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子決斷薛梁氏
施慶松得了宮內的口信,便在第二日朝後,親自抽空去了一趟禦史臺,叫蔡中丞把于翰林從獄中提了出來,卻未過堂,只找了一間無人的監室單獨問話。
“于翰林,我奉了聖上的旨意,查問你渎職一事,你可有什麽要供述的嗎?”施慶松看着跪于地下的于鑄,示意他起身,可以坐着說話。
于翰林見施太尉單獨提見自己,又很是客氣,想來并無惡意,便直呼冤枉道:“施大人,卑職平日在翰林院做事,一向謹慎,凡抄錄撰文之事,必用心核對多遍,方外發。卑職實在不記得,如何有那麽多錯處。”
“我自相信翰林。”施慶松道:“此番陛下親自責臣查辦,我翻閱了翰林舊日所具文書,确實少有差池,只是不知這次,為何禦史臺的證物上,會有如此多的差錯?”
“大人,那是僞作,分明是有人構陷卑職,還請大人明察!”于鑄雙手交拱于胸前,激動地向施慶松訴道。他已然看過蔡绛出示的物證,那幾份出錯的文書都是有人刻意仿了自己的筆跡做的,十分逼真,一般人若看不仔細,便幾乎無從分辨。
“唉!”施慶松閉目,搖頭嘆道:“我平日忙于軍務和國事,翰林院這邊本是少有過問,全賴各位學士,卻不想出了這樣的事情。于翰林在同侪之中可有交惡之人?”
“卑職平日,一向與人為善。”于鑄想了半天,還是沒有頭緒:“似是沒有……”
“那這,一點方向都沒有,着實不好查呀,雖是聖上關心的事,但到底不過文字小錯,不方便興師動衆。”施慶松一臉地無奈:“我自當親自向陛下請罪,治我失察之過。只是要委屈于翰林在這獄中再多忍耐一時,等那真相大白之日,必得昭雪。”
“這……大人!還求大人明察啊!” 于鑄聽到施慶松暫時查不出來,自己要在這獄中久拘,只怕自己是命不久矣,又想到獨女若薇,不覺老淚縱橫。
原來這施慶松給過蔡绛授意,于鑄在這禦史臺獄中便得了特別的關照,故意将他與那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多人押在一處,每日吃喝也難進,覺也睡不着,一個文弱書生,又上了些年紀,如何經受得住,不過幾日便瘦了一大圈。
施慶松見他如此,面露不忍之色:“如此,也不是辦法。于翰林,還有一個法子,不知你可否願意一試?”
“請大人示下!”
“翰林不如先認了這些差錯,不過都是小事。陛下面前,我自會解釋,只說是大人身上抱恙,故致于此,大事化小,先把翰林脫出這牢獄之災,如何?” 施太尉給于翰林出的,聽上去倒并不是一個馊主意。
“可這……難道不是欺君妄上麽?”于翰林心裏明白了,面前這位太尉大人,根本就不想費心思去查這般小案,要麽就等案情自然顯落,要麽就避重就輕,趕緊了結了拉倒。又聯想到他平日裏,對翰林院諸事也是不管不問,倒是一貫的行事風格。
“那不過是錯了幾個字而已,有甚要緊的?!我看過于翰林的文案了,翰林本是有才之人,如此太可惜,等結了案,本也不便繼續在翰林院執筆了,本官會替翰林到樞密院另謀一份職位。”施慶松寄祿太尉,職事樞密副使,謀這點事情,自然是易如反掌。
一邊是看不到頭的牢獄災禍,一邊是執掌軍機的樞密院,于翰林自然知道如何選擇,并沒有猶豫多久,便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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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慶松見事已達成,速速結束了提問,走出監室,叫蔡中丞馬上找人去錄于鑄的口供。
又在正廳內和蔡绛一同喝了一會茶,特別提點道:“蔡中丞,薛梁氏的案子事涉重大,陛下很是關心,你和黃尚書還要多花點心思啊!”
“是。前日陛下,又令我二人補察薛梁氏案疏漏的隐情,如今業已查畢真相,正要與黃尚書一同進宮向陛下禀告,太尉是否一起進宮面聖,順便把于翰林的事也結了?”蔡绛提議道。
“你們先去罷,我還另有一樁要事,等完畢後,再入內朝面聖。”原來,今日早朝,崔濤報恙告假,施慶松打算先順路去相府探視,再入禁中禀告。
兩人話罷,各自取了二案的口供、物證等整理好的卷宗,一同出了門,往兩個方向而去。
延和殿中,梁如意正侍奉魏元齊批閱奏折,王浩由殿外而入,通傳道:“陛下,禦史中丞蔡绛、刑部尚書黃文淵求見。”
“宣!”元齊放下了手中的朱筆和折子,向如意道:“薛梁氏案的卷宗!”
“是。”如意趕忙轉身,從一旁的格架上,将整理好的案卷取出,奉于元齊案上,猶豫了一下,問道:“陛下與臣下議論國事,那奴婢,先回避一下?”
“罷了,回避什麽呀,軍機大事也沒見你少攙和,現在倒跑的快。”元齊揶揄了如意一把:“你不說話就沒人當你在。”
“是。”如意撇了撇嘴,侍立在元齊身邊。
二臣子進入殿中,跪拜行禮後,起身立于殿中。
未及二人開口,元齊便先發話問道:“那案子都查完了嗎?還有什麽遺漏之處麽?”
“有,薛梁氏所涉二案皆有。”黃尚書搶先答道,卻又斜低了頭向蔡绛示意道:“蔡中丞,你一并禀告了罷。”
“是。”蔡绛向上奏道:“陛下,刑部案,經查實,薛梁氏私藏了兩萬缗財貨,埋于其院中。”
私埋了二千萬錢!元齊暗自驚嘆,果然皆是由財貨而起,想我大魏官俸已甚為優厚,參知政事每月正俸也只才二百缗,一朝得娶薛梁氏,便至少可獲十年積財,難怪一個個臉面都不要了。
蔡绛繼續奏道:“禦史臺案,經查實,沈朝中确曾求娶薛梁氏,不成,另謀娶驸馬都尉王翰林之妹,私下已議定,暫未納采。”
清河公主驸馬之妹!如意聽聞,心中冷笑,這個老頭兒真是心思多、動作快啊,老妻才死,就急着張羅再娶,一個求不成,馬上便換人。
卻見座上的元齊,并不言語,臉色卻變得煞是難看。
蔡中丞又将手中的卷宗呈上,道:“薛梁氏仆從和王翰林的供述皆在其中。”
如意上前,接過卷宗,奉上于元齊,與之前的卷宗并于一處。
魏元齊擺了擺手:“朕知道了,卿等先下去吧,朕決斷後另行傳旨。”
二臣見陛下面色不善,趕緊躬身拜退出殿門。
元齊方才将那卷宗拿起,卻也不展開看,只狠狠地甩于案上,怒罵道:“欺君罔上,實屬可惡!”
“陛下,這是怎麽了?”如意不解,這陛下如何又這麽大脾氣了。
“你不知道,那日朝上,沈朝中當着衆臣的面,和朕說,他無意再娶!”元齊長嘆了一聲:“唉,身為副相,這點私事都沒一句實話,朝野上下,軍國大事,不知道又有多少欺瞞于朕。”
如意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哦了一聲,原來他是在生氣這個,而不是案情本身啊,不過倒也是,為人臣者,對上瞞騙,對下欺壓,天下萬民也只道天子昏庸……
“如意,此案朕已有主張,你去執筆。”元齊打斷了她的思緒,吩咐道。
“奴婢秉筆嗎?這不是要外傳的旨意麽?奴婢的字又不好看,奴婢不能寫!”梁如意到福寧宮後,和元齊相處多日,又本就是舊識,二人講話也漸漸随意了起來。
“梁如意,你還學會抗旨了?!字不好看才要多寫,寫得不好就重寫,快去!好好寫!” 元齊命令道,怒氣倒卻消了一些。
如意哼了一聲,坐到側座上,準備好了筆墨。
“沈朝中,欺君罔上,貶戶部侍郎,出知永興軍,私質薛氏禦賜宅邸,令歸還;李平德,教唆薛梁氏作僞狀,擾亂有司,貶太常卿、分司西京,其子同罪,貶海州別駕;薛梁氏……”魏元齊心中早已有想,便開口對設案諸人逐一定判。
“陛下說慢些,奴婢來不及寫……”如意見元齊一口氣說了那麽多,筆速明顯有些跟不上。
“你怎麽這麽沒用?!”魏元齊無奈道,一時暫停了下來,等她先把前面所述寫完。
“奴婢是依陛下的旨意,要好好寫的啊,所以才會慢的。陛下不要斥責奴婢,不然寫錯了,更要重新寫……”梁如意一邊急急忙忙寫字,一邊替自己開脫:“現在好了,剛才寫道薛梁氏……”
“令歸家,罰銅八斤,以私藏財貨贖回舊宅;薛氏二子,違诏私賣禦賜宅邸,各杖五十。”元齊繼續把判詞說完了。
“奴婢寫完了。”如意拿起來寫好的判詞,遞給元齊觀看:“這案子判完了,除了陛下,涉案六人一個得了好的都沒有呢。”
“朝廷體面丢得一幹二淨!朕還得了好?得了什麽好?”元齊一邊皺了眉頭看如意那手尴尬的字,一邊反問她。
“八斤銅,不好嗎?”如意忍不住咧嘴笑道。
“好啊……真好。”元齊哭笑不得。
“不過,奴婢覺得這些個男人,本來就各懷鬼胎,自是罪有應得。只是這薛梁氏,本來也沒什麽大錯的,結果陛下又不讓她嫁人了,又把她的錢都拿走了,人財兩空,好生可憐啊。”如意又正經評了一回元齊的判決。
“作僞狀,擾亂有司,都是可以判死的。朕看在她是薛司空的兒媳……哦,不對,是你遠親的份上,還寬諒了她!”元齊斜了如意一眼:“怎麽?你還覺得沒什麽錯?難道你也想學她麽?”
“奴婢哪有這麽多錢,想學也學不來啊。”梁如意又想了一下,故作憧憬道:“不過奴婢要是真有那麽多錢,才不會像薛梁氏那樣去嫁什麽半百老兒,找個俊美少年郎君不好麽?”
是啊,只要有了錢,就算是誤了韶華,也一樣能被權勢争娶,一樣能找到俊美少年郎。不知怎麽的,如意想起了那日倪尚宮對自己說起的事情,心中略有觸動。
自己被抄了家,又罰了俸,身邊連一個銅子都沒有,全憑元齊高興了賞口飯吃才沒有餓死,似乎是該多為自己想法子攢點錢了。
“梁如意,你可還真敢想、真敢說啊!”元齊側過頭盯着如意,順手摸過那日之後一直丢在案上的戒尺,“啪”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
“這有什麽不能想的?難道不是人之常情麽?上次陛下還允諾,要替奴婢找個好人家!君無戲言,奴婢可一直等着呢。”如意只當看不見聽不到,把那元齊說過的話,故意将了他一軍。
“你還敢頂嘴!”元齊狠狠地剜了一眼梁如意,卻也不去接她的話茬,只又拿起那判詞晃了兩下:“看到沒有,私求嫁娶,就是這個下場,你!想也不要想!”
說罷,向殿門外大聲叫人:“王浩!”
“小人在!”王浩應聲而入。
“把這個送去翰林院,據此拟旨,就叫清河公主的驸馬,那個王翰林拟!” 元齊将那判詞向王浩甩去,如意所書,不過是個臨時小記,外發的聖诏到底還是另有人秉筆。
“是,小人這就去!”王浩雙手接過判詞,停了一下,又禀道:“陛下,施太尉現在殿外求見!”
作者有話要說: 魏元齊:你這個嚣張樣子,在別的話本裏,是要被男主往死裏虐的~~
梁如意:那沒有辦法,性格決定命運……
魏元齊:你這性格要改!改不了也可以裝一下!你給朕收斂一點!
梁如意:不好意思,剛才說的是你,面上虛張聲勢有什麽用,骨頭軟,才是真的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