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除夕 “不說話,便是同意了

蘇慕宜沒想到他會突然過來,揉了揉發紅的額角,立時行禮:“陛下。”

甫一接近她,心口處的疼痛便纾解許多,霍珣盯着那光潔如玉的額頭,“很疼?”

想了片刻,蘇慕宜才反應過來,他是問自己方才撞得疼不疼,搖頭道:“不疼,陛下突然前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霍珣移開視線,“去博古架那邊,找一瓶藥,放在第二層。”

蘇慕宜想起太醫令的交代,連忙端來溫水和藥丸,侍奉他服藥後,遞上蜜餞。

霍珣吃了兩顆蜜餞沖淡苦味,見她秀眉微蹙,似乎不太舒服的樣子,便問:“你怎麽了?”

“妾的小日子來了,不過不礙事。”

聞言,霍珣怔了片刻,他可從未有過處理這種情況的經驗。

擔心他要留下久坐,蘇慕宜溫婉笑着道:“妾無事,陛下請回罷,諸位大人們都還在等着您。”

語氣輕柔,卻帶着刻意疏離。

霍珣語塞,連日來想說的話都堵在心口,此時此刻,竟是一句也說出來了。

她既不願與他共處一室,又何必勉強?他緊抿薄唇,起身往外走去。

途徑她身側時,到底止步,添了句:“若是不舒服得厲害,就找太醫令幫你看看。”

“陛下。”蘇慕宜喚住他,“若您沒有其他吩咐了,妾想早些回長秋殿安置。”

霍珣神色冷淡:“随你。”

她輕聲謝恩,送走這尊大佛,心裏自是輕松不少。

一刻鐘後,蘇慕宜乘暖轎回到長秋殿,只覺小腹疼得越來越厲害,細聲對秋露道:“秋露,快去找藥丸。”

見她難受地捂住小腹,秋露便知情況不妙,迅速化開一枚藥丸,給她端來,“小娘子這是怎麽了?”

她擁着被衾,“方才吹了點風,現在好多啦。”

“您身上癸水來了,陛下怎麽能讓您吹風受寒呢!”秋露找來幾個暖爐,塞進被窩裏,“簡直欺人太甚!”

“我也沒與他提起這茬事,提不提,結果不都是一樣的麽。”蘇慕宜無奈地笑了笑,垂下眼眸,“你說爹爹阿娘,還有阿姊,現在在做什麽呢?除夕夜,原本是要阖家團圓的……”

秋露明白,她這是想家了,于是将她連人帶被衾一起抱住,“奴會一直陪着小娘子的。”

蘇慕宜眸中浮起淚光,“好呀。”

殿外,夜雪簌簌,寒風拍打窗牖。

亥時初,宮宴結束,霍珣重又去了偏殿。

只有兩個小內侍守在裏面,觑見新帝神色不豫,戰戰兢兢向他行禮。

霍珣肅着臉,厲聲詢問:“人呢?”

其中一個內侍答道:“回陛下,蘇娘子自稱身子不适,回長秋殿去了。”

他讓她自己選,還真的走了?霍珣擡手揉按眉心,緩了緩,才道:“傳辇,去長秋殿。”

旋即,又吩咐另一個小內侍,“你去趟太醫署,讓太醫令帶上醫治婦人隐疾的藥草,速速趕去長秋殿,不得耽擱。”

……

聞悉天子駕臨,蘇慕宜自是吃了一驚,距離霍珣上次來長秋殿,已過去數月光景。

可今夜,她是真的沒心思也沒氣力與他做戲。

她勉強平複心緒,出去接駕,然而,外殿不光立着霍珣,還有太醫令和兩個年輕醫官。

“不必行禮了。”霍珣淡淡道,“去小塌上躺好,讓太醫令給你診脈。”

蘇慕宜不解其意,但還是依言照做,不敢當着他的面有所忤逆。

仔細診過脈象,太醫令捋了一把白須,“蘇娘子今夜腹痛,乃是寒氣入體所致,若蘇娘子覺得實在難耐,臣也可以為您開一副藥。”

太醫令悄悄打量新帝的神色,又道:“不過蘇娘子已在調理,按照方子堅持吃下去,不出小半載便能有所起色,這湯藥飲多了,畢竟傷身子。”

“妾剛服過藥,已經好了很多。”蘇慕宜不想太過折騰,柔聲說,“就聽太醫令的吧。”

霍珣颔首,示意衆人退下。

須臾,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再度開口,“身子還難受?”

蘇慕宜搖頭,“夜深了,陛下請回罷,明日還有大朝會。”

早點兒打發他走,才是正事,免得這狗男人又想別的法子折騰她。

霍珣卻順手拉過一把玫瑰椅,坐在床邊,“心裏不高興呢?在罵孤對不對?”

蘇慕宜睜大雙眸,這人是有讀心術嗎?

“罵吧,普天之下,罵孤的人多得去了。”他說,“若覺得不解氣,罵出聲也成。”

她當然不傻,低聲說:“陛下,妾今日身子不适,真的沒辦法侍奉您了。”

“不需要你侍奉,躺着答話便是。”霍珣道,“你不是在偏殿待着,好端端的,怎麽會受寒?是內侍值守不周?”

她不想再提這茬事,靜默不語。

見狀,霍珣笑了笑,“不想說,也行,孤待會兒親自審問,就怕那些宮人扛不住刑……”

蘇慕宜被他逼得沒了法子,只好将來龍去脈大略講了一遍,霍珣蹙眉,心中已有了盤算。

忽然,“噼啪”一聲,食物的甜香氣息彌散在空氣裏。

他循聲望去,不遠處,炭盆邊齊齊整整擺着十來枚板栗.

以前在軍中,他偶爾也會烤食物,不過以馕餅和地瓜居多,此情此景,倒令他憶起漠北的風霜刀劍。

他問:“你烤的?”

“妾和侍女一起烤的。”蘇慕宜解釋道,“往年除夕,妾都會吃這些零嘴兒。”

“快要焦了。”霍珣走過去,給栗子一一翻了個面,“未入宮之前,你是怎麽過除夕的。”

“和爹爹阿娘,還有阿姊一起燒庭燎,火堆升得越旺越好。入了夜,朱雀街會有驅傩儀式,人多到擠得水洩不通,妾記得,有次險些和阿姊走散。看完驅傩儀式便回家吃團圓飯,守歲到子時,就能看焰火了……”

蘇慕宜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大多,立刻打住,“陛下以前是怎麽過除夕的?”

他剝開一枚烤好的栗子,“自是在營地過,漠北苦寒,可不比靖安熱鬧繁華,倘若運氣不好,還得被分去守城樓。”

說到此處,霍珣問她:“你見過最大的雪有多大?”

蘇慕宜想了想,“大約齊膝蓋深。”

霍珣笑道:“漠北最冷的那個月,雪能堆到齊腰深,風刮到臉上跟刀子似的,有兵士忘了穿戴耳衣巡夜,活生生凍掉一對耳朵。”

聞言,她不禁小小地打了個戰栗,還真沒見過這麽冷的天。

冒着熱氣的栗子肉遞到眼前,蘇慕宜心生困惑,怎麽他剝了又不吃?

“孤怕你在裏頭下毒。”霍珣淡淡道,“你先試吃。”

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蘇慕宜接過,親自吃給他看。

很快,他又剝好一顆遞過來,接着是第三顆、第四顆……

蘇慕宜猶豫一瞬,輕聲道:“陛下不吃嗎?”

比起自己吃,看着她吃顯然更有趣一些,霍珣剝好最後一顆,放在她手心,“孤沒胃口。”

方才飲多了酒,的确沒什麽胃口再吃別的。

蘇慕宜想起他患有心疾,怕他在長秋殿出事,自己又要惹麻煩上身,忙道:“陛下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太醫令過來診脈?”

與他說話時,那潋滟桃花眸中,倒映着燭火,看起來很是溫柔。

霍珣用巾帕擦幹淨手,不知怎的,忽問她:“今年春狩,想去暮蘭山嗎?”

蘇慕宜驚訝地擡眸,一個不字還來得及沒說出口,霍珣便搶先道:“不說話,便是同意了。”

壓根沒有給她開口拒絕的機會。

“陛下,妾……”

“不必多言,你先養好身子,孤會讓太醫令每日過來診平安脈。”霍珣打斷她,“孤還有事,便不久留了。”

回到紫宸殿,嚴郁已等候多時,向他行禮。

霍珣抱起貍奴,坐在圈椅上,冷冷道:“不要去打蘇氏的主意。”

“長樂宮偏殿,你換朝服耽擱了些時辰。阿郁,你是故意讓她在殿外吹風的,對不對?”

嚴郁大方認下:“是,臣不願見陛下與此女糾纏不清,所以使了伎倆。”

“孤的私事,犯不着由你們來操心。”霍珣直起身,與他對視,“若敢有第二次,孤決不輕饒。”

嚴郁抱拳行軍禮:“臣謹記。”

待嚴郁退下後,霍珣摸了摸銜蟬奴,他豈會看不出來,這孩子是想為明姝出口氣,才會動了歪心思?

但她今日腹痛難忍,主要責任在他,如果當時他肯耐心多問一句,便不會有後來的事。

他端起燭臺回到拔步床,吹熄燭火後,對着沉沉夜色怔然出神,忽想起明姝說過的話。

她說,他對蘇氏不一樣。

或許是有點兒不一樣,他能容忍她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能忍受她身上亂七八糟的香味,也會因為她的刻意疏離感到淡淡不悅……

離開長秋殿前,他甚至還說了那些話。

明知她不情願,但還是想帶她去春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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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府,主屋裏間,沈氏擰幹浸過熱水的帕子,為丈夫揩去冷汗,“還疼嗎?”

英國公握住愛妻的手,搖頭笑道:“不疼了。”

沈氏抽回手,睨他一眼:“身上有傷,也不早些說,實在瞞不下去了,才曉得要去請個郎中複診,幸虧發現得不算晚……”

說到這裏,她不由紅了眼眶,“那混小子有什麽好,值得你這般維護他。”

若不是她及時覺察出丈夫的異樣,恐怕到現在,他都還在隐瞞曾在寧州受傷一事,只說是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夫人,陛下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他本心并不壞。”英國公寬慰她道,“再者,他事先不知那些人會對我下手,也及時派了小嚴将軍前來接應。”

沈氏端起白瓷碗,将藥湯吹涼一些,慢慢喂給他喝,“你教他騎射那時,他才多大啊。後來經歷過那些變故,他心性大變,甚至連親生母親的棺椁都能狠心毀去,我看那混小子可不像是顧念舊情之人。”

英國公明白妻子是為自己着想,便沒有與她分辨,而是提起前往寧州的緣由,憂心地道:“當初我離開靖安時,陛下許諾,待事成之後會送阿慕出宮,不知為何,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

想到愛女如今的艱難處境,沈氏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手揪着,生生地抽疼起來,“這段時日陛下特許你留在府裏養傷,等過了元日,你入宮上朝,記得提醒陛下此事。”

英國公點頭,鄭重記在心裏。

沈氏猶豫了下,終是問他:“當初阿慕做出那樣的選擇,你怪她嗎?”

“她是我自小視若珍寶的女兒,我怎麽會當真責怪她。”英國公看着妻子,“我只恨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沒有能力保護好她,令她吃了這麽多的苦。”

“這也不能怨你,只要阿慕能平安回來,比什麽都強。”沈氏道,“我會想法子讓她從雲栖寺脫身,若她将來不想再嫁,也沒關系,我沈家的家産,足夠養她一輩子。”

夜風潛入內室,燭影搖曳不定,沈氏想了想,又道:“當年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宣德十六年,尚在孕中的薛貴妃驟然失寵,被禁足蓬萊殿。不久後,便傳出薛貴妃難産離世的消息,連腹中的小公主也未能保住。

一時間衆說紛纭,有知情者透露風聲,是因為薛貴妃私會外男,被宣德帝撞見,惹得龍顏大怒。

而這位外男,偏巧是薛貴妃待字閨中時,曾許過親事的顧家公子。

英國公沉聲道:“我亦不知具體緣由,可娘娘素來待人和善,又與宣德帝感情甚篤,斷然不可能做出那種事情,定是有人捕風捉影,謠傳了什麽。”

沈氏點頭,輕嘆:“若薛太妃還在,陛下也不至于變成今日模樣。”

英國公攬過妻子的肩,輕輕拍了下,“你放心,我會把阿慕帶回來的。”

沈氏清楚丈夫的品行,自是安下心,忽又想起一事:“我聽北地的商號說,舒彌國的使團再過兩三日便能抵達京中,你記得早些進宮提醒陛下,免得到時又要因為這些朝政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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