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哭什麽 屬于你的,拿回來便是
煙花爆裂的聲音接踵而至,夜空亮如白晝,笑聲歡騰。季軟拔高聲音:“你方才說什麽?”
陸骁辭眼裏溫柔不減,轉而問她:“這麽喜歡煙花?”
“當然喜歡!一年只看一次,煙花美麗轉瞬即逝,趁還能看的時候我要多看幾眼。”
陸骁辭望她恬靜的側顏,感受到有力的心跳:“望楚府沒了,可有什麽打算?”
這個問題季軟沒考慮過,不過她今日得了陛下賞賜,短時間內安生立命不成問題,索性想到哪說到哪:“回黃州?或者在盛京開家鋪子張羅客人,或者……”
“回黃州作甚?山高路遠,還是盛京舒坦。”陸骁辭不可能放人回黃州的,他思忖片刻,小心問:“季軟,你就沒想過——再風風光光嫁一回?”
季軟聽他說再嫁就來氣,斬釘截鐵道:“不嫁!我在盛京沒有母家,若以後像徐雯那樣被夫家欺負可沒人替我出頭,想回娘家都沒地方去。再說夫君對我有恩,若陛下允許,得了自由身我也願意時常到夫君墳前看望。”
果然,季軟還是最喜歡楚栖。
陸骁辭嘴角勾着笑,若沒有權謀鬥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真的很想告訴季軟真相。可還不是時候。等一切塵埃落定,他要八擡大轎,十裏紅妝風風光光把人娶回來。
不過有件事陸骁辭實在好奇,季軟到底何時對他動的心?他的記憶裏,是沒有季軟這號人物的。“問你點事。”陸骁辭打量季軟,“你以前,見過太子殿下麽?”
聞言,季軟有點不好意思,猶豫再三才小聲道:“這事我可沒和多少人說過,不過大人三番五次幫忙,我信得過。隆嘉二十七年,我見過殿下。”
隆嘉二十七年?陸骁辭回憶拉的好遠,那時他才多大,身邊不是宮女便是太監,哪有季軟這種小姑娘?
“那年黃州戰捷,我随侯府入宮在一處假山旁偶遇殿下,他小小年紀模樣出彩,還送我糕點吃——”
陸骁辭恍然,幾乎是立即接話:“你還問他借馬,說要回黃州?”
季軟奇怪:“大人怎麽知道?”
陸骁辭冷哼一聲,他當然知道。想當年,那個吃他糕點的小姑娘問他借馬,第二日陸骁辭從晨曦等到黃昏都不見人蹤影,害他白白吹了一日寒風,後來還病了一場。
兜兜轉轉十多年,沒想到那姑娘竟嫁了他。陸骁辭感嘆命運曲折奇妙,如果他不曾被逼假死,太後不曾安置人手,季軟自然不會成為他的妻。
按照計劃他會娶一位陛下皇後都滿意的太子妃,季軟作為侯府不受待見的養女,或許會随便嫁個什麽人家,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他們二人間有太多巧合,走錯一步都不可能有今日。感慨萬千之際,陸骁辭又慶幸,幸好,他回來了。幸好,季軟嫁的是他。以往萬種陰差陽錯由別人造就,日後他要握住機緣,許歡喜之人一世平安。
季軟瞧他久久不說話,越來越奇怪,蹙眉問:“大人還沒回答,為什麽知道我曾向殿下借馬?”
“以前一塊讀書時聽殿下說過罷了。”陸骁辭随便扯出理由诓季軟。想起往事難免思量将來,他的眼神幽靜深沉,實在覺得自己這份心動來的不是時候。
季軟沒有懷疑,羨慕道:“夫君連這種小事都願說與大人聽,可見與大人交情是極好的。”
“嗯,是還不錯,他——的确很好,不枉你一片心意。”陸骁辭拐着彎誇完自個,還不忘打趣季軟:“所以,你算是對太子殿下一見鐘情吧?”
季軟:“大人怎麽得出這樣的結論?”
“難道不是麽?”陸骁辭一臉理所應當,“我們——你們之後沒再見過吧?不是一見鐘情是什麽?”
季軟懵懂,迷迷糊糊覺得:好像……似乎也可以這麽認為。可她那時才多大,哪裏知道喜歡是什麽?
雖然她現在也不知道喜歡到底為何物。
陸骁辭見人低垂着眼眸,心說還害羞了。他不再多言,滿心算計接下來的計劃,應該怎麽将季軟保護起來。
懷揣心事陪人看了一場煙花,待陸骁辭返回宮宴時,只見衆人興致未歇,大監趁興道:“南安侯之女徐雯獻上開年賀禮——江山社稷雙面繡。”
高昂的唱諾剛落,徐雯身後宮人們雙手奉着卷軸,緩緩踏入殿門。徐雯今日特意打扮一番,依舊赤色襦裙火紅鳳釵,瞧着氣色倒是好了許多。身旁與她同行的,正是夫君盧植。
自從徐雯應下除夕宴開年賀禮,盧家恨不得将她當成祖宗供着,盧植連納妾一事都擱置了。徐雯不願回盧家,盧植每逢休沐便去南安侯府看她,噓寒問暖十足貼心。
這些日子,盧家都默認徐雯是要光耀門楣的好兒媳,就等除夕宴上徐雯一展雙面繡絕活,手捧陛下恩賞滿載而歸了。
很快,卷軸被緩緩拉開,約莫一丈長,每展開一尺,衆人便驚呼一聲。那江山社稷圖繡工極好,褐色山脈澄碧江水活靈活現。再看背面卻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大漠孤煙黃沙彌漫,給人蒼遠遼闊之感。
不等宮人展示完畢,皇親貴胄紛紛贊嘆:“好一副江山社稷雙面繡,真是鬼斧神工。”
“南安侯之女還有這種本事,盧家能娶到這種兒媳就偷着樂吧。”
……
徐雯嘴角漫起笑意,開口時謙卑有禮:“北梁國界寬廣,地大物博,臣婦獻上江山社稷雙面繡一幅,願北梁國泰民安。”
孝誠皇帝俨然十分滿意,“這是你繡的?”
“是出自臣婦之手。”
盧植人前扮着一副好夫君的形象替徐雯說話:“回陛下,确是拙荊繡的。拙荊将自己關在小院,挑燈忙碌好些日子,才完成這副江山社稷圖。”
“賞!”孝誠皇帝高興,笑道:“江山社稷圖深得朕心,諸位愛卿可上前觀摩,容朕好好想想,賞南安侯之女什麽好。”
皇帝此言正合衆人心意,話音剛落便有人等不及湊近欣賞雙面繡。徐雯端着高門命婦的架子,囑咐旁人小心些。
不似徐雯那般淡定,唐寶萍卻心慌的很,她目光死死盯住季軟,眼瞧着季軟走近,仔細查看雙面繡,唐寶萍坐不住了。
她端着茶盞站到徐雯身後,聽見季軟氣到顫抖的聲音:“表姐怎能做監守自盜的事,這雙面繡分明是娘親……”
她認出來了!!
“閉嘴!”唐寶萍低聲呵斥:“大殿之上豈容你胡言亂語,好好呆着沒你事!”
“我是不是胡言亂語舅母表姐不清楚嗎?那分明是我從黃州帶來的東西,當時年歲小不記事,我雖然不知這是所謂的雙面繡,娘親的字跡還是認得出的。”
季軟壓着一口氣,眼睛都憋紅了,那是她娘徐舒顏的東西。黃州戰亂那年,家奴收拾了不少值錢東西帶姐弟二人逃命,這幅江山社稷圖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季軟不知何為雙面繡,還奇怪不過一副刺繡,家奴怎麽不嫌費事給帶上了。被南安侯府收留後,值錢東西都入了老夫人庫房,她再也沒見過。
可那雙面繡上的七言絕句,落款“徐”字,确實是娘親的字跡。徐舒顏愛寫字,季軟一直存着她的書稿,絕對不會認錯。
她在南安侯府偷生九年,如今斷了關系這些人還盜竊娘親的東西,季軟忍不了。
“都是一家人,南安侯府的榮耀便是你的榮耀。”徐雯裝作親昵的靠近季軟,低聲道:“侯府養你和季修九年,人言可畏,季軟,你也不想被人罵白眼狼吧?”
“一家人?”季軟反問,臉上滿是譏諷:“既是一家人,表姐出嫁當日怎麽沒人告知我?阿修在聖醫館治病那幾年,怎麽不見你去瞧過?表姐這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的态度,恕我不能把你當作一家人。”
“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牙尖嘴利了。”徐雯恨恨道,臉上卻依舊端着笑,“別不知好歹,你沒有證據證明這是徐舒顏的東西。季軟,我身後有夫君,夫君身後有五皇子,你有什麽?”
季軟握緊粉拳,徐雯譏笑:“哦,我忘了,你有太子殿下,可惜一個死人也幫不上忙。回去吧,少說少看別惹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唐寶萍生怕鬧起來,咣當一聲将茶水灑在季軟衣襟上,尖聲道:“哎喲,快去擦擦吧!當着陛下的面兒成何體統……”
聽聞動靜,衆人望向季軟。程夕雪貼近,拉着季軟去後殿廂房清理,季軟紅着眼睛,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後殿,翠珠幫季軟清理衣裳,程夕雪聽完事情來龍去脈問:“确定那是你娘親的東西?京中能人異士多,做出一模一樣的也不是不可能。”
“我娘那幾本書稿我日翻夜翻,絕不可能認錯。”
程夕雪一向冷靜,卻也無情,她道:“有證據嗎?”
凡事講究證據,季軟無言,僅憑字跡她确實不能證明那是徐舒顏的東西。
翠珠回憶說:“那年從黃州帶來的家當中,确實有幅雙面繡,我後來聽廚娘說過,不過是不是今日這幅就未可知了。太子妃,咱們無憑無據,多半只能吃虧了……”
季軟憋屈,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她望着窗外,月圓景好,怎麽就自己慘兮兮的,她怨南安侯府不要臉面,更怨自己無能。
這樣想着越哭越兇,程夕雪和翠珠互相望一眼,雙雙閉上嘴巴。屋內寂靜無言,燭火被風吹的搖搖晃晃,窗戶開着,翠珠上前關窗,赫然發現窗外站着個人!
是個男人!
後院廂房是為皇親貴胄女眷準備的,男子不得入內。翠珠驚呼登徒子,欲關門關窗,卻聽那男子的聲音又冷又硬:“哭什麽!屬于你的,拿回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