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姝 “她好漂亮呀
妙齡小女郎面露憤憤之色:“再說了,陛下的貍奴方才掙脫,便是跑進這處宮室。若是尋不回貍奴,你們擔得起這個罪責嗎?”
為首的羽林衛抱拳行禮:“請縣主稍候,臣立即派人去尋。”
小女郎道:“如此,甚好。”
趁羽林衛轉身之際,她沖破防衛,徑自往殿內行來。
“都說陛下金屋藏嬌,我偏要瞧上一瞧,是哪個女子勾走了陛下的心。”
能在宮中這般行去自由的女眷,除了那位嘉寧縣主薛明姝,再無旁人。
蘇慕宜起身相迎,斂衽施禮:“妾見過嘉寧縣主。”
望着那明豔昳麗的美人兒,薛明姝微微有些吃驚:“你怎會認識我?”
“妾猜的。”蘇慕宜淺笑道,“不知縣主突然駕臨長秋殿,所為何事?”
頓了頓,她不忘好心提醒:“陛下将妾禁足此處,縣主最好還是快些離開,免得有心之人告發給陛下。”
“陛下才不會怪罪我。”說到霍珣,薛明姝禁不住唇角微楊,“我聽聞蘇娘子是個難得的美人兒,果真名不虛傳。”
“縣主既已看過,便請回罷,妾是戴罪之身,實在不便招待縣主。”蘇慕宜道。
“你等等。”薛明姝喚住她,“我有話對你說,你跟我去廊下。”
蘇慕宜揣摩不出她的用意,遲疑片刻,還是随她走了。
這麽多羽林衛看着,嘉寧縣主總不至于當着衆人的面給她難堪。
兩人一前一後行到廊下,寒風吹來,鐵馬相撞,那顆被砍掉的桂樹留下孤零零的樹樁,轉眼就要入冬了。
“我知道兄長和你的事。”看着她嬌美的面容,薛明姝語氣忽然變弱,“可是……可是在兄長心裏,我才是最重要的。”
原來是和她宣示主權,蘇慕宜忍俊不禁,卻也沒有與她争辯,點了點頭:“妾知曉了。”
書中霍珣母家唯一的親人,便只有這位小表妹。
親政北戎前夕,他讓小表妹遠嫁漠北,這才避免了薛明姝死于朝鬥清洗。
霍珣待她,的确與旁人不同。
臨走前,薛明姝又看了她一眼,想再說些威脅的話,奈何心裏早就沒了底氣。
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美人兒呢!一颦一笑,恍若畫中走出的神仙妃子。
蘇慕宜送她離去,重又回到殿裏,仿佛方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走回長秋殿前,薛明姝對那羽林衛說:“本縣主忘記了,貍奴已經被陛下派人接走,方才多有打擾,還望将軍見諒。”
羽林衛知曉嘉寧縣主與陛下關系匪淺,哪裏敢和她計較,巴望這位縣主快點兒離開才好。
若是與蘇娘子鬧得不快,傳到陛下耳中,他這官職是要保不住了。
薛明姝往後苑去,途徑金明池畔,剛好與巡守的褚叡撞上。
她嘴角略微下彎,倚在石欄杆邊喂魚,看起來并不怎麽高興。
褚叡知道她剛從長秋殿回來,故意道:“縣主怎麽了?難不成和長秋殿那位吵了一架?”
薛明姝不理會他,手中魚食全撒到池面,引得各色錦鯉争相搶食。
想起方才在長秋殿的場景,她不由感嘆道,“她好漂亮呀。”
嘉寧縣主第一次意識到危機,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惆悵地捧着臉。
褚叡上前,與她同看那些錦鯉:“其實縣主不必在意這些。”
“不。”薛明姝說,“換做我是兄長,我也會喜歡她的。”
褚叡:“……”
回到紫宸殿,趕上用晚膳的時辰,霍珣剛與幾位朝臣商議好南地的治水之策,這會兒心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
“兄長。”薛明姝跑到他身邊,眼神濕漉漉的,央求道,“我可以留在紫宸殿一起用飯麽?”
霍珣卻道:“明姝,你回含涼殿去,有什麽想吃的,便吩咐尚食局準備,不必拘謹。”
兄長一向不喜用膳時有旁人在側,這點薛明姝是知道的,便也算不上失望,轉身往殿外行去。
驀地,霍珣喚住她:“明姝,孤聽褚叡說起,你今天去了趟長秋殿?”
薛明姝心中有些緊張,輕輕點頭。
“以後沒事少往那邊去。”
薛明姝應下,又問:“為何不能去呀?”
“宮中不比漠北王府。”霍珣看着她,“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安置。”
薛明姝躊躇片刻,又道:“兄長,姨母的忌辰快要到了,剛好今年我在宮中,可否去蓬萊殿舊址為姨母祭掃?”
“你若有心,也可。”霍珣随手解下鶴羽氅衣,“不過請僧人誦經超度這些便不必了,孤嫌他們聒噪。”
薛明姝認真記下,不再停留,快步離開紫宸殿。
寒風入內,燭焰跳躍不定,宮室半明半寐。
霍珣嗤笑一聲。
雖說相處已有月餘,可他并不怎麽信任蘇氏,也不想身邊人與她過從親近,明姝這孩子居然還自己跑過去見她。
他抱起貍奴,容色沉靜,想起另一件事,傳喚褚叡入殿。
“寧州那邊情況如何?”
褚叡禀道:“暗衛傳回消息,英國公快要抵達寧州地界,暫未發現他與其餘人等私下有所往來”
霍珣手一頓,接着揉搓貍奴的腦袋:“讓他們看緊點,別出意外。”
銜蟬奴不滿地叫喚一聲,從他掌心逃脫,飛快奔去小塌。
自蘇氏走後,它似乎就很喜歡這方小塌。
霍珣懶得與它計較。
又過小半月,今冬第一場雪落下,雪霰子打得屋檐沙沙作響,及至黃昏,整座宮城覆在素白之下。
薛明姝帶侍女浮翠去了蓬萊殿舊址,擺好小香爐和祭品,點上清香行三叩首之禮。
往年在漠北王府時,她都會給姨母燒許多紙錢,可今歲不同,宮中禁止這些,若非霍珣開恩,往來巡邏羽林衛必定不會視而不見。
寒風跟刀子似的刮在面上,雪越落越大,浮翠望着她凍得發紅的小臉:“小娘子,快些回去罷,待會兒雪深了不好行路。”
薛明姝雙掌合十,默念幾句經文,便和浮翠回內苑去了。
宣德十八年初冬,薛貴妃薨逝,之後不久,蓬萊殿走水,繁華樓閣焚毀殆盡。
知曉此事的人,無不為之惋惜。
更漏聲重重,霍珣終于批完最後一本奏疏,擡起眼皮:“什麽時辰了?”
餘泓答道:“回陛下,現在是戌時末。”
霍珣起身,尋出一件大氅披上:“讓褚叡過來,孤要去蓬萊殿,不必傳辇。”
夜色濃重如墨,外頭正落着雪,其實不宜出行。
想到新帝的脾氣,餘泓終究沒有相勸,默默去了殿外傳話。
褚叡撐着傘,和霍珣踏着月色和積雪往蓬萊殿而去。
殿前長階上掃出一小片空地,放着鎏金小香爐和祭掃用的瓜果糕點,爐中的香已燃為灰燼。
“嘉寧縣主不久前來過。”褚叡告訴他。
“明姝是個有心的好孩子。”霍珣擡手給他指了個去處,“你去那邊候着。”
褚叡卻有些猶豫:“陛下箭傷剛痊愈,身邊離不的人。”
“別讓孤發火。”難得霍珣按耐住了性子。
褚叡沒轍,只好把紙傘遞給他,只身去了十來丈外等候。
待他走遠後,霍珣收起傘,緩緩坐在覆雪的石階上,眼中湧現出猩紅之色。
前塵舊事紛至沓來,恍若又回到多年前的那個雪夜。
蓬萊殿中,宮人進進出出,內殿的呼痛聲漸漸低了下去。
後來,有人走出來告訴他,他的母妃因為難産血崩薨逝了,小公主也沒能保住。
他看了那孩子一眼,是個死嬰,渾身長了許多青斑,雙眸緊閉。
熟悉的痛楚自心口處湧來,仿佛有把利刃在攪動他的血肉,須臾,痛楚蔓延至五髒六腑,游走在四肢百骸。
霍珣從石階上跌了下去,手握成拳抵住胸口,身子弓成一團,蜷縮在雪地裏。
“陛下!”褚叡疾呼,飛奔過來将他扶起。
霍珣面色慘白,只能發出破碎的聲音:“傳……太醫……令。”
蓬萊殿清幽僻靜,這會兒沒有羽林衛巡邏經過,褚叡背起他往最近一座點着燈的宮殿奔去,半刻也不敢耽擱。
卻沒想到,竟是長秋殿。
然而這等緊要關頭,褚叡哪裏還顧得上其他,背着霍珣進到外殿,厲聲呵斥羽林衛速去請太醫令。
蘇慕宜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吵醒,打發秋露去查看情況。
“小娘子,不好了。”秋露神色慌張地跑回來,“陛下過來了,褚将軍也在。”
聽見陛下二字,蘇慕宜便知不妙,迅速披衣起身,往外殿去了。
霍珣坐在一張圈椅上,臉色慘白,眸底卻一片猩紅,交織出詭異的神色。
蘇慕宜向他見禮,輕聲問禇叡:“褚将軍,陛下怎麽了?”
她并不知霍珣身中蠱毒,于是褚叡含糊道:“陛下突感不适,想在蘇娘子宮中歇會兒。”
來都來了,蘇慕宜不好發話攆他們走,倒了兩杯熱茶奉上。
霍珣十指用力,捏爆了杯盞,倏然雙眸一閉,身子斜斜往蘇慕宜這邊傾倒。
她推開也不是,抱住更不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吓愣住了。
忽然,霍珣低聲呢喃:“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