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行宮 “不如,孤與你打個賭

聽到南地二字,蘇慕宜心中一驚,想到現今正在寧州督造固堤工事的老父親。

霍珣掀起眼皮,将書棄置一旁:“下去。”

車廂裏只有他們兩人,這話毫無疑問是對她說的。

她只好行禮告退,踩着小杌子登下馬車。

褚叡疾步向玉辂行來,與她抱拳行禮,右手拿着封密函。

興許,裏面便有父親的消息。

蘇慕宜按耐住不安,向他道了個萬福,退至不遠處等候。

四野白雪蒼茫,車中的談話聲很低,還未來得及仔細分辨,便被寒風吹沒了。

等了許久,才見褚叡出來,對她說:“蘇娘子,陛下召您進去。”

蘇慕宜點頭,揉搓了下凍得麻木的雙手,重又回到車廂。

接下來一路,霍珣沒有再吩咐她當差,端起書接着往下讀。

至于那封密函,不知被他放置在何處。

午後,禦駕抵達栗山,霍珣在瓊華宮下榻。

蘇慕宜被安排在離他最近的一間宮室,餘泓解釋說,陛下龍體抱恙,身邊暫時離不開人,辛苦蘇娘子侍奉。

去歲她随同承安帝來過,認得行宮地形。

等到霍珣安置後,亥時初,禁軍會有一次換防,到時便可悄悄去尋這位鐘姑姑。

蘇慕宜盤算好,隐隐又有些不放心,但她明白,只有這一次機會。

入夜後,內侍過來傳召,說陛下有請蘇娘子去湯泉共浴。

蘇慕宜暗自思忖,他這人冷漠難相處,渾身上下充斥着戒備與疏離,不知這回又有什麽新招數折辱自己。

瓊華宮,一泓溫泉經由開鑿的密道注入浴池中,白霧缭繞,溫度陡然升高許多。

刺繡山水屏風後,新帝負手而立,投下一道岳峙淵渟的影子。

蘇慕宜上前,隔着屏風向他行禮,聽見他對自己說:“過來。”

大抵因為室內霧氣氤氲,這會兒她竟有些犯迷糊,雙眸睜大,沒明白他這話是何意。

見她恍若未聞,絲毫沒有要挪動的意思,霍珣微微颦眉:“孤命你過來。”

蘇慕宜便繞過屏風朝他行去,再度行了一禮。

他雙臂張開,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任何情緒,語氣淡漠:“替孤更衣。”

敢情真的将她當做女官來使喚。

她緩緩上前,幫霍珣除去外袍和中衣,指腹無意中拂過單薄衣料,感受到那軀體的炙熱溫度。

不同于靖安城中清貴風流的高門世家子,他是習武之人,常年混跡于行伍,寬肩窄腰,肌肉線條流暢緊實。

蘇慕宜心無旁骛替他更衣,目送他去了湯泉池。

過了會兒,霍珣低聲喚她:“過來侍奉。”

或許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身體,他居然穿着寝衣泡在溫泉水裏,如此反而平添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

池邊托盤中,盛放着澡豆。

蘇慕宜問他:“陛下需要妾做什麽?”

難不成幫他搓澡?估計還沒等碰到他的身體,霍珣就會毫不猶豫剁掉她的小爪子。

霍珣下颔微擡,示意她将托盤上的書取過來:“給孤讀書。”

蘇慕宜:“……”

還是白天那本《大燕名将傳》,翻開爛熟于心的故事,蘇慕宜放緩語調一字一字地念。

空寂的宮室內,除了如夢似幻的白霧,便是她空靈清越的嗓音。

霍珣深深吸氣,心中倏地寧靜下來,一時之間,恍若置身明媚春光中,淙淙流水自溪澗淌過,兩岸繁花絢爛,交織如錦。

念完一章後,她才發現霍珣睡着了。

他背靠池沿,雙眸緊閉,大半個身子浸在乳白色泉水中,眉頭仍是微微蹙着的,像是在防備什麽。

蘇慕宜等得百無聊賴,殿內溫度偏高,她雙頰染上煙霞色,這時,一朵幹芍藥花瓣梳着泉水飄過來。

她卷起衣袖,輕輕撩撥泉水,想把花瓣推遠。

卻不想,這般細微的動作,竟會驚動霍珣。

他攥住那纖細皓白的腕子,睜開雙眸,厲聲質問道:“你在做什麽?”

力道之大,似是要捏碎她的骨頭。

蘇慕宜驚了一跳,偏偏掙脫不開桎梏,只好磕磕絆絆地答話:“妾想……想把花……”

順着她的視線,他看見了随水流遠去的那朵花瓣。

未說完,被霍珣打斷,他松開手:“無事了,你出去,這兩日不必再過來。”

仿佛剛才的暴怒與他毫無關系。

蘇慕宜戰戰兢兢起身告退,顧不得外頭寒意深重,飛奔回到自己的宮室,心子險些跳出來。

她撫住心口緩了好一陣,低下頭時,發覺手腕浮上一圈淡青色。

回想起瓊華殿發生的事,她不由心生後怕。

在霍珣面前,她似是一只供他取樂的雀鳥,高興時,賞點粟米逗弄一陣,倘若不高興了,輕易就能捏死。

此次栗山之行,既然無法确保萬無一失,不如暫且擱置計劃,免得到時連累鐘姑姑和整個英國公府。

蘇慕宜輕揉手腕,心下打定主意,待将來尋到合适機會,再與母親傳話。

外間傳來叩門聲,霍珣沒給她安排貼身侍奉的宮人,蘇慕宜穿上繡鞋去開門,見褚叡立在殿門外,握着一只小瓷瓶,拱手道:“蘇娘子,陛下吩咐臣前來送藥。”

褚叡想為自家主上找補,頓了頓,又說:“陛下無意傷了蘇娘子,很是愧疚……”

“妾無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裏。”蘇慕宜溫婉笑着道,“也請褚将軍轉告陛下,無需介懷。”

褚叡颔首,遞出小瓷瓶,蘇慕宜卻沒有接,客氣地謝絕:“夜深了,褚将軍若是無事,便請回罷。”

說完,便将殿門緊緊阖上,不留一絲罅隙。

直至此刻,褚叡總算明白,自家主上定是把人給徹底惹惱了。

他攜帶小瓷瓶回瓊華殿複命,霍珣換了寝衣,正準備安置,聞言,他眉梢輕佻,略有些驚詫:“沒收?”

然而,很快他又道:“這點小事也要來禀報,你當真是越來越沒用。”

褚叡挨了訓斥,倒也不惱,觀摩了下霍珣的神色,低聲道:“臣方才……瞧見蘇娘子的手腕青了一片。 ”

默了片刻,霍珣望着即将燃盡的燭火,眸光幽深:“她自找的。”

褚叡也不知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記得蘇娘子進去待了小半個時辰,出來時,雙頰緋紅,鬓發散下一縷貼在香腮邊,整個人像是受了不小的驚吓。

“主上。”褚叡換了口吻稱呼他,與從前在漠北軍中無異,“屬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霍珣撩起眼皮,沒好氣地道:“不想講就滾出去。”

褚叡被他盯得心裏發毛,鼓足勇氣道:“這小娘子嘛,不比咱們這些糙漢子,偶爾也是需要放下身段哄一哄的。”

“褚叡,你當真這麽信她?”霍珣冷笑,徒手撚滅燭焰,仿佛察覺不到痛楚。

“不如,孤與你打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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