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典 他故意頓了頓,“皇嫂

他說什麽便是什麽,蘇慕宜無力反駁,遂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那妾今夜先回長秋殿,明日再來,陛下以為如何?”

“允。”霍珣頭也不擡,冷聲道,“沐浴完再來,不要熏香。”

敢情他完全沒聽進去,蘇慕宜也不在意,起身再拜,徐步退下。

她走以後,殿內重歸阒靜,燭臺噼啪爆出一簇火焰,霍珣擱下紫毫,手握成拳抵在胸口,那陣熟悉的痛楚又來了。

太醫署那幫廢物!

折騰一番回到紫宸殿,那位名喚王允的近侍将她領至內殿,放下帷幔。

過不久,一道身影自廊下疾步而來,身後跟着須發盡白的太醫令。

來者正是羽林衛大将軍褚叡,宮人躬身行禮,只聽他問:“陛下呢?”

為首的內侍答道:“回禀褚将軍,陛下和蘇娘子已歇下了。”

褚叡和太醫令面面相觑,忽然心生一計,太醫令立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連退數步,縮着腦袋道:“褚将軍,您就繞過我這把老頭吧,要去您進去,我可不去。”

是了,今夜還沒送湯藥。

褚叡無奈望天,他也不敢去。

……

翌日,宣政殿,散了朝會後,霍珣傳喚褚叡,冷冷睨他:“還要等多久?”

褚叡揩去汗,壓低聲音道:“臣探查到,他們已在暗中行動了,請陛下繼續等待幾日,到了登基大典,必定能将其一網打盡。”

霍珣眼底沒什麽波瀾,淡淡道:“一幫沒骨氣的雜碎。”

居然比他想象中還要能忍。

褚叡觀摩了一下他的神色:“昨夜臣忘了将藥送進內殿,陛下的身體可有不适?”

“無事,先回紫宸殿。”若非他提起,霍珣還真想不起來,昨天晚上他沒有喝藥。

褚叡難免吃了一驚,因為近來沾染殺戮,霍珣的舊疾比往日發作更頻繁,湯藥勉強只能鎮住疼痛,如果煉制不出解藥,此毒無解。

偏偏昨夜安然無事。

難不成是因為,那位蘇娘子在殿內的緣故?看不出來,他這位不近女色的主上,竟也有破例的時候。

霍珣不知他心中所想,擰眉斥道:“還不跟上?難道要讓孤親自來請你?”

聞言,褚叡快步跟在步辇後頭,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趣事,唇邊浮上一抹笑。

霍珣回頭,漠然望着他:“有什麽開心事?說出來,好讓孤也樂一樂。”

褚叡:“???”

說出來就不好笑了!

他旋即正色道:“沒什麽,臣只是想起,嚴郁快要回京了。”

嚴郁與褚叡同為他的心腹,數月前親率漠北軍南下時,他把嚴郁留在薊州,以防北戎趁亂襲擾大燕邊境。

還好這一路異常順利,北戎也沒有任何異動。

上個月他去信薊州,召嚴郁回京述職,待來年開春再回駐地。

霍珣知曉此事,便沒有繼續追問。

這天夜裏,蘇慕宜照例去紫宸殿點卯。

王允告訴她:“蘇娘子,陛下在裏頭候着,請進去罷。”

自他身側繞過去時,蘇慕宜聽見一聲很低的嘆息:“蘇娘子自甘輕賤,可曾想過舊人?”

她靜默不言往裏行去,眉眼溫柔低斂,長長的羽睫正好掩住眸中掠過的一絲冷意。

霍珣剛出浴,穿着寝衣坐在床沿,衣襟微敞,露出肌肉緊實的胸膛。

他的身材其實很好,常年習武之人,肩寬腰窄,四肢修長,像是行走的衣架子。

但是他從來只穿深色。

蘇慕宜覺得有點兒惋惜,順從地行禮,等待他下令。

不知道今天晚上他又有什麽奇怪的吩咐。

霍珣緩緩開口:“孤有話問你。”

“陛下請說。”

“英國公待你很好?”

這不是廢話麽,英國公夫婦只她一個孩子,自小寵得跟眼珠子似的,過去的十幾年她從沒受過委屈。

入了宮,才學會忍耐,将不滿咽回肚子裏。

蘇慕宜柔聲道:“妾的父親,很疼愛妾。”

更漏聲點點,他沉默打量她,蘇慕宜被那視線逼得渾身不自在,于是伏低身子:“妾出言不慎,請陛下恕罪。”

霍珣倒也沒生氣,移開目光,低聲命令道:“今夜不用伺候,你睡那裏。”

順着他所指的方向,蘇慕宜看到了一張小榻,大約是他平日午後小憩所用。

她從容謝恩,剛起身,霍珣便拂袖熄了燭臺。

沉沉黑暗中,蘇慕宜摸索着走過去,心中默嘆,他能少些折辱她的花樣也不錯。

接連幾天都是如此。

然而,她懸着的一顆心不敢輕易放下。

直到五日後休沐,霍珣沒有去早朝,尚服局将趕制好的冕服送來,蘇慕宜留在一旁侍奉。

內侍伺候他試穿,冕服穿戴起來甚為繁重,便比平時多花了些時間,霍珣隐隐有些不耐,餘光掃到那近侍正要過來解圍,忽然開口:“你來。”

殿內,除了那個被他吓得跪地不起的內侍,便只剩下她。

裝死是躲不過去的,蘇慕宜只好硬着頭皮上。

幸好只差束革帶和佩戴十二毓冕,蘇慕宜托起那金鑲玉的革帶,小心貼着他的腰身圈住,盡量不觸碰到他。

她一走近,心口的痛楚就消減兩三分,霍珣半睐着眸,從他這個角度,恰好将那女子秀美精致的小臉收入眼底,她生得妩媚,扮作柔弱模樣時也惹人憐惜。

不得不說,在挑女人的眼光這一點上,霍珲勉強還可以。

霍珣心中冷笑,別開視線,然後聽見她輕聲央求自己:“陛下,可否稍稍彎腰?”

蘇慕宜手捧十二毓冕,解釋道:“陛下的身量太高了。”

霍珣冷漠地看着她。

的确,他比蘇氏高出足足一個頭,就算她拼命踮腳尖,也夠不着。

霍珣是不可能對她彎腰低頭的,于是從她手裏拿走毓冕,兀自佩戴好。

任務完成,蘇慕宜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正要退下,忽然霍珣順勢抓住她的腕子,将她往懷裏一帶。

然後,她就大不敬地跌入新帝懷裏。

淡淡藥香充盈在鼻息間,蘇慕宜一怔,随即掙紮着起身:“請陛下恕罪。”

寬大粗粝的手掌按在她腰側,帶着威脅意味,霍珣挑眉,輕笑:“你何罪之有?”

如果不是清楚霍珣的為人,蘇慕宜大概還真信了他的邪。

她心慌不已,急得快要哭出來,眸中盈着一汪水意。

霍珣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他說:“敢哭,英國公今日就無法出宮了。”

這種哭哭啼啼矯揉造作的女子,最讨人厭。

“妾知曉了。”蘇慕宜将淚意收回去,“陛下會保住妾和父親的性命,對嗎?”

霍珣撫了撫她的發,手掌往下,壓住雪白頸項間那跳動的脈搏,當然,沒用太大力氣。

“只要你願意配合,孤自然會保你們父女平安。”他故意頓了頓,唇齒間吐出嘲諷的兩個字,“皇嫂。”

蘇慕宜渾身僵直,如一張緊繃的弓:“求陛下言而有信。”

身前的人卻沒有接話。

此刻,若從殿外望去,年輕的天子攬着明豔姝麗的美人,宛若一對璧人。

過了片刻,霍珣收回手:“王允,送蘇娘子回長秋殿。”

那名喚王允的近侍躬身行禮,将托盤交給旁的小黃門,領蘇慕宜出了紫宸殿。

行到殿外無人處,王允終于開口:“委屈蘇娘子了。”

蘇慕宜沉默不語,她本就無意卷入這些紛争中,他們要怎麽做是他們的事,莫要把她拉下水就行。

轉眼入冬,登基大典将近,蘇慕宜去紫宸殿的次數少了起來。

長秋殿派了兵士晝夜看守,但沒有切斷吃穿用度供應,她多少過了段安生日子。

直到一天午後,近侍過來傳旨,明日登基大典,霍珣命她去宣政殿當值。

按照大燕祖制,原本新帝即位第二日便要舉行登基大典,霍珣奪位不正,又花了半月時間大肆清洗異黨,這才拖延到現在。

翌日清早,蘇慕宜眼底浮着淡淡烏青,秋露替她撲粉遮住那痕跡,勸道:“小娘子若是在不想去,不如向陛下求個情……”

蘇慕宜壓制住心間不安,淺笑道:“倘若求他有用,我願在紫宸殿外長跪不起。”

他這樣的暴君,桀骜不馴,锱铢必較,她還沒膽大到當面忤逆他。

秋露眼裏閃爍着淚光,輕嘆一聲,繼續替她妝扮。

近侍送來的是女官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落落的,秋露尋出一條玉腰帶為她束上,這才勉強看起來合身了些。

過不久,小黃門奉旨來長秋殿領人。

那小黃門很是清瘦,約莫十七八歲,快要進宣政殿時,他忽然将一物塞到她手裏:“蘇娘子應該知道該怎麽做。”

看着那柄小巧的匕首,蘇慕宜心生困惑,沒等她反應過來,小黃門便匆匆轉身離去。

縱使她極不情願與霍珣相處,小心翼翼藏起對他的厭惡,可也明白,要她行刺霍珣,非但不能成事,還會牽連英國公府滿門獲罪。

還沒想好怎麽處理這樣東西,一位年長的女官走過來,盛氣淩人地訓斥她:“還愣在那裏做什麽?待會兒朝臣們可都要來了,還不快去幫忙。”

蘇慕宜輕聲道:“妾突然腹痛……”

女官打斷她:“陛下吩咐過了,要盯牢你,別想耍花樣。”

蘇慕宜只好不動聲色将匕首藏入袖中,随那女官進到殿內。

宣政殿布置一新,這會兒新帝還沒來,只有宮人們進進出出。

過不久,殿外響起通報聲,羽林衛魚貫而入,年輕的天子着玄色衮服,佩戴十二毓冕走了進來。

衆人跪地行禮,霍珣淡淡掃過,發現其中一抹異色。

那女子穿着紫檀色女官服,梳了高髻,她肌膚雪白,加之身影窈窕纖細,實在難以令人忽視。

順着他的視線,褚叡同樣看到了跪在宮人之中的蘇慕宜,心下感嘆,果然美人穿什麽都好看。

霍珣冷冷下令:“都出去。”

大典正式開始的時候,侍女們是不被允許留在宣政殿的,蘇慕宜稍稍舒了口氣,起身随宮人們有序退下。

驀地,身後那人再度開口:“你留下。”

自然是對她說的。

匕首冰涼貼着肌膚,她額上幾乎沁出冷汗,定了定心神,轉身行禮:“陛下,妾留在殿內,于禮法不合。”

她得趕緊找個地兒處理掉這把利器。

霍珣卻笑:“禮法,這宮中何時有過禮法?”

看樣子又要惹他生氣了,蘇慕宜忙走過去,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朝臣們陸續入宮,在殿外等候着,褚叡估摸了一下時辰,決定讓宮人送上湯藥。

這等重要場合,還是不能出什麽意外。

王允端着托盤,呈到霍珣面前,他看了一眼,漠然道:“孤并無不适,今日的湯藥便免了。”

褚叡不由捏了一把冷汗,正要勸谏,卻見霍珣眉眼往下壓幾分,那意思是:想壞事?

那碗湯藥終究還是原封不動端出宣政殿。

心口處傳來輕微刺痛,霍珣按耐住不适,對褚叡道:“可以開始了。”

新帝不喜麻煩,故而一切儀式從簡。

淙淙禮樂響起,朝臣們依次入內,三叩九拜,就連對先帝忠心耿耿的英國公,也赫然在列。

百官臣服,高呼萬歲。

新帝神色明顯不豫,禮官飛快宣讀祝詞,文章寫得長篇累牍,佶屈聱牙,只恨自己沒有多生一張嘴。

好不容易快要念完,這時,數支利箭攜雷霆之勢破空而來,直指新帝所在的方位。

褚叡拔劍格擋開,高聲喝道:“有刺客!”

殿內驟然喧嘩,混亂之中,不知是誰推了她一把,蘇慕宜身影不穩,跌坐在了丹墀上。

匕首從袖口掉出來,恰好落在霍珣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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