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隐情 “孤看起來很着急嗎?”……
難不成霍珣懷疑她要弑君?蘇慕宜緊張地道:“陛下,妾沒有殺過人,也不敢生出殺人的念頭。”
“是啊。”他牽動嘴角,勾勒出譏諷的笑,“金尊玉貴、溫和有禮的蘇太後,怎麽會殺人呢?”
她最害怕霍珣提起自己以前的身份,惶恐之下,便想請罪。
忽然,他将薄唇輕貼玉勺,飲下那勺湯藥,又道:“你動作再慢點,就要涼了。”
霍珣語氣淡然,仿佛剛才的對話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人當真變臉比翻書還快。
擔心他催促,蘇慕宜加快手中動作,喂他喝完湯藥,又用玉箸挾起蜜棗,送到他唇邊。
這次她終于學乖,不敢再有大不敬的舉止。
絲絲甜味彌漫開,沖淡口腔內的苦郁氣息,霍韞垂眸看她:“退下,記得不要離開內殿。”
蘇慕宜行禮告退,将托盤送出去,再回來時,內殿已熄滅燭臺。
她摸黑走去小塌,蜷着身子,陷入沉睡中。
半夢半醒時分,有人喚她:“快醒醒。”
蘇慕宜勉力掀開眼皮,見霍珣身着月色寝衣,擎一盞燭臺,站在小塌邊上。
“陛下,怎麽了?”她剛睡醒,聲音軟軟糯糯。
霍珣盯着她:“內殿有血味。”
“進刺客了嗎?”聞言,蘇慕宜騰地坐起。
這時身下湧出一股暖流,小腹傳來熟悉的絞痛。
她明白血味從何而來了,蘇慕宜雙手捂臉,羞赧萬分,恨不得就此消失在他眼前。
随着她起身,霍珣自然注意到了被褥上洇開的血跡,眸光一沉。
他知道婦人每月固定日子會來癸水,但從沒處理過這種情況。
靜默片刻,蘇慕宜紅着臉,小聲道:“請陛下暫且回避,妾會處理好。”
霍珣颔首,重又去了帷幔後。
她的癸水向來不太守時,這次竟然提前小半月之久,壓根來不及事先準備月事用品,而霍珣這裏,想來也不會有。
蘇慕宜将髒污了的被褥卷起,心想要怎麽開這個口,小腹處的痛意卻漸漸加重,像是有一雙手在拼命撕扯。
很快,她唇瓣蒼白,面上血色盡失,身子無力地往地上滑去……
外頭慢慢沒了動靜,霍珣久等不至,便撩開帷幔前去查看情況。
那女子伏在小塌邊沿,雙眸緊閉,似是昏厥過去了。
想起那日她在宣政殿時裝昏的情形,霍珣不由冷着面色道:“需要什麽就直說,不必扮作可憐。”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血腥味越發濃郁。
霍珣上前試探鼻息,輕晃她的雙肩:“醒醒。”
她不說話,身子一斜,倒在了他的懷裏。
霍珣第一反應是将她推開,到底忍住。
可外殿沒有宮人值守,他只好将她打橫抱回小塌上,然後再去吩咐殿外的宮人傳喚太醫。
太醫令提着藥箱飛奔趕來,心知今夜褚将軍有事不在,他的這顆腦袋定是懸在了褲腰帶上。
去到紫宸殿,陛下并無什麽事,倒是蘇娘子躺在小塌上,面色蒼白如雪。
太醫令忙搭脈看診,禀道:“回陛下,蘇娘子身子尚無大礙,腹痛難忍,乃是宮寒所致,待臣開副藥煎服,便能緩解。”
霍珣揮手示意他去準備,想了想,又喚住他:“你找個宮女進來。”
太醫令叫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拘謹地向霍珣跪地行禮。
霍珣吩咐道:“給她換身衣裳。”
說完,便去了外殿回避。
小宮女聽太醫令說了是怎麽一回事,依言照做,并好心幫昏睡中的蘇娘子擦去冷汗。
湯藥煎服需要時辰,鬧了這麽一出,霍珣再無睡意,命小黃門把貍奴送來。
貍奴跳到懷裏,親昵地蹭他的掌心,喵喵叫喚。
玩鬧一陣,霍珣心中依然煩躁,詢問近侍:“湯藥何時能送來?”
餘泓答道:“陛下,約莫還有一刻鐘。”
霍珣撫過貍奴皮毛光滑的脊背,冷冷道:“讓他再快點。”
倘若蘇氏真出了什麽事,他該如何與那英國公交代?
觑見他神色焦急不安,餘泓小心翼翼地說:“陛下,有太醫令在,定能醫治好蘇娘子。”
霍珣反問:“孤看起來很着急嗎?”
餘泓自知失言,跪地行禮:“臣多嘴,請陛下恕罪。”
霍珣道:“滾去外頭候着。”
更漏聲點點,又過一刻鐘,湯藥送來,小宮女喂她喝下。
霍珣立在一旁,聽見太醫令請示道:“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陸太醫的舌頭若是不想要,可以拔掉。”
太醫令心裏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鼓起勇氣道:“蘇娘子宮寒體虛,乃是服藥所致。”
此話一出,霍珣平靜的眸中漾開一絲驚詫,屏退宮人,只留下太醫令在內殿。
“此等損傷身子的湯藥,斷然不允許出現在宮闱。蘇娘子服用劑量極大,而且并非一次,乃是日積月累所致。”太醫令推測道,“臣猜測,蘇娘子的飲食,或許暗中被人動了手腳。”
“這種藥,除了引發腹痛,還會怎麽樣?”
“會讓女子難以有孕,嚴重者,甚至絕嗣。”
“孤知曉了。”霍珣淡淡道,“今夜的事,不得外傳。”
太醫令躬身行禮,遲疑片刻,終究說道:“陛下,蘇娘子的身子,若是悉心調理,興許還能補救。”
霍珣卻說:“此事容後再議。”
太醫令快步退下,內殿重又恢複阒靜,直至燭火“哔啵”爆出一簇火焰。
望着塌上昏睡不醒的女子,他眼底燃起探究,她究竟還藏着多少秘密。
天光熹微時,蘇慕宜清醒過來,發現衣裳已經換了一身,緊接着,昨夜的事走馬觀燈般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月信提前,她弄髒了霍珣的小塌,還沒來得及收拾,就因為重度腹痛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還是在這張小塌上。
帷幔後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是霍珣起身穿衣。
她忐忑不安地上前,朝他行禮:“妾無意驚擾陛下安寝,求陛下寬宥。”
霍珣停下手中系衣帶的動作:“你的身子,是怎麽回事?”
他的話不啻于一道驚雷響起,蘇慕宜怔在原地,不知該怎麽圓。她與霍珣無非是相互利用罷了,沒有必要告訴他事情原委。
“進來。”霍珣道。
她撩起帷幔走了進去,大抵是光線沉暗的緣故,他那冷峻的面容難得多了一份溫和。
他問:“沒有伺候過穿衣?”
她立時會意,輕踮腳尖,幫他撫平朝服上的細小褶皺,并貼着腰身束上玉帶。
霍珣聲音極低:“那玩意兒,是他讓你吃的?”
話裏的他是誰,兩人彼此心知肚明。
蘇慕宜輕輕點頭。
果然,霍珲不想讓她有孕,否則一旦蘇氏生下孩子,英國公必定生出異心,不願再竭盡所有扶持廢帝。
“你回長秋殿去罷。”他的語氣難得比以往柔和一些,“這段時日,先不必過來了。”
蘇慕宜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微微仰頭望着他,桃花眸帶着困惑。
“蘇娘子。”霍珣譏笑,“還是說,你想留在這裏繼續伺候?”
能夠離他遠遠的,自是再好不過,她連忙謝恩,疾步退至帷幔外等候。
逃得竟比兔子還快,仿佛生怕他就此反悔,霍珣唇角微挑,傳喚近侍入內。
秋雨連綿,肆虐南地的水患雖已得到控制,但被洪水沖毀的河堤需重新加固,因霍珣以雷霆手段處死了一批官吏,派誰前去監工,便成了問題。
朝臣們面面相觑,誰也不敢主動請命。
寧州刺史孫越,生前備受承安帝寵信,正因如此,才能明目張膽搜刮民脂十數年而不受處置。
雖說這是個向新帝表忠心的好機會,可孫越在寧州經營多年,其殘餘勢力未必清理幹淨,此行并不算安全。
霍珣撩起眼皮,已有些不耐:“若孤沒有記錯的話,英國公當年曾掌管寧州軍,對南地的情況也比旁人更為熟悉一些吧?”
英國公會意,持象笏出列:“臣願前往寧州監工,為陛下分憂。”
新帝面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甚好,辛苦蘇愛卿。”
這樁事得到解決,在場朝臣們懸着的心終于落回肚子裏。
散朝後,衆人有序離開宣政殿,英國公卻和往常一樣留在石階下,等待天子出來。
然而這次,等來的卻是新帝身邊那位名喚餘泓的近侍。
餘泓向他道禮,低聲勸說:“英國公請回罷。”
英國公道:“可否煩請大監替臣帶句話?”
餘泓原本已轉身要走,聽聞此言,終究還是停下腳步,好心提醒道:“英國公辦好陛下交代的事,便能見到想見之人。”
他能說的也只有這麽多。
英國公拱手:“多謝大監。”
回到宣政殿,天子獨坐寶座上,單手撐額,坐姿散漫,眸底墨色濃郁。
餘泓謹慎征詢他的意見:“陛下要擺駕禦書房嗎?”
“今兒日頭正好,孤想去後苑走一走。”霍珣起身,“不必傳辇。”
這些天褚叡留在宅邸養傷,宮中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的,就只有身邊近侍。
餘泓忙去準備,新帝喜靜,挑了兩個機靈的內侍遠遠跟在身後侍奉。
已是深秋,後苑栽種的花相繼枯敗,唯有金桂飄香。
循着那清幽桂花香,霍珣越走越深,最終在金明池邊的蓬萊殿舊址前停下。
頹圮的磚瓦堆裏,長出一顆小小桂花樹,悄然開出一簇簇米黃色小花。
多年前,因薛貴妃的喜好,蓬萊殿遍植桂樹,可惜全部燒毀于那場大火之中。
霍珣容色平靜:“拔掉它,不要留根。”
說完,他毫無眷戀拂袖而去。
餘泓招手示意一位內侍上前幹活,小跑着趕過去,亦步亦趨跟在天子身後。
走出十來丈,又聞到熟悉的桂花香,霍珣眸光一沉,是不悅的前兆。
餘泓仔細分辨了味道的來源,小心翼翼禀道:“陛下,這桂花香味,似乎是從長秋殿的方向飄來的,陛下是否要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