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狩 “明天,你去見一個人

進入元月,霍珣着實忙了好一陣,先是接見入京述職的各州刺史,而後又要招待藩屬小國的使者,更重要的是,西境的舒彌國今歲主動提出,願與大燕結盟抵抗北戎。

北戎盤踞塞外多年,與大燕戰事不斷,一直是歷任君主的心腹大患。戍守漠北的十數年間,霍珣也曾想過一鼓作氣平定北戎之亂,奈何朝中財政無力支撐這樣大規模的戰役,只能作罷。

然而,舒彌國君還趁機提出請求,希望送出一位和親公主,成為大燕皇帝的後妃。

聽使者說完這件事,霍珣險些氣笑,“孤無意後宮,此事容後再議。”

敢往他宮裏送女子?将他當做什麽了?

那使者還想再争取,卻見大燕皇帝面色陰沉如水,只好選擇噤聲,恭敬地退下。

散了朝會,霍珣照例回紫宸殿批閱奏疏,行至外殿,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陛下,請留步,臣還有一事啓奏。”

正是數日不見的英國公。

英國公上前行禮,道:“去歲臣離開靖安時,曾請求陛下,應允臣一件事,不知陛下可還記得?”

霍珣緊抿薄唇,眸光深沉,他當然記得。

見他沉默不語,英國公低聲提醒道:“陛下讓大監給臣捎話,只要臣辦好陛下交代的事,便能見到想見之人。臣只求見到女兒,其餘別無他想。”

“雲栖寺建在山頂上,比京中要寒冷一些。蘇娘子身嬌體弱,孤想着,待春狩過後,再送她走。”霍珣頓了頓,關心地詢問,“太醫開的那些藥,成效如何?英國公的身子可有好轉?”

自新帝上次夜訪後,每隔半月,便會來一位太醫登門,奉天子命令,為他看診,英國公答道:“多謝陛下恩典,臣已無大礙,陸太醫上次說,如今差不多可以停藥了。”

霍珣颔首,“既然恢複得差不多,今年春狩,便随行罷。”

“去暮蘭山,孤會讓你見到你的女兒。”

說完,便疾步離去,撇下英國公一人目瞪口呆立在廊下,反複回味他這番話,新帝究竟是什麽意思?

……

舒彌國欲送公主來大燕和親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這話落到蘇慕宜耳朵裏,教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秋露既詫異又擔心,忙問:“小娘子,你怎麽啦?”

蘇慕宜莞爾道,“你記得承安帝納妃之前,是怎麽處置君父留下的那些後妃的嗎?”

“未有生育的太妃、太嫔,都送去雲栖寺修行了。”秋露喃喃道,瞬間恍然大悟,“小娘子,等舒彌公主來了靖安,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與那些太妃一樣,離開這裏了?”

“那是自然。”

雖說霍珣尚未明确表态是否要與舒彌結秦晉之好,可是按照書中劇情,接下來大燕與北戎會有一戰,出于考量,他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在此之前,她需耐心等待和親公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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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進入二月,春回大地,冰雪消弭,為招待自西域遠道而來的舒彌使團,天子下令于暮蘭山春狩。

暮蘭山在京郊三十裏地,翌日清早,新帝攜朝臣自宣華門出發,禁軍随行護衛,一路浩浩蕩蕩往獵場去了。

蘇慕宜身着女官服,陪同出行。

山谷中,距離溪澗不遠處,紮着連綿的營帳,衆人稍作休整,便策馬去密林圍獵。

因霍珣事先沒有什麽吩咐,蘇慕宜留在主帳小睡,午後醒來,暖融融的日光穿過門簾照進來,外面甚是熱鬧。

“發生了什麽?”她問一旁侍奉的年輕內侍。

那內侍出去查看情況,入帳禀報說:“回蘇娘子的話,嘉寧縣主在和同行的小娘子比試騎射。”

此次出游,薛明姝亦陪同聖駕,并在營地裏圈出一塊場地,與随行的小娘子們比試。

她的騎射乃是霍珣親自教授出來的,在京中世家貴女圈子裏,自是佼佼者。

午後日光正好,內侍覺得她一個人呆在這裏有些冷清,于是試探地問:“蘇娘子要去看看嗎?聽說陛下賞賜了彩頭。”

蘇慕宜對這些原也不感興趣,見那小內侍一臉憧憬,便笑着道:“去看看罷。”

兩人一同出了帳子,卻沒有往人群中去,而是尋了處視野開闊的高低,靜觀比武場上的小娘子們各展身手。

薛明姝雙腿夾緊馬腹,舉起手中長弓,連發三支羽箭,正中靶心,引得場外衆人歡呼喝彩。

蘇慕宜略有些吃驚,沒想到薛家姑娘年紀雖小,騎射本領卻遠遠勝過同齡女子。

鼓響三聲過後,下一位小娘子騎馬入場,她看起來年紀比薛明姝要大一些,用的弓也是改良過的,并不怎麽費力氣。

許是太過緊張,那小娘子連發兩箭都沒中靶,待到第三支羽箭,徑自偏離比武場,斜斜往他們藏身的高坡飛來。

眼看那利箭就要傷到小內侍,蘇慕宜迅速将他撲倒在地,須臾,聽見铮然一聲,利箭沒入身後的古樹樹幹。

在場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意外吓了一跳,薛明姝忙派人前去查探情況。

蘇慕宜起身站定,順便把那吓得怔住的小內侍拉起來,這時才察覺到左手掌心蹭破一塊,火辣辣地疼。

很快,衆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落在那身着女官服美貌女郎身上,那不正是宮中風光無二的蘇娘子麽?

很快,薛明姝策馬趕來,緊張地詢問道:“蘇娘子可有傷到哪裏?”

說這話時,她兩頰緋紅,雖知曉兄長把蘇娘子帶來了,卻沒想到,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小姑娘眼底的擔憂做不了假,蘇慕宜搖頭,不動聲色将左手藏在袖中,柔聲道:“妾無事,縣主快去與女郎們比試吧。”

薛明姝稍稍安下心,調轉馬頭正要離開,觑見遠處密林上方揚起一片塵土,是天子要回營地了。

她忽然改了主意,對蘇慕宜道:“不知蘇娘子是否會騎射,若會的話,我想與蘇娘子比試一場。”

蘇慕宜頓時不解,薛明姝笑了一笑:“若蘇娘子不想,也無妨。”

“好。”蘇慕宜應允道,“煩請縣主幫妾找一匹馬當做坐騎。”

她許久沒有碰過□□,見這些女郎們暢快玩鬧,心裏多少有點兒羨慕,既然薛明姝主動相邀,那她便不客氣了。

女官将馬牽過來,是匹照夜白,看起來性情溫順,蘇慕宜伸手撫了撫馬鬃,翻身躍上馬背,與薛明姝一同回了比武場。

場邊擺着一排兵器架,她挑了張弓,拾起三支羽箭放入箭筒,策馬朝場中而去。

第一支箭,穩穩當當正中靶心。

第二支箭,攜雷霆之勢離弦而去,将第一支箭從箭尾對半破開。

和暢惠風拂起女郎鬓邊青絲,她騎在馬背上,将長弓拉滿,容色沉着堅定,箭簇直指紅心。

明媚春光之中,美人如玉,氣勢如虹。

場外衆人無不屏息凝神,靜待這最後一箭,明眼人都知道,今天的彩頭要花落誰家了。

圍觀的人群阒靜下來,蘇慕宜定住心神,複又舉起弓,視線中只剩下那個小小紅點。

便在這時,□□的照夜白突然擡起前蹄,她被迫騰出一只手牽引缰繩控制住它,不經意望見自遠處行來的天子儀仗,忽然明白過來。

薛明姝之所以發出邀請,是想當着霍珣的面贏她一次,興許她以為,自己并不精于騎射。

小姑娘清楚自己要輸了,面上籠着淡淡落寞,有點兒委屈。

蘇慕宜收回視線,安撫好坐騎,手腕稍稍脫力,

最後一支羽箭離弦而去,偏離紅心半寸,着實令人意外。

勝負已分,沉寂片刻,場上響起此起彼伏的慶賀聲,薛明姝終于展眉,含笑接過女官遞來的彩頭,是柄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如意。

而這一切落在霍珣眼底,他看見那女子放下弓,唇邊帶着和善的笑意。

若非那細微動作,她不會輸了比試,這般故意為之,也許能騙過明姝,可騙不過他。

“陛下。”薛明姝發現他已經行到營地,高興地道,“今日比試,是我勝出。”

霍珣注目小表妹,溫言道:“看來兄長教你的本事并未落下。”

薛明姝還想再說些什麽,霍珣卻搶先開口:“孤累了,先回營帳歇息,你們繼續罷。”

他要回營帳,蘇慕宜必定得跟去侍奉,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主帳,霍珣兀自卸下箭囊,垂眸瞥了眼她手心那抹微紅,“怎麽弄的?”

“謝陛下關心,方才妾不小心摔了跤,無事。”蘇慕宜并未與他提及先前發生的事。

“下次注意點。”他從随身的物件裏翻出一個小瓷瓶,順手抛給她,“拿去自己上藥。”

還好她反應機敏,及時接住了小瓶子。

霍珣屈指輕扣小案,“從前來過暮蘭山嗎?”

蘇慕宜答道:“妾沒有來過。”

霍珣眼皮一撩,顯然不太相信這番說辭,“怎麽孤記得承安四年和承安五年,霍珲皆有出宮圍獵的記錄,他不帶你?”

“妾資質驽鈍,又是蒲柳之姿,未能入先帝的眼,故而,無緣陪王伴駕。”蘇慕宜輕聲說。

霍珣看得出來,他這位兄長不喜歡蘇氏,可她說自己是蒲柳之姿,就實在是太過荒謬。

“若說旁的,你的确沒多大用,但這張臉勉強還是可以的。”

他居然譏諷她是個徒有外貌的草包,蘇慕宜暗自告誡自己不要生氣,緩了緩才接話:“謝陛下誇贊。”

霍珣輕哼一聲,她倒是挺能想開的。

今夜營地會有宴飲,眼看天色快要黑了,他兀自除下胡服,換回常袍,整理衣冠。

蘇慕宜依然立在屏風後,等待他的吩咐。

不久,霍珣竟問她:“晚上有篝火盛會,想去看看嗎?”

“妾不想去。”蘇慕宜旋即又補充一句,“妾身上還有傷……”

霍珣打斷道:“孤知道了。”

不去便不去,若是再繼續糾纏,便顯得他有多期盼似的。

“安生待在帳子裏,莫要亂跑,這附近山中有野狼。”撇下這句交代,霍珣撩開帳簾,徑自出去。

她本就沒想着外出,攥着他給的那瓶金瘡藥,遲疑半晌,到底還是将它放回了小案上。

宴飲一直持續到亥時,營地搭起擂臺,供兩國武将比試身手,舒彌武士骁勇無比,大燕兒郎還是勝出一籌,賓客雙方皆盡了歡,回到各自的營帳歇息。

回去時,帳子裏只點着一盞燭臺,蘇慕宜合衣躺在矮榻上,應是睡着了。

案桌上放着的小瓷瓶,是他先前給出去的藥,她并沒有用。

霍珣拿起瓷瓶,徐步走到矮榻邊,将她受傷的左手抓過來,動作盡量溫柔。

掌心倏地刺痛了一下,蘇慕宜緩緩睜開眼,下意識便要掙開。

耳畔,傳來熟悉低沉的嗓音,告誡她道:“別亂動。”

待她看清是霍珣在給自己上藥後,不由吓了一跳,克制住推開他的沖動,“陛下?”

“嗯。”霍珣應了一聲,用繃帶束好傷口,那柔夷被他包得跟只小粽子似的。

等他做好這一切,蘇慕宜這才怯怯縮回手,神色茫然。

她雖然遲鈍,但也能感覺出來,霍珣對她的态度悄然發生轉變。

可她不明白,究竟因何而起。

見她失神,霍珣屈指輕敲那光潔如玉的額頭,蘇慕宜猛然醒悟,他定是飲多了酒!

一定是這樣的,飲多了酒,才會行為反常。

“陛下要喝醒酒湯嗎?”蘇慕宜擡眸看着他,“想喝的話,妾去請中貴人煮一碗,送進來。”

醒酒湯?他壓根用不着這玩意兒,太醫令苦口婆心勸說不能飲酒,他讓內侍事先把佳釀換成了涼白開。

“不必。”他斬釘截鐵回絕。

氣氛靜默下來,蘇慕宜不知道要與他說些什麽好,直到霍珣開口:“你的騎射,也是你父親教的?”

蘇慕宜輕輕點頭,她從小就立志将來要與母親一樣游歷九州,于是在她六歲這年,父親就開始教她習武。

直到後來奉旨入宮,被迫用規矩禮儀束縛自己,不得不放棄曾經學過的東西。

騎射、擊鞠、投壺……

這些都不應該是一個合格皇後所喜歡的,她要學的是打點後宮,當個吉祥物。

“他确實是個不錯的師傅。”回憶起往昔,霍珣語氣變得冷冽,“只是可惜,他選錯了主君。”

蘇慕宜知曉他依然心懷芥蒂,于是主動轉開話題:“陛下為何讓妾跟來暮蘭山?”

“這幾天,孤身邊缺個女官侍奉,宮中沒有可用之人,思來想去,便只有你了。”他淡淡說道,“你也不用做什麽事,留在帳子裏聽命便是。”

這正是蘇慕宜所希望的,她柔聲答道:“是,妾聽從陛下吩咐。”

霍珣施施然起身,轉去屏風後,很快,那盞燭臺也滅了。

“明天,你去見一個人。”

黑暗中,男人嗓音低沉微啞,勾起她的好奇,“是何人?”

霍珣卻故作神秘,“見了便知道。”

翌日,蘇慕宜梳洗過後,小內侍進來禀報說:“蘇娘子,陛下讓您出去一趟。”

想起他昨夜交代,蘇慕宜半信半疑出了帳子,望見不遠處那抹熟悉身影,欣喜地道:“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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