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航班 有人撥動吉他弦,胡亂彈着……
第45章 航班 有人撥動吉他弦,胡亂彈着……
過完年還沒開學那幾天, 秦晗收到杜織的信息。
杜織問她,小秦晗,介意提前幾天開學嗎?
秦晗正在準備提交轉專業的申請表, 杜織知道她筆試應該是沒問題, 想要提前面試她。
這場面試很特別,是特地為秦晗準備的, 方式也不是坐在學校裏問幾個問題那麽簡單。
杜織帶着秦晗去了和學校有合作的康複學校, 想讓她見見真正的殘障兒童。
特殊教育這個專業,畢業願意去做特教老師的還是少。
有些人承受不住每天見到那些孩子,也承受不住那些家庭的不幸。
人有時候是這樣的, 吸收了太多負能量, 确實是會有種“感同身受”的難過。
教育心理學的老師給這個專業的學生上課時, 都是一邊講着怎麽研究殘障兒童的心理, 一邊告訴大家怎麽調整自己的心态。
杜織說, 她要看到秦晗的韌性, 才會同意她轉專業。
秦晗被安排跟着一個學姐,幫助培智小班的孩子做康複訓練。
班裏都是3-5歲的孩子, 發育遲緩, 智力落後。
教室不大, 每個孩子上課都有家長陪同,貼着學生名字的小椅子後面是家長的椅子。
冬天是流感高發季, 教室裏都會按時消毒,常常有消毒液的味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味道, 不太好聞,可能是孩子大小便失禁的味道,也可能是口水或者鼻涕, 就像老人到了暮年,身上會有些不大清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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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織常常來,有時候在教室外面,隔着玻璃窗看秦晗。
秦晗對小孩子總是在笑,也總是很耐心。
杜織最後一次去時,一個小男孩吐了,正好是秦晗抱着他的時候,吐在她羽絨服的袖子上。
秦晗穿着白色的羽絨服,她沒看自己的衣袖,只是蹲下去幫小男孩擦嘴:“小寶,姐姐幫你把外套脫下來好不好?”
小寶的媽媽不在,去給小寶洗飯盒了。
冬天學校的水稍微有些涼,秦晗搓洗着小寶的衣服和自己的袖口,手冰得通紅。
杜織靠在水房邊的牆上,忽然開口:“小秦晗,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有嗎?”
“長大了。”杜織笑着說。
秦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成長。
她只知道,有那麽一個人,他可以波瀾不驚地清理老人沾了排洩物的衣物。
秦晗轉專業的事情很順利,秦母反對過很多次,母女倆的關系鬧得有些僵。
最後還是秦父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兩人在電話裏聊了很久,從那天之後,秦母不再幹涉秦晗學業上的選擇。
能幹擾秦晗的,只有她自己。
她總是夢到遙南斜街,夢到盛夏的烏梅汁,還有,某雙總是含笑的眸。
大二上半學期,學校出了公告,特殊教育專業有一個可以去美國做交換生的名額。
交換期限是兩年,交換時間在半年後。
要求是成績優異,還要考外語。
秦晗放棄了兩個假期,忙了大半年,得到了交換生的資格。
但專業裏漸漸起了一些傳聞,說秦晗是杜織的私生女,說她這個交換生的資格,是靠走後門得來的。
這八卦是誰傳出來的,稍微想想就知道了。
之前競争這個名額的就那麽幾個人,結果出來了誰最最不甘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謝盈氣得在寝室破口大罵:“卧槽!真是給丫臉了!什麽都敢說,我這就去她寝室撕爛她的破嘴!”
秦晗真的很喜歡謝盈的性格,因為熟悉,讓她覺得親切。
可是親切之餘,又讓她感到一點難過。
太容易聯想到遙南斜街了。
秦晗想。
謝盈說着就要往寝室外面沖,秦晗拉住她:“別去,我能解決的。”
“你要怎麽解決?咱們去揍她一頓得了!讓她瞎幾把說!”
秦晗笑着:“我有解決的辦法,真的。”
她這麽淡淡笑起來時,說不上像誰,總感覺有另一個總是雲淡風輕的人的影子。
當天晚上,謝盈和秦晗窩在一張床上。
又是一個秋天,謝盈有些擔心地說:“小秦晗,你可不能因為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就放棄你想要的機會。”
秦晗每天學習多刻苦室友們是看在眼裏的。
這姑娘比高中還拼命,孫子怡都說,不敢多看秦晗學習的樣子,看多了會做那種自己複讀高三的噩夢。
秦晗在黑暗裏慢慢搖頭:“不會放棄的,這是我逃亡的機會。”
“逃亡?”
謝盈輕輕嘆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但也是正常的。”
“你放下了嗎?”
“沒有啊,幸好他沒有真的考來帝都市,不然我一定熬不下去。在同一個城市生活,真的太難遺忘了。”
已經是大二的上半學期了,離謝盈當初入學時心心念念的轉年高考,又過了半年。
她的前男友考了上海的大學,南北相隔,倒也斷得利落。
“謝盈,明天廣播室的鑰匙借我用用吧。”
“沒問題。”
第二天午休,秦晗走進學校的廣播室。
她深深吸氣,坐在椅子上,推開麥克風的按鈕,溫柔從容:“大家好,我是xx屆特殊教育專業一班的秦晗,很抱歉打擾到大家的午休時間,我需要用3分鐘,澄清校園裏的傳聞。”
秦晗緩緩說了自己進入大學之後的成績,然後澄清了和杜織的關系。
最後她笑着說:“流言止于智者,願大家學業順利,生活開心。關于交換生的名額,我願意在全校師生的監督下重新考試,證明這個名額屬于我只是因為我有足夠的實力。”
她不卑不亢,堅強卻不隐忍。
說完這些話,看了眼時間,剛好3分鐘。
最後秦晗放了一首《cry on my shoulder》。
曾經某個她泣不成聲的夜晚,有人撥動吉他弦,胡亂彈着,唱了這樣一首歌。
秦晗私自占用廣播時間的事情得到了學院裏的批評,寫了1500字的檢讨書。
但重新舉行的留學生名額筆試中,她的成績比第二名足足高出35分。
交換生的名額還是她的。
秦晗出國時,是12月份。
很多事,已經過去一年了。
她在宿舍收拾好行李,和室友告別,出門打車時,出租車軟件上的歷史地點,居然還是遙南斜街。
秦晗頂着屏幕上的字愣了一會兒,敲下目的地。
她要去爸爸的公司,爸爸說要送她去機場。
這一年來,秦晗和媽媽的關系總是很僵。
有時候她覺得媽媽很可憐,但有時候,秦晗忽然疲于假裝。
生活總是充斥着各種艱難,所有人都是受害者,總不能因為誰自覺可憐,就理所應當地索取所有人的忍讓寬容,這不公平。
去機場的路上,秦父順便接了杜織。
杜織和秦晗同班飛機,受邀去美國高校做演講。
這是秦父第二次見杜織。
杜織是個永遠不會冷場的女人,她幽默寬容又充滿活力。
窗外是冬日黃昏,淡藍色的天邊是落日留下的橘粉色,城市的剪影開始亮起一盞盞明燈。
如果說對帝都市有什麽不舍得,大概是那條總出現在夢裏的老舊街道。
在機場托運行李時,秦晗問爸爸:“你會選擇杜院長那樣的女人和你走完餘生嗎?”
秦父笑了笑:“寶貝,爸爸的生命裏已經有你媽媽了。”
秦晗詫異一瞬:“可是你們......”
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秦晗這一年成長得再多,在秦父眼裏也是孩子。
他看穿她的心思,笑着說:“我和你媽媽,我們也有過,很好很好的時光。”
那是秦晗這一年中,聽過的最感動的一句話。
我們也有過,很好很好的時光。
過安檢時,秦晗的手機在安檢筐裏震動,只是一下。
屏幕亮了,顯示有新的未讀信息。
秦晗過了安檢,重新穿好羽絨服,才劃開鎖屏。
是微信,來自張郁青。
有那麽一刻,秦晗呼吸變得困難。
但打開,屏幕上只有幾個字母:
【ohh】
大概是北北或者丹丹,錯按出來的。
她站在原地晃神,杜織安檢後拍了她一下:“走啊。”
秦晗把手機收好,點頭,跟上杜織。
登機後,秦晗坐在機艙裏翻開一本書,杜織笑着問:“小秦晗,漫漫長途,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傾訴的?說給我聽聽?算算你真是好久沒和我說過私生活了,都有些懷念你在我家哭鼻子的那個晚上了。”
秦晗搖頭,顧左右而言他:“杜院長你需要毯子嗎?”
杜織用她那雙看穿一切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笑着背了幾句辛棄疾的詩,調侃秦晗:“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空乘送來了兩條毛毯,叮囑說起飛後可能會有些涼。
秦晗接過毯子,聽見杜織問:“雖然你各個方面都很優秀,但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這趟出去做交換生,真的沒有任何私人原因?”
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慢慢提速,準備起飛。
能感覺到機身騰空,滑輪收起。
“有的。”
“因為感情?”
“因為張郁青。”
杜織笑起來,又岔開話題:“小秦晗,我給你講講我和我前夫的事情吧,打發旅途的無趣。”
秦晗在飛機的轟隆聲裏,把書頁折了一角,然後合上。
她折的那一頁,是顧城的詩。
“夜的深處,是密密的燈盞。
它們總在一起,我們總要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