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宮宴 這福氣竟也有人羨慕?
嚴郁應聲回首,少年立在流轉的燈影之下,挺拔如松,衣袂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兩人好些時日沒見了,念及他幫忙圓了自己出宮逛夜市的心願,薛明姝示好地遞過去一個湯婆子,“揣在手裏,別凍着了。”
“這兒比起漠北,可要暖和多了。”嚴郁搖了搖頭,“郡主想去哪裏逛?”
“先去西市長街。”薛明姝莞爾道,“去吃櫻桃畢羅,春卷,芙蓉糕,還有炙肉脯。”
嚴郁含笑看着她,從袖中摸出一個小木匣子,“送給你的。”
“這是什麽?”薛明姝打開匣子,望見一對胖嘟嘟的小瓷人,上了彩釉。
“南地盛行的大阿福。”嚴郁道,“你拿回去,若是喜歡就放在寝殿擺着玩兒,若不喜歡,丢到螺钿櫃裏也成。”
“你去南地了呀?”薛明姝将小匣子交給浮翠,望着他道,“兄長交給你的任務是麽?”
嚴郁點頭,具體細節并未多說。
薛明姝卻不依不饒,“那你去南地做什麽,也是幫忙督造固堤嗎?不對,你這麽快就回來了,一定不是的……”
嚴郁害怕她繼續問下去,指了指前方熙熙攘攘的繁華夜市,又指了指漸漸高升的明月,“縣主,再不快些去逛,便要到宵禁了。”
薛明姝想起兄長的叮囑,于是輕輕拽住嚴郁的袍袖,“你随我來。”
他微微失神剎那,還未答話,少女的素手卻已從那衣料上離開,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嚴郁笑了笑,大步流星跟在她身後,并将手按在佩刀上,時刻警惕四周動靜。
長街上,行人絡繹不絕,最擁擠處,幾乎寸步難行。
不知是誰推搡一把,薛明姝身形微晃,好在嚴郁及時伸手扶住她的雙肩,低聲道:“有人盯着。”
聞言,薛明姝先是有點兒緊張,旋即恍然大悟,“忘了與你說,是兄長派來的人。”
聽她這麽說,嚴郁放心了些,又道:“仔細腳下。”
薛明姝咬了一顆冰糖葫蘆,酸酸甜甜的滋味交織,猶如她這段時日的心境。
“阿郁,我兄長他……有喜歡的人了。”
嚴郁微怔,很快又聽見她接着說道:“是一個他不應該喜歡的女子。”
“是蘇娘子嗎?”
此時,兩人已走到一處小巷口,薛明姝伸手将他拽入黑沉沉的巷子裏,“你怎麽知道?”
“這件事,宮中都快傳遍了,我偶爾去禁軍司找褚家兄長,也能聽到那些羽林衛談論此事。”嚴郁不是愛議論他人是非之人,無奈聽得多了,自然便記在心裏。
薛明姝輕輕垂眸,嘆道:“蘇娘子雖然好,可她終究是承安帝的皇後,兄長他怎麽可以……。”
嚴郁知曉她待霍珣與別的男子不一般,思忖片刻,安慰她道:“或許,陛下自有他的考量。”
小姑娘茫然地擡起雙眸,望着高懸夜空的明月,“大概是吧。”
然而,直覺告訴她,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
見她怏怏不樂,嚴郁試着逗她開心,“依我看,就算陛下喜歡她,也必定不及對縣主好,縣主可是陛下看着長大的。”
話雖如此,少年心中暗暗想道,這位蘇娘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薛明姝嘴角微挑,“你下次來宮中是何時?”
“大約得等到除夕宴。”嚴郁答道。
——————————
轉眼便到了除夕當天,阖宮都在為長樂宮的晚宴做準備,蘇慕宜成了宮中難得的閑人,她小日子來了,留在長秋殿休息也好。
秋露找出一枚藥丸,溫水化開,看着她服下後,面色漸漸恢複紅潤,仍有些不放心:“小娘子好些了麽?”
“好多啦。”蘇慕宜溫柔笑着道,“今天是除夕,快去看看尚食局做了什麽好吃的送過來。”
秋露點頭,去外殿查看尚食局送來的食盒,打開到第二個時,一個穿戴玄甲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
是多日未見的羽林衛大将軍褚叡。
因先前的事,秋露對他無甚好感,道了個萬福與他見禮。
褚叡問她:“秋露姑娘,蘇娘子在內殿嗎?”
秋露瞪他一眼,語氣不善地提醒道:“我們小娘子今天不舒服。”
不知為何,這姑娘對他一直懷着敵意,盡管碰了壁,褚叡也不惱怒,依然和顏悅色地說:“某有要事,相見蘇娘子。”
少頃,秋露攙扶蘇慕宜出來,她略有些驚詫:“褚将軍怎麽過來了?”
褚叡抱拳行禮:“陛下召蘇娘子去長樂宮當值。”
又要不得安寧,蘇慕宜簡直煩不勝煩,可蘇家的性命都攥在霍珣手裏,就算再不情願,她也只能裝作順從的樣子。
乘暖轎抵達長樂宮偏殿後,她悄聲詢問褚叡:“褚将軍,英國公今夜來赴宴了嗎?”
若是父親也在宮中,說不定還能趁在席間侍奉的間隙,多打量父親幾眼。
褚叡低聲答道:“蘇娘子,英國公今日抱恙,沒有來宮中。”
聽他這麽說,蘇慕宜難□□露出失望,想繼續探聽老父親的消息,又怕褚叡告到霍珣面前。
下了暖轎,她自覺往正殿行去,卻被褚叡喚住:“蘇娘子,陛下讓您在偏殿等候宣召。”
蘇慕宜很是困惑,轉念一想,留在偏殿也好,一來她身子不太舒服,二來不用與那群朝臣打照面,省得尴尬。
在偏殿等了大半個時辰,蘇慕宜有些犯困,也不知霍珣抽什麽風,突然讓她來長樂宮當值,卻又不下令傳召,她百無聊奈地剪燈花打發時間,卻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走了進來。
少年郎模樣生的周正,眉目泠然,如高山之巅經年不化的寒雪,令她打起幾分精神。
內侍為那少年引薦道:“嚴小将軍,這位是蘇娘子。”
而後又對蘇慕宜說:“蘇娘子,這位是漠北的雲麾将軍,嚴小将軍。”
她想起書中這號人物,嚴郁同是霍珣的得力心腹,用兵謹慎,骁勇善戰,尚未及冠便名揚北地,奉命鎮守漠北,并于乾寧三年初春迎娶嘉寧縣主。
蘇慕宜道了個萬福與他見禮,嚴郁同樣抱拳回禮,神色淡然,端的是個少年老成的性子。
內侍解釋嚴郁來此處的緣由,說嚴小将軍不慎潑灑了酒,想借用偏殿更換衣袍,蘇慕宜會意,自覺去了殿外等候。
琉璃宮燈投下一片陰影,她靜默地站在那處,無意中聽見兩個值守的小宮女竊竊私語。
“你說陛下怎就讓蘇皇後來了這種地方?殿中朝臣大多都認得蘇皇後,若是真讓她去侍奉,豈不當衆落她的臉?”
另一個小聲提醒:“你怎麽還沒改口,這位現在攀附了新帝,哪裏還是什麽皇後,眼下無名無分的,未必見得新帝肯給她一個位分。”
“姊姊不該說這樣的話,蘇娘子當皇後時,對待宮人和善,怎麽她遭難了,姊姊竟還跟着落井下石呢?”
“哪裏遭什麽難?生了那樣狐媚的一張臉,新帝疼愛她還來不及呢,她呀,是個有福氣的人,懂得審時度勢。”
……
蘇慕宜走遠,擡手摸了摸冰涼的臉頰,心道,這福氣竟也有人羨慕?
因先皇後的身份被他無端遷怒,以阖家性命作要挾,供他戲弄折辱也就罷了,還要在不舒服的小日子裏當差,她這福氣,當真是無人能敵。
等到內侍尋過來時,她已在殿外等了半刻鐘,小臉被吹得素白,若不是抹了口脂,只怕現下唇色已經血色盡失。
那內侍惶然跪地,“臣失職,讓蘇娘子在殿外受寒。”
“無事。”蘇慕宜溫言說,“嚴将軍走了嗎?”
提到此事,內侍心中又是一陣緊張,不知那位嚴将軍是怎麽了,換件衣裳而已,耽誤這麽久,偏偏他是新帝麾下愛将,又不好開口催促。
“嚴将軍已經去正殿了。”
“那回去罷。”她将雙手攏在袖中,今夜風雪格外大,倘若再等下去,難保不受風寒。
長樂宮,舞姬身披紅紗,腰肢柔軟如柳,跳着胡旋舞,然而朝臣們誰也不敢多看,眼觀鼻鼻觀心,因為此刻新帝正眉頭緊蹙,面色不虞。
褚叡意識到是怎麽一回事,悄然上前詢問:“陛下可是舊疾犯了?不如現在散席回宮罷。”
霍珣搖頭,暗自咬緊後槽牙,這是他踐祚以來宮中第一次舉辦宴會,不想在今夜提前退卻,讓底下那群朝臣看出端倪來。
褚叡擔心他的身體,又道:“既然陛下不願提前結束宴席,那便去偏殿稍作歇息,将藥丸服下吧。”
額角墜下一顆豆大汗珠,霍珣肅着臉,點了點頭,強撐着起身離席。
去了偏殿,心口處的絞痛感愈演愈烈,幾乎要将他吞噬,霍珣屏退近侍,疾步往裏走去。
他清楚記得太醫令提前備了纾解痛楚用的藥丸子,放在內殿那座博古架上。
啧,陸太醫這老頭當真礙事。
轉過屏風,倏地撞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