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長夜當歌
大半夜聽到公主房間異響,素玉這才迷迷糊糊從榻上爬下來看看,誰知到了房門口卻聞到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已是被吓了一跳。再一看葉茗滿身是血衣冠不整的來開門,幾乎沒吓丢了魂:“公——”
葉茗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一把直接拽進房裏。
“素玉,我要你幫我個忙。”葉茗盡力調動自己僵直的腦神經,指着躺在榻上的少年道:“他受了傷,很嚴重……可如今我們只能盡力将他救活,你去取藥箱來,且不要讓他們發現,行麽?”
素玉顫抖着道:“……可是公主……”
“……商……雁……”
一聲低低的呢喃,素玉定睛看到裏面躺着的黑衣人,臉上更是沒有血色,十分驚恐的模樣。但全身的顫抖卻是停了下來,慘白着臉出去,一面囑咐:“公主房中血氣太重了,奴婢去給公主燃個香。”
“你去取藥。燃香我來便是。”招呼素玉去取藥品後,葉茗則回到少年身邊坐下,慢慢解開他的夜行衣和裏衣,衣衫下是白皙到令人羨豔的肌膚,然則——疤痕交錯。
葉茗心下愕然,手上扒衣服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下來。好容易身體的掌控權又回到自己手裏,難道眼睜睜看他死嗎?
傷口雖然被布條紮着,但仍有血慢慢溢出,少年面色如雪,若在現代,少不得先得輸血急救,但如今這條件,能不能挺過來,全然只是聽天由命的。
猶豫一瞬,她又去梳妝臺上找來針線,然後跑到長生殿側廚那取了濃度最高的酒和火鉗。吭哧吭哧抱回來,倒了滿滿一碗後将線全丢進去泡起來,然後用火鉗夾着繡花針在燈芯外焰燒得通紅,用另一支發簪為輔助,将長直的針掰彎。
等到她将這些做完,素玉已經抱着醫箱跑來,遞給她時卻又下意識收了左手,假裝不在意的扯了扯袖子。
葉茗也只看了一眼,并不多言,拿了止血的藥粉先止住血,仔細消毒後再開始縫合。她一個動物學專業的研究生,血腥的場面見得也算不少,處死動物幾乎是手起針落,解剖縫合已經不在話下。待她将他創口縫合包紮,已是出了一身汗,整個人也幾乎虛脫。
素玉雖說被她的一連串動作吓呆了,但回神後依舊給她淨了手,換下染了血的床單衣裳,看着榻上的少年有些為難:“公主,這人……”
“讓他躺着吧,他的傷勢不适合四處挪動,明日左右無事,你便對外說本公主在房中作畫,不許任何人打擾,你送飯來便是。”
葉茗用帕子擦了額上的汗珠,又起來拉住素玉的手。眼看對方微不可查的倒抽涼氣,便小心翼翼的拉開她的衣袖,露出猙獰的傷口,禁不住嘆了口氣:“我說你去取藥,怎就取得這般不叫人懷疑。只是何苦弄傷自己?”
素玉看着輕柔的給自己上藥的葉茗,吓得幾乎要抽手:“公主使不得!”卻見葉茗不依不饒的抓着她的手腕不讓走,非得給她處理傷口,止不住就紅了眼眶,彎了彎唇:“公主要取外用的藥品,可斷不能讓人曉得公主房裏有旁人或是誤會是公主受了傷,情急之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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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茗搖搖頭,給她也嚴嚴實實的紮上,才道:“傻丫頭。算了,你也收拾收拾去歇息罷,忙活一晚還受了傷,是該好好将養。”
素玉一愣,仍是看着榻上的人:“他……孤男寡女……”
“一個重傷的人能幹什麽?還是你覺得我會幹什麽?”葉茗橫她一眼,将她推出去:“走走走,去休息。”
素玉萬般無奈,只能妥協。卻不料轉身後葉茗臉上便沒了表情,擡起手慢慢按在胸口,壓下去,那種抽痛的感覺依然殘留,可剩下更多的,卻是冷。
她回去坐在榻邊,輕輕撥開少年散亂的發。看着他的眉眼,心底那種感覺卻又慢慢起來。
對的,是動搖。
這個人能讓她動搖。
她不是沒見過血腥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甚至很多時候,血肉模糊的髒器對她而言都沒有威懾力。但今天這個人,只不過一眼,卻能讓她心生恐懼——不是因自己而害怕,而是因怕他死去而害怕。
這種感覺幾乎能讓她生出一種錯覺——不說一見如故,幾乎達到一見鐘情的程度!
沈聞……葉茗閉只眼默念出另一個名字,才能将那種泛起的怪異感覺壓下去。她曉得這是這具身體的感情,就好像當初看到顧清留時的厭惡那般毫無征兆。迷迷糊糊睡去後,閉上眼時,她幾乎能看到那個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唇角泛着冷笑,眉眼中卻空無一物,蒼白的唇動了動,才說出一個詞。
“阿夜。”
……
……
此後三日,葉茗也算是将“宅”之一字發揮到精髓,整整三日閉門不出,誰都不見。好在特殊時期,不出大事,也沒誰顧得上她,便是最好找事的葉文曦都沒出現。而這傷了的少年自第二日起就開始高燒,連着折騰她兩個晚上,才終于消停些。
待第三日她實在撐不下去趴在榻邊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已做好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準備,誰料這一醒自己竟然又躺在自己那柔軟舒服的大榻上,而身側的少年就坐在一旁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時,幾乎是下意識往後一退,眼看就要滾下榻,少年卻是眼疾手快将她拽住往懷裏一帶,免去她滾下床榻的慘劇,卻是不慎扯開傷口,一抹猩紅很快透過腰際的紗布滲出,看得葉茗心驚膽戰:“裂裂裂……傷口裂開了!”
少年不甚在意,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無妨,小傷罷了。”
媽蛋,這都快要命了還小傷!簡直不把她這幾日的勞動成果放在眼裏!
葉茗睡眠不足,這幾天被他的高燒弄得焦頭爛額,此刻更是覺得焦躁萬分,好好的脾氣給硬生生磨出了起床氣,更是火冒三丈,沉聲怒道:“躺好!”她說話時帶着幾分頤指氣使,但偏偏帶着少女的嬌憨,少年微微一怔,倒也乖乖照做,未料她下一步竟然去解他衣帶,登時就有些不自在了,伸手将她的賊爪按住,皺眉道:“公主,這于禮不合。”
“少給我扯古人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給我看傷。”葉茗不耐煩道,要抽手出來,卻發現少年的手勁意外的大,她竟是動彈不得,不由皺眉看着對方握住自己的手:“若是于禮不合,那這又算什麽?”
少年握着她柔軟的小手,那種感覺卻是意外的好。本也有些怔楞,在聽到她的話後彎唇笑了笑:“還是在下自己來吧。”
這些天他雖無法醒來,意識卻是清醒的。從小養成的習慣,便是昏迷也并不透徹,依舊能清楚明白的感知四周發生了什麽。而他更清楚的知道,葉茗那日替自己治傷,這幾日不眠不休的照顧自己,甚至有時會看着自己出神,他都知道。
因而也知道她不會害自己。
葉茗收回手,果真看他自己乖乖脫衣服,在檢查傷口時心疼得不得了:好容易才給縫好的,這下一開裂,少不得又得多養一段時日了。
葉茗一面肉疼的給他上藥,一面聽到上面少年溫和的嗓音:“在下南歌夜。”
這些夜裏睡去,夢境皆是少女頹然冷笑,那一聲聲的阿夜。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她手上的動作也是一頓,有些讷讷道:“我叫葉茗。”
長生殿的主人,才貌雙全的美人,最為尊貴的榮月公主,不料卻是個這樣大膽又這樣天真的人,連閨名都這樣随意說出。南歌夜眼裏的柔和又深了幾分,卻聽她有些疑惑:“你……認識我嗎?”
南歌夜看着她有些失神茫然的模樣,竟也沒有隐瞞:“除夕那夜,公主喝多了些,在屋頂上睡着了。在下碰巧路過,便将公主送回來。”說着笑容愈發柔和,襯得整個人都妖冶起來,“那便是在下第一次見到公主。”
真狗血。還有誰會無聊到跑來皇宮“路過”?真把她當十三歲丫頭來騙麽?
葉茗撇了撇唇,也不拆穿。只決定将此事擱置去問沈聞,畢竟這樣強烈的感覺,這個人,定是同榮月公主有關的。
這幾日,除了夢境裏榮月公主那樣的狀态,初見時他瀕死,她也像是要失去什麽重要的人時那般六神無主,所謂關心則亂,若是榮月公主喜歡他,這樣的狀态本也無可厚非。可這幾日她在照看他時,心底劃過生冷的殺意,甚至有一瞬間會産生這樣的錯覺——若是他就此死了該多好。
明明只是一個是三四歲的姑娘,哪來這樣的情感?先前她疑惑顧清留,在他移情別戀之後也能解釋清楚,而沈聞是重生之人,更不必說其他。只是這個南歌夜……
除非,這也和前世有關。
思及此,她也老實不客氣下逐客令:“你在我這賴了三日,害我睡都睡不安穩。若是能走了便快走,別賴着麻煩。”想起原主前世的結局,她就始終覺得難受,甚至巴不得和這些前世糾葛的相關人員劃清界限。
既然都舍棄了,從一開始就知道注定是被他們最終所放棄的,倒不如從一開始,她就先舍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