作,略有忐忑的問道:“衆卿,以為此陣如何?”
幾名打過實戰的武将,本就心中對老陣法頗有诟病,之前又已然參與過了改陣的合議,自然紛紛稱善,并無異議。
施慶松卻執笏上奏:“陛下的陣法甚是精妙,只是那平戎萬全陣乃是先帝殚精竭慮,從實戰中親得的心血之作,禦诏為我大魏行軍布陣之本,如今若就這麽輕易改了,臣私以為,不妥啊。”
果然會有人說這是違逆祖制,魏元齊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只得挂着僵硬的表情悻悻道:“朕并不曾大改先帝的陣法,只是依着各種行軍的情勢,細化了先帝陣法的不同演變。”
崔濤見狀,卻站在元齊一邊:“依老臣所看,陛下的陣并無不妥之處。先帝的陣乃防禦大陣,所費軍力甚多,就譬如現在的緩水,輔國将軍哪裏來的那麽多兵力去結此陣,而陛下的陣則更便于行軍突進,所謂陣法随勢演化,終是萬變不離其宗。”
崔相其實也早有耳聞,諸将在用老陣之時多各有演化,只是都不敢明着提罷了,此陣事涉世祖的禦旨,做人臣的豈可多言,幸得元齊此番自己悟得,也只有天子自己方能改得動罷。
崔濤此言既出,元齊到底松了口氣,群臣聞之,也紛紛贊同,再無人反對。
“臣懇請陛下為此陣賜名,與軍令一同發往定州,授以陣前!”蘇确提醒元齊道。
“此陣是先帝陣法的演化,自是不必另取名字了,若定要以示區別,就依其用途,稱為行軍常陣吧。”元齊并不在意取個什麽響亮的名字,流傳千古,只求不被人議論自己行違逆先帝之舉。
衆臣稱是,又圍着陣圖參看了一回,讨論了些細節,議定了行軍常陣不同軍勢下,三十二種不同的演化之态,修訂成冊,入庫密存。又與堅守緩水的軍令一并發往定州,授予黎延興,诏他依此結陣防禦。
魏元齊從垂拱殿回到福寧宮中,已是掌燈以後,賞春趕緊替他更衣,叫宮人奉上了已然誤了的晚膳,元齊坐在椅上,洗完手淨完面,一邊舉起筷子準備進晚膳,一邊興奮地大呼:“如意呢,叫她過來!”
如意今日無事,已從仙韶院學舞回來,正在房中與小菊閑聊,聽得元齊宣自己,便起身進到了寝殿之中,低首淺拜:“陛下叫奴婢來,有何吩咐?”
“都先下去吧,你來伺候朕進膳。”
“是。”如意向前走到元齊身側,拿起布菜的筷子。
元齊見打發走了周圍之人,便放下筷子,從懷中擒出一冊陣圖,面帶喜色地向如意獻寶道:“如意,今日朕的新陣圖已經制成了,你快看看如何!”
原來是這事,如意推辭道:“陛下不可,軍國大事,奴婢豈敢染指,那日不過是随口胡言,陛下再莫取笑奴婢了。”
“不妨事,這陣法,朕已發往緩水陣前,即刻就要投入實戰了,你那日所言,很有幾分道理,再替朕看看!”魏元齊一臉期待,自己的得意之作,能得到如意何等評價。
臨陣授圖?元齊動作可真快呀!如意聞聽此言,本是虛意推辭一回,這下卻是真的不肯接過去看了:“陛下,此乃極為秘要的軍機,奴婢那日偶然窺得,已鑄成大錯。今日此陣,更是要兩軍交鋒所用,奴婢又豈能随意參看,倘有所洩,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元齊一愣,難掩失望之色,但轉念一想,到底如意提醒的對,卻是自己疏忽了機密:“你說的不錯,那就等此次戰事平定之後再說吧。”于是将圖冊又小心的包好,揣回懷內。
擡首看着如意纖纖素手,為自己奉上鵝肫掌湯齑,方覺得腹中饑餓,接過來大口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