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抱大腿 事成之後,送我一株臘梅吧……
宸妃聲音并不小,剛好能叫在座諸位聽見。
“望楚府麽?”孝誠皇帝重複。
程夕雪臉色霎時就變了,她抓緊衣袖,猛地擡頭望向宸妃。孝誠皇帝目光在宸妃身上流轉,片刻後笑了。在望楚府的事情上,他和宸妃鮮少能達成一致。
畢竟宸妃是太後侄女,而望楚府是太後的傑作。太後謹慎,短時間內不打算遣散望楚府。而對于望楚府的态度,宸妃明顯和太後意見相左。
孝誠皇帝不留望楚府,是在為陸骁辭掃除障礙。而宸妃想要除掉望楚府,是為了五皇子上位。很好,他們目标一致了。
陸骁辭目光暗了,撫着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沉思。自古帝王想除掉誰,必先派給一份差事,只要應下了,差事成與不成,帝王說了算。
他的确想過遣散望楚府,不過并非這樣的方式。若望楚府在除夕宴上出錯,牢獄之災都是輕的。可若是不應,豈非抗旨不從?
陸骁辭回來不久,還未與陛下商量望楚府的應對之策。沒想到陛下等不及,已經要動手了。
無論季軟答應與否,皆是死局。
殿內針落可聞,煌煌燈火在金樽中投下閃爍的陰影。所有人目光停留在季軟和程夕雪身上,就連徐雯眼中也帶着點挑釁的意味。
陸骁辭指尖終于從白玉扳指上移開,他正欲起身,忽見窗弦那頭一個嬌嬌的身影站起,姍姍來到長寧殿中央。
她走路的姿勢十分端莊,微微颔首,雙手交疊的位置恰到好處。随着走動,煙羅紫襦裙上勾勒出的朵朵白花搖曳生姿,好似盛開在腳下一般。
季軟在殿中央跪拜,姿勢标準好看,末了才擡起頭道:“陛下,臣婦季軟鬥膽,承辦除夕宴美酒珍馐。”
崔炳小聲對身旁的陸骁辭道:“這太子妃倒是個聰明的,知道躲不掉便主動出擊,興許還能談談條件。”
陸骁辭目光死死鎖住她。
“不過,臣婦沒有相關經驗,其中門道摸索起來也廢時間,陛下可否準許臣婦将宮中往年記錄帶回去瞧瞧。”
有了記錄,至少不會不知如何下手。
“太天真了。”崔炳小聲道,“陛下若鐵了心思拔掉望楚府,往年記錄上肯定會做手腳。”
陸骁辭瞥他一眼:“你有比這個更好的法子?”
崔炳被噎了,撓着後腦勺想了一會:“确實沒有。”他停頓片刻,恨鐵不成鋼道:“陸小七,你還不承認看上人家,現在都開始替她說話了,真有你的……別拿瞧她可憐那話來搪塞我,同樣是要辦除夕宴的,怎麽不見你可憐可憐我……”
陸骁辭嫌煩,将一只果子塞人手裏:“吃吧,可憐你的。”
“你……你喂狗呢?”二人争執不下,安陽伯見敗家兒子在陛下跟前還不消停,宴桌下沖崔炳小腿就是一腳。崔炳望過去,只見自家老爹吹胡子瞪眼,揉揉鼻子不敢放肆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風聲,孝誠皇帝面上瞧不出什麽來,只說:“準了。”
宴席後半程季軟和程夕雪都有些坐不住。程夕雪開始還怨季軟逞能,冷靜下來想想,陛下和宸妃顯然是引她們入局,根本沒有拒絕的可能。
今日的事情,太後想必還不知道。程夕雪并非什麽都不懂的大家閨秀,身處宦海之家,父親自小便教她寫下局勢二字。因此某些季軟想不到的方面,她都能想到。
“不必擔心。”程夕雪這話說給自己聽,也說給季軟聽,“明兒個我去長康宮拜見太後娘娘,有太後在肯定有法子。改日你裝病,咱們把這份差事推出去……”陛下若要斬草除根,不光季軟自己也逃不掉。更何況,望楚府眼下還不能出事。
至少得再等一月。
季軟自跪拜回來,便一直盯着宴桌上的酒杯。陛下真的只是要她辦一場除夕宴嗎?只怕未必。她頭一次覺得,這深宮院牆內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她忽然想起陸骁辭反複勸她另尋前程的話,原以為是他閑的,如今才知其中深意。
“程夕雪。”季軟忽然叫她的名字,“你到底什麽身份?來望楚府為了什麽?和太後又是什麽關系?”争權奪利上季軟再怎麽不開竅,如今也覺得望楚府不簡單。陛下視望楚府為眼中釘,只怕與太後有關。
望楚府四個女人,家世經歷樣樣不同,唯一的共同點,只有都是太後賜婚送進來的。而這些年,有關太後與陛下不睦的傳聞,她或多或少聽過一些……
季軟一連三問,逼的程夕雪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良久,她才道:“抱歉,我不能告訴你。你只需要知道,至少在辦除夕宴這件事上,我并不希望望楚府卷進去。”
話已至此,季軟不好再問什麽,安靜一會想起什麽來,說:“我不覺得太後娘娘願意插手此事。陛下一言九鼎,當衆派出去的差,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收回的。”
程夕雪不語,二人各自懷着心事,直到酒畢客歸也說話。拖陸骁辭的福,宮宴散盡季軟和程夕雪返回熙和門時,為她們引路的大監擡來兩幅轎辇。宮中妃嫔,皇妃本就有乘坐轎辇的資格,以往不過大監看臉色做事,瞧不上她們罷了。
如此正好,季軟乏了,不想踏着深深積雪走回去。她打算明日便找人将蘭息嬷嬷尋回來,蘭息嬷嬷雖然兇狠言語犀利,但有她在,季軟能有個商量的人。
可光有蘭息明顯是不夠的,她得再找一個幫手……
望楚府馬車一路駛出宮門,來到皇宮與街巷銜接處的大道。此處一面背靠宮牆,另一面就是護城河。河邊種了排排楊柳,雖是蕭瑟冬季,但因為夜晚漆黑,旁人什麽也注意不到。
季軟讓車夫停下,撩開簾子,遠遠瞧見陸骁辭負手而來。他沒有騎馬,亦沒有乘車,身影隐沒在濃稠的霧色中,季軟一眼便認出來了。
季軟跳下馬車,程夕雪跟下來攔她:“你去哪?”
“我去找個幫手,你在此處幫忙放哨,若有人問便說我在宮宴上喝多了,在河邊吹風醒醒酒。”
程夕雪瞪大眼睛,只覺得季軟這丫頭瘋了。她已經望見不遠處站立的身影,模糊分辨出來是個年輕男子。而季軟要去吹風醒酒的地方,正是那裏。這和夜會情郎有什麽分別?若非她知季軟不是這樣的人,肯定告狀到禦前去。
“大家都是寡婦。寡婦夜會男子,你可知是什麽罪?別說民間寡婦下場凄慘,你還是皇家的。季軟,你撒酒瘋也挑挑地方。”
季軟心急如焚,她不知道陸骁辭會在那裏站多久。“望楚府都要成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魚肉了,我沒有時間挑地方,煩請程良娣替我放風,以大局為重。”話音剛落,季軟便跑了。
程夕雪愣在原地,不顧名門閨秀禮儀廉恥,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了一通。最後老老實實守在車裏,有人問便說馬車壞了,等家丁來接應。
河邊,季軟走近時,陸骁辭手中正抛着一枚發光的物件。季軟走近細看,發現是他平日戴在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現在被陸骁辭取下來當作尋常石子抛着玩。
季軟心說真是個敗家的。那白玉扳指一看便價值連城,在夜裏竟還透着盈盈白光。這等稀罕的寶貝,他也不怕摔碎了。
可她有求于人,不敢逾越說惹人不高興的話。“讓大人久等了。”
陸骁辭停下抛擲的動作,側身問她:“太子妃怎知我在等你?不怕自作多情?”
季軟直奔主題:“大人若非等我,豈會宮宴結束不立即騎馬回去?反而出現在回望楚府的路上,又特意在此處停留。況且方才在殿上,我看大人也是有話想說的吧?”
陸骁辭微微吃驚,沒想到季軟會注意到這種細節。他勾唇,仍是不甚在意道:“你說等你便是等你吧。”
“大人上次的提議,我考慮好了!”季軟深呼吸一口,冬日刺骨的寒意讓她腦袋愈發清醒:“勞煩大人在陛下面前求情,許望楚府上下自由之身。”
即便守不住,也不能讓望楚府數十口人沉淪。況且今日來看,望楚府內部本就暗流湧動,再留下去遲早要生事端。
不想陸骁辭聽聞這話,卻反問她:“怎麽?不是喜歡你的夫君,要為他守一輩子寡嗎?短短幾日就改變主意,你這喜歡只怕也不值當多少銀錢。”
季軟沒料想他會說這個,臉頰微微發燙,強裝鎮定:“夫君是最好的夫君。我守他之志未變,只是也得先留着命,才有機會不是?”她說話聲一如往常,即便在如此緊要關頭,也是不急不緩溫溫柔柔的。
陸骁辭目光如炬,毫不避諱地打量在季軟身上。
他本以為,這個叫季軟的女子人如其名,身子軟聲音軟性子也軟,一輩子只能當朵嬌花讓人寵着。不想今日,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大殿之上和陛下談條件,可不是人人都有這份膽量的。
或許更早,他就應該知道季軟看着嬌,卻并非柔弱之人。
鼓山初見,小娘子一口一個本宮,知道怎麽唬人,不算太傻。聖醫館再見,她夫君長夫君短,把喜歡挂在嘴邊好不知羞。暗衛來報,說她在府裏罰了人,拿出太子妃的架子做事,有模有樣得很。更別說今日大殿之上,知道無路可退,化被動為主動和陛下談條件。
陸骁辭沉默良久,竟是笑了。若非天色太暗,季軟便能發現他臉上除了笑意,還有毫不掩飾的欣賞。他喚她的名字:“季軟,每次見面,你總能叫我驚奇。”
“我姿色平平又沒甚拿得出手的本事,驚奇就不用驚奇了。希望大人一諾千金,答應我的務必做到。因此,這次望楚府承辦除夕宴美酒珍馐務必不能出錯,還請大人從中斡旋。”
陸骁辭許久不說話,季軟摸不清他的意思。她頓了頓,繼續游說:”若望楚府在除夕宴上出了錯,大人堂堂七尺男兒,說過的話只怕不能兌現了。”
陸骁辭對給自己找了雙份麻煩這事絲毫不上心。他盯着季軟發髻,忽然想起白日那朵霎是惹眼的臘梅。
嬌嫩,栩栩如生,想讓人好好護着。
“你怎麽知道,有我從中斡旋,就不會出錯呢?”
季軟信誓旦旦:“我相信大人的本事。”
“為什麽信我?”
季軟語塞,半晌才說:“我——我不知道,就是覺得大人很厲害又熱心腸,想必不會見死不救。”
季軟繼續用白天的話壓他:“陸大人不是以幫助別人為快樂麽,況且,大人說自己——很閑——”
季軟越說越沒底,聲音越來越小。
陸骁辭氣笑了。這個季軟,還挺會給人戴高帽。
說話的功夫,河邊霧氣愈來愈重。陸骁辭目光越過身前美人,落在遠處搖曳的燈火上,他問:“我幫你,可有什麽好處?”
季軟一聽有戲,趕忙誠心道:“大人只管開口便是。只要望楚府能做到的,必定銜草結環,不忘大人之恩。”
“嗯——”陸骁辭沉吟,片刻後若有所思道:“事成之後,送我一株臘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