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猜 我今日還真不閑
季軟抹了淚,眼睛還是紅的。陸骁辭站立窗前,端着一臉兇相。他一向讨厭哭鼻子的女人,覺得難纏軟弱,罵不得哄不得,麻煩死了。
可眼下季軟委屈憋淚的模樣叫他心裏一軟,神色緩和幾分。算了算了,他想,誰讓他和季軟兩情相悅呢,人家都對他一見鐘情了,除了寵着還能怎麽辦。
左右是他的人,不能受人欺負。
“別哭了。”頭一次哄人,陸骁辭只會這一句,“哭多了眼睛難看。”
季軟正委屈的緊,被人看見哭鼻子內心難堪,別過頭去不理人。陸骁辭無法,聲音軟下來講道理:“哭解決不了問題。”
季軟當然知道哭解決不了問題,她不過需要一個情緒宣洩的出口。今日一吵難免想起童年寄人籬下的苦楚,小小年紀便要看人眼色,哭不得鬧不得,情緒從來不是自己的。
她擦幹眼淚,聲音還帶着喑啞,嘟囔嗆聲道:“你兇什麽?這皇宮裏還不許人哭鼻子了?”
陸骁辭欲哄卻無從下手,幹站着半晌,貼心道:“那你繼續吧,一個人哭沒意思,要不找幾個人陪你一塊?”
找人陪她一塊哭?光想想那場面就覺得滑稽,季軟破涕為笑,“不用麻煩了,我不得空,還要回去把娘親的東西拿回來。”她起身拿帕子擦拭眼睛,深呼吸一口,調整好情緒後又是往日溫婉端莊的樣子。
“怎麽拿?”翠珠跟在季軟身邊十幾年,最清楚她的性子。與徐舒顏季兮卓有關的事,季軟情緒總是格外敏感,“陛下各宮娘娘都在,太子妃別沖動做傻事,要奴婢說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程夕雪也建議:“先找證據吧,人證物證收集上來,不打無準備的仗。”
“我倒有個法子!”
“我有法子!”
陸骁辭和季軟異口同聲,說完默契的望對方一眼,“你先說。”
“你先說。”
他兩就跟對方心裏的蛔蟲似的,總能準确無誤接下一句。陸骁辭歪頭表示洗耳恭聽,季軟道:
“我不能證明那是娘親的東西,同樣,徐雯也不能證明那是她的東西。清理了衣裳我便回去,大殿之上向她讨教雙面繡技法,讓她再繡一幅,我才不信她當真會雙面繡……還要故意說那江山社稷圖看着年頭久遠不像新做的……”
翠珠懷疑:“這法子……能行嗎?就怕她反咬一口,說咱們沒事找事。”
“行不行試了再說。”
季軟的想法與陸骁辭不謀而合,他笑起來,眼裏透着亮光:“你看着乖,想不到藏着蔫壞。”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有主意得很。
季軟抿了唇,小臉氣得皺巴巴,“偷我娘親的東西,可不能就這樣算了。”
翠珠還是擔心,插話道:“可太子妃畢竟是侯府出來的姑娘,這樣做只怕以後被人說恩将仇報,被罵白眼狼什麽的難聽死了。”
翠珠的擔心不無道理,季軟和季修是侯府養大的孩子,侯府裏子不行面子卻做的不錯,至少在外人面前對姐弟兩還是客氣的。若季軟當着陛下的面讓自家表姐下不來臺,只怕日後名聲壞了。
“閑言碎語随他們好了,我又管不住別人的嘴。再說,表姐妹鬧別扭對比欺瞞聖上,我就不信大家夥分不清孰重孰輕。”事到如今,季軟顧不得名聲好壞了。
翠珠擔心的,陸骁辭早就想到了。在他的計劃裏,就沒打算讓季軟出面。能拆徐雯擡的人千千萬,何須季軟親自來。
陸骁辭目光灼灼地盯着季軟,她的胸口被茶水浸濕一塊,顯出錯落的峰巒。他看了一會,目光僵硬地移開:正人君子什麽的,他還真不是。
“你呆在此處,半個時辰後再回去,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說完大步離開,季軟追上來,小聲問:“大人信我?相信那江山社稷圖确是我娘的東西?”
“信!”回廊上陸骁辭腳步不停,回答擲地有聲。
季軟跟在人身後,繼續問:“大人今日也很閑嗎?其實這件事,我自己能……”
“今日我還真不閑。”陸骁辭忽然轉身,季軟差點撞上他的胸膛。
“大人不閑,為何還要幫我?”她是真的好奇。
陸骁辭眼眸低垂,聲音懶懶的答:“你猜。”
衣裳留下褐色痕跡,顯然不能繼續穿了。宮人送上嶄新羅裙,季軟換上,收拾幹淨再回大殿時,發現歡樂的宴席不複存在,此刻孝誠皇帝面色陰沉,氣氛十分凝重。
季軟不明就裏地落座,陸骁辭老神在在地品茶,見季軟來了,眉峰一揚算是打過招呼。不知為什麽,遠遠的季軟似乎讀懂了他傳達的意思:安心看戲吧,用不着你出頭。
不多時,只見一個婦人從宴桌旁來到大殿中央。那婦人年紀應該不過五十,靛藍襦裙容貌端肅,走路時裙面服帖都不帶抖動一下。
身旁有人小聲議論:“就連将軍府王夫人都看不下去出來主持公道了嗎?”
将軍府王夫人?季軟吃驚,陸大人到底怎麽安排的,怎麽還勞煩将軍府王夫人出面了。他們口中的将軍府乃是北梁開國元勳王銜的府邸,将軍府世代忠良人才輩出,如今是王夫人掌家。
王夫人夫君早亡,守了半輩子寡名聲頗好,就連家中兩個兒子在朝中也行事謙遜挑不出錯來。據說,如今将軍府祠堂內還供奉着當年聖祖皇帝特封的丹書鐵卷,這是北梁對重臣的最高獎賞,因此多年來沒人敢對将軍府不敬。
就連禍亂朝政的呂氏一族,也是給足臉面盡力讨好将軍府。原因無他,将軍府有兵權,有人才,傻子才和人家對着幹。
大殿中央,徐雯低着頭,瘦削的身子輕微發抖。王夫人尚未走近,許是因為心虛,徐雯腿便軟了。
王夫人仔細摸了一圈那幅江山社稷雙面繡,才道:“方才李夫人的疑惑不無道理。按理說,刺繡用的絲帛都是新織的,越新越好下針黹。可這塊面料,雖然看着嶄新,摸上去卻像有些年頭了。敢問盧夫人,刺繡時候從何處選的絲帛?”
這樣的細節徐雯哪裏能回答上來,她三言兩語想糊弄過去,王夫人卻連連逼問不放過她,徐雯急得都快哭了。
唐寶萍更慌,吓得臉色煞白,可她插不上手。南安侯徐承之從到尾不知母女兩幹的好事,還沉浸在女兒才情過人,要得陛下賞賜的美夢中。見徐雯答話答的不好,笑着道:“阿雯好好說話,王夫人問你話呢。”
早在衆人疑惑江山社稷圖時,盧植就看出徐雯的不對勁來。眼下他心裏想的都是怎麽自保,根本無心替徐雯說話。
徐雯徹底孤立無援。
王夫人身為将門诰婦,眼神又明又亮,徐雯越遮掩她就越要問個明白。
她溫和一笑,建議說:“這樣吧,咱們也不糾結江山社稷圖了。長子下個月便要大婚,臣婦眼饞,想請盧夫人幫忙繡幅鴛鴦戲水,價錢好說。盧夫人不如住到将軍府去,也讓臣婦開開眼,瞧瞧這雙面繡到底怎麽做。”
南安侯徐承之一心想和将軍府攀關系,高興道:“好說好說!阿雯,還不應下?”
撒下一個謊,就需要無數個謊來彌補。徐雯終于站不住,跌倒在地聲音顫抖:“臣……臣婦不能。”
唐寶萍心裏咯噔一聲,她知道,這個家徹底完了。
王夫人趁熱打鐵,追問:“為何不能?”
大殿之上,一時間只有徐雯說話的聲音,沒人打斷她,也沒人敢打斷。
盧植聽着徐雯說怎麽找到江山社稷圖,怎麽将它變成自己的東西,最後,徐雯竟還怪罪到盧家頭上:若非盧家逼得她走投無路,徐雯絕不會犯下欺君之罪。
盧植閉了眼睛,內心又氣又怒:這個蠢貨!
誰能想到,闵莊之行不過一場尋常的溫泉宴會,竟會招來如此禍端。路都是自己選的,盧家也逃不掉。
徐雯招了個幹幹淨淨,聽聞江山社稷雙面繡實際出自徐舒顏之手,有老臣驚呼:“原來是黃州都尉夫人的技藝。”
說起黃州都尉,難免讓人想起十多年前黃州那場戰亂。季兮卓和徐舒顏為國捐軀,留下一雙兒女。有人指責:“南安侯府可真不要臉,竟還妄想拿人家的東西邀功,這就是偷。”
“這樣看來,徐老太太真是有先見之明,只怕早就料到今日之事才會分家保平安。”
……
季軟全程冷眼旁觀,她一句話都不會為南安侯府說的。
孝誠皇帝似乎看夠了這場鬧劇,擺擺手說:“今年除夕宴就到這兒,散了吧。容朕想想此事如何處置,東西物歸原主,朕可不昧人東西。”
此話若有所指,南安侯和盧植一家跪拜在地,徹底擡不起頭來。
皇帝表現的越是平靜,往往預示着越大的災難。更何況皇帝不給個痛快,徐家,盧家根本放不下心來。
宴席最後,盧植遠遠的朝宸妃行了大禮。盧植知道,眼下盧家對五皇子還有用,五皇子拉攏權臣處處是用銀子的地方,而盧家幹的是販賣私鹽的勾當,五皇子少不了他這顆搖錢樹。
五皇子雖不在京中,他求宸妃娘娘也是一樣的。
宸妃怎會不知盧家的重要性,只是這次皇帝似乎鐵了心怎麽勸也不管用,一定要治盧家的罪。五日後,宮裏一道聖旨,将盧家給打發了。
盧家老小發配黔南,南安侯徐承之被貶官職,終生禁足府中思教女不當之過。只是後來聽說,聖旨才下的當晚,徐雯在盧家自缢身亡,究竟是愧疚難當還是遭人毒手,就無從得知了。
而季軟這邊,望楚府也迎來新的變化。聖旨姍姍來遲,是陛下的賞賜到了。大監宣讀完聖旨,端着一張笑臉套近乎:“陛下皇後體恤太子妃,這蘇繡織錦都是江南剛到的新貨,宮裏娘娘都還沒見着,就先送到太子妃手裏了。”
季軟滿心疑惑,陛下皇後娘娘不是一直不待見她麽?何來的體恤?
還是管茹提醒:“興許是因為姐姐爹娘的緣故?”
季軟也只能歸因于此了。
同時她有預感,距離望楚府結束的日子不遠了,她望着滿大家子幾十口人,管茹,程夕雪……這些人可如何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