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兩更合一 他是病是好,是死是生,都與……
屋子裏唯一一張榻已經被他砍壞了, 霍珣解了外衫鋪地,把她抱上去。
烏雲蔽月,夜色越發深沉, 他初出茅廬,青澀笨拙, 盡量不碰到她受傷的左手。
霍珣很快偃旗息鼓,熱潮褪去,懷中女子安靜溫順, 再未與他說話。
屋外,夜雨淅淅瀝瀝敲打窗牖,空氣裏彌散着清新花木香。
又過了會兒,霍珣勾起她的一縷發絲, 嗓音低啞:“睡了沒有?”
“嗯。”
他覆身而上, 溫柔地哄她:“乖,待會兒再睡。”
鼻尖相觸, 呼吸相纏, 蘇慕宜被迫接受那攻城略池般的親吻, 在某一刻驟然繃緊如弓。
她委屈地咬他的肩頭,聲音又輕又細,“疼。”
“怎麽這麽嬌氣。”霍珣啄吻她的唇瓣, 從谏如流收了收力道。
這一回折騰了許久,蘇慕宜癱軟無力,沉沉睡去。
霍珣用披風裹住她,然後撕下袍擺, 簡單包紮了下自己鮮血淋漓的左手,再幫她重新束好頭發。
這只小貓終于安分下來,躺在他懷裏, 他的心被前所未有過的愉悅與欣喜填滿,忍不住再度親了親那瑩白小臉,“留下來吧,別走了。”
地位,尊榮,她從前擁有過的東西,他都會加倍給予;她想見家人,讓英國公夫婦經常入宮便是。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嘈嘈切切雨聲。
未多時,春雨止住,屋外傳來紛亂馬蹄聲,照夜白随之發出一聲長鳴。
禇叡進來,跪地行軍禮,“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要在深夜裏冒着雨翻山越嶺尋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雨水還沖去了兩人留下的足跡。
“褚将軍救駕有功,并未來遲,回去罷。”
霍珣抱着熟睡的蘇慕宜走出去時,禇叡看見他左手傷了手,甚是詫異:“陛下的手……”
“無事。”霍珣說,“讓蛇咬到了。”
是條昳麗妩媚的美人蛇,春雨如酥時節,輕輕地在他心尖咬了一口。
……
蘇慕宜醒來時,頭隐隐作痛,手腕也不好受,冰冰涼涼的,像是貼着一劑膏藥。
小娘子可還好?”秋露焦急地扶她起來。
“秋露?”蘇慕宜困惑地望着她,“你怎麽也來啦?”
“小娘子,陛下昨夜派人送您回宮了,這裏是紫宸殿偏殿。”秋露解釋道,“熱湯準備好了,小娘子要沐浴嗎?”
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蘇慕宜點頭:“好。”
秋露攙扶她走到淨室,泡在熱湯裏,渾身酸軟乏力的感覺才稍稍纾解一些。
看着胸前和雙肩處大片緋色印記,那些旖旎場景再度浮上心頭,蘇慕宜扶額輕嘆,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
秋露以為她暗自傷神,哽咽着勸道:“小娘子,人都是要往前看的,性命無虞便好,至于旁的,也無需計較這麽多。再說了,夫人和英國公都還在等着您回去團聚呢。
“還有大姑娘,若是沈家郎君高中,今歲她便要成婚,小娘子答應過的,要歡歡喜喜送她出嫁。”
“傻姑娘,瞎想什麽呢。”蘇慕宜不由失笑,壓低聲音道,“陛下答應了爹爹會送我走,我們很快就能離開了。”
老父親以身涉險,為她換來離宮的機會,霍珣沒有理由不兌現承諾。
簡單梳洗一番,還未用早膳,太醫令便過來了。
與她見過禮,太醫令捋了捋發白的胡須,交代了一些被蛇咬傷後需要注意的事項。
想起那條合歡蛇,蘇慕宜心中一陣惆悵,屏退宮人,單獨對太醫令道:“您能不能開一副避子藥方?”
太醫令驚得下巴都差點掉下來,結結巴巴道:“這這這……”
這要是讓天子知道,指不定得削了他這把老骨頭。
見太醫令面露難色,蘇慕宜不忍逼迫他,“方才的話,您就當什麽也沒有聽見吧。”
“蘇娘子,您的身子還未養好,有孕的幾率不大。”太醫令溫言勸說,“不必擔心,千萬別再服用那些虎狼藥。”
蘇慕宜暗自想道,雖說有孕的可能性低,但她賭不起。
宮中不會有人敢冒風險給她這種藥方,所以她得快點兒走,去了雲栖寺,便能托人弄來避子湯。
送走太醫令,宮人呈上早膳,秋露手腳麻利地為她布好菜,蘇慕宜略微吃了幾口,便再沒有動箸。
秋露柔聲勸她:“小娘子再多吃些吧,這樣傷才能好得快。”
“吃不下了,沒胃口。”蘇慕宜搖頭,“秋露,你知道陛下什麽時候回來嗎?”
秋露說:“奴也不知,需要奴去打聽打聽嗎?”
然而,無人知曉天子究竟何時回宮,蘇慕宜只好耐着性子等。
落日西沉,入了夜,宮門即将落鑰,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霍珣不會要等明天才回來吧?
及至亥時,外頭動靜大作,秋露跑進來,對她說道:“小娘子,陛下回來了,可聽說現在并不得空,方才聽羽林衛侍官們提了一嘴,約莫是漠北要打仗。”
蘇慕宜怔然失神。
書中略帶提了一筆,乾寧元年,北戎再度襲擾大燕邊境,因國庫空虛無法支撐大規模戰事,朝廷軍被迫放棄乘勝追擊。
也正是這場戰役,堅定了霍珣與舒彌結盟的想法,最終同意讓舒彌公主來燕國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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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連夜召集傅宰相、中書令和兵部尚書等重臣入宮商議對策,決定先讓薊州刺史主動出城迎戰,盡快擊退北戎人,休得戀戰。
與此同時,新帝勒令雲麾将軍嚴郁即刻趕赴漠北,協助薊州刺史禦敵。
忙完這些,已經過了醜時,明早還有朝會,霍珣下令讓傅宰相等人今夜宿在宮中。
紫宸殿,燈火晦暗,霍珣從寶座上起身,并無睡意。
他與這幫雜碎交手多年,心中清楚,只要北戎不滅,漠北百姓永無寧日。
以大燕如今的國力,尚且不能做到一鼓作氣出兵塞外,直搗北戎王庭,而舒彌國君正是掐準這點,才會提出和親的請求。
霍珣忽有些煩躁,抱起熟睡中的銜蟬奴,徑自去了偏殿。
蘇慕宜并未睡着,聞見輕微腳步聲,立時問,“秋露?”
那人靜默不言,蘇慕宜猜出他的身份:“陛下怎麽過來了?”
說着,便要起身點亮燭臺,霍珣及時按住她的手,“不必。”
一團毛絨絨的小東西竄到她懷裏,銜蟬奴喵嗚一聲,用帶刺的小舌頭輕舔她的手背。
蘇慕宜只覺酥癢,将它攬到懷裏,等待霍珣主動開口。
他這麽晚過來,定是有話要說。
“手腕好些了嗎?要是還疼得厲害,讓太醫令給你換副膏藥。”
“謝陛下關心,已經好了許多。”蘇慕宜躊躇片刻,又說,“昨夜,妾并非有意冒犯及陛下,求陛下恕罪。”
不說還好,一提起,霍珣便又想起那時,她顫抖着依偎在他懷裏,清淡幽香充盈在鼻息間……
“不怪你,若非孤帶你出去,也不會上狼群,更不會有後來之事。”
他說的雖是實情,但蘇慕宜不敢這麽接話,正思量着該如何回。
很快,霍珣又對她說:“你覺得宸字如何?”
“宸?”蘇慕宜想了想,“宸乃北辰所在,寓意自是極好的。”
莫不成,他要用這個字作為舒彌公主的封號?她記得書中提到的封號似乎并不是這個字。
“孤也覺得不錯。”霍珣唇角微挑,“你安心養傷,有什麽事,便和餘泓說。”
大燕與北戎交戰,他不僅忙于朝政,還要與舒彌使團商議結盟條件,騰不出太多時間陪她,不過她就留在偏殿養傷,若是想見,随時都能過來。
思忖片刻,蘇慕宜下定決心:“陛下,大燕與舒彌結盟在即,妾實在不宜久留宮中,自請去雲栖寺。”
顯然,霍珣沒料到她會重提此事,先是一怔,而後低聲确認:“你說什麽?”
“妾要去雲栖寺。”蘇慕宜擡眸望着他,“陛下,昨天您答應過妾的。”
“為何?”霍珣颦眉,“孤現在對你不好嗎?”
從前他是欺辱過她,拿英國公府恐吓她,但今後不會了,他也有努力改正,讓她見父親,哄她高興。
懷裏,銜蟬奴打了個滾,蘇慕宜輕輕摟着它,“與這些無關,陛下,妾只是求您兌現承諾,春狩過後,送妾離開。”
靜默良久,霍珣嗓音微啞,“那昨夜呢?昨夜又算什麽?你分明說過不後悔。”
見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蘇慕宜連忙解釋道:“妾很感激陛下願舍身為妾解合歡蛇之毒,過去種種,皆不後悔。”
“可這出宮的機會,是父親用命為妾換來的,父親沒有辜負陛下所托,順利完成任務,也請陛下言而有信,踐行承諾。”
心口處浮起綿密刺痛,霍珣起身點亮燭臺,背過身去,險些氣炸掉。
理智告訴他,不能發火,否則又要把她吓跑了。
緩了會兒,好不容易将怒火壓下去,他解開左手的紗布,故意當她的面揶揄道:“把孤咬成這樣,難道就不打算負責?嗯?”
那圈暗紫色牙印深可見骨,看起來甚是駭人,想了想,蘇慕宜将手遞到他嘴邊,“請陛下咬回來吧。”
霍珣氣極反笑,放柔嗓音哄道,“孤不咬,你好好地留在宮中養傷,一切等傷好了再說,可成?”
對他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程度的挽留了。
她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就在霍珣以為她默認這番安排時,蘇慕宜忽然把貍奴還給他,摸出一柄小匕首,“妾不想虧欠陛下什麽,既然陛下不肯咬回來,那麽妾劃出同樣深的傷口,還給陛下。”
說着,她果真拔出匕首,毫不猶豫朝左手紮下去。
霍珣搶先制止她的動作,奪下匕首,捏着那纖細手腕。
貍奴被兩人争執的場面吓到,喵嗚一聲竄到床角躲起來。
他用力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蘇慕宜無奈地提醒他:“陛下若是不松開手,妾沒辦法……”
霍珣注視她的面容,冷冷打斷:“跟孤在一起,就這麽讓你難受?寧肯自傷左手,也要逃離?”
她沒有接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一切皆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昨夜千般柔情,無非大夢一場,在她眼裏,他霍珣不過顆用來解毒的行走藥丸子罷了!
他幫她解了毒,便被随意丢棄。
“你想走,孤成全你。”霍珣松開她,用匕首割破左手肌膚。
蘇慕宜驚呼:“陛下!”
霍珣面色不改,重重劃了幾道,覆蓋住原本的牙印。
“現在,孤跟你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了。”他将血肉模糊的手舉到她面前,神情冷漠,“放心,天亮後,等宮門開啓就送你走,一刻也不會多留。”
說完,他将帶血的匕首狠狠掼到地磚上,眸光再無溫度,拂袖而去。
被衾上,落着一串殷紅的血珠子,銜蟬奴縮在床角,瑟瑟發顫。
蘇慕宜把它抱過來,輕拍安撫,“別怕,別怕,他不是對你發火。”
貍奴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鴛鴦瞳張得大大的,過了會兒,小家夥安然在她懷裏打起呼嚕。
兩個時辰後,餘泓過來請她出發。
蘇慕宜把睡得正酣的貍奴交給他,“中貴人,妾的侍女呢?”
餘泓溫聲答道:“回蘇娘子的話,秋露姑娘去長秋殿收拾東西了,很快便能過來與您會和。”
其實也沒什麽需要收拾的,秋露帶上調理藥丸和一些換洗衣裳,和內侍一起把小箱箧擡到馬車上。
見她當真要走,餘泓輕聲嘆息,勸道:“蘇娘子,您就和陛下服個軟,說點好話,陛下他定然不會讓您離開的。”
若新帝當真要遣走她,為何大怒離去時,偏偏把最心愛的貍奴落下?
分明是想借着貍奴哄一哄她,讓她打消離宮的念頭。
“過去半年,有勞大監照拂,将來若有幸能再見,妾必定奉上厚禮,贈與大監。”蘇慕宜笑着道,“大監無需相送了,便在此處道別吧。”
她去意已決,不會再做停留。
春風拂起鬓邊青絲,半年以來,她的心情,從未像今日這般暢快自在過。
紫宸殿,霍珣坐在寶座上,神色陰鸷,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餘泓抱着貍奴進去,禀道:“陛下,嚴小将軍已經奉命護送蘇娘子出宮了。”
他原本想為蘇慕宜說上兩句好話,卻見新帝冷冷掃過來,立時吓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過了會兒,霍珣又道:“侍奉更衣,準備上朝。”
他在內殿枯坐半夜,未曾合眼,還穿着昨日回宮時的衣裳。
當值的小內侍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慎惹怒天子,被拉出去枭首。
好不容易捱到恭送新帝去上早朝,衆人皆是冷汗涔涔,餘泓壓低聲音道:“這段時間都給我放機靈點,要是誰不想要命了,不要牽連其他人一起遭罪。”
教訓了這幫小內侍,他還得跟過去侍奉,這份差事,當真要命。
今日朝會主要談及漠北戰事,霍珣昨夜已與重臣商議對策,底下一衆朝臣無人敢有異議。
散朝後,英國公被單獨留下。
新帝疾步行來,神色漠然:“你的女兒,孤還給你了。”
清早入宮時,他與同僚看見有輛馬車從宣化門駛出,往街坊而去,英國公頓時恍然大悟。
然而還未等他謝恩,新帝就已轉身離去。
霍珣沒有傳辇,拾級而下,一百多級石階,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心口痛得越來越厲害,比以往要劇烈十倍百倍,霍珣嗤笑一聲,一個冷漠無情的女人罷了,也值得他為此傷心?
下到最後五級石階,心疼如絞,喉頭忽然湧起腥甜。
他吐出一口鮮血,筆直地栽倒下去。
身後,褚叡疾步趕來,高呼道:“快扶住陛下!”
便是從這天起,新帝舊疾加重,開始纏綿病榻。
……
巳時末,馬車抵達雲栖寺,秋露扶蘇慕宜下車,嚴郁幫忙把東西搬進寮房,布置打點好。
蘇慕宜柔聲向他道謝,并邀請他留下吃一盞熱茶再走。
嚴郁搖頭,“多謝蘇娘子好意,臣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将來若有機會,再來拜訪蘇娘子。”
想了片刻,蘇慕宜立即明白過來,他馬上要被派去漠北打仗了。
少年郎不過十八九歲,卻已是身經百戰的常勝将軍。
她心中自是欽佩不已,笑着道:“嚴小将軍應是要去漠北了吧?沙場兇險萬分,務必多留個心眼,注意安全。”
“臣不怕北戎人,一幫沒骨氣的雜碎。”嚴郁緊握手中佩刀,又道,“陛下吩咐說,不會再派人看守蘇娘子,但蘇娘子不能離開雲栖寺。若有想見之人,需與寺裏住持說明,方能見面。”
蘇慕宜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安排,緩了片刻,才道:“煩請小将軍幫忙捎句話,多謝陛下成全妾的心願。”
“臣會将話帶到。”嚴郁與她抱拳道別,“蘇娘子務必珍重。”
蘇慕宜送他出了小院,便轉身回寮房,走出數步,忽被他出聲喚住。
“蘇娘子。”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手執缰繩,神色愧疚,“之前的事,臣很抱歉。”
“什麽事?”蘇慕宜不明所以。
她當真并未察覺自己的惡意,嚴郁說:“無事,山路颠簸,臣着急趕路,委屈蘇娘子了。”
蘇慕宜和善地笑着道:“小将軍快回去罷,莫要耽誤了公務。”
嚴郁最後看了她一眼,調轉馬頭,揚鞭而去。
山風拂面,帶着清新幽香,他終于明白為何素來冷淡的主上會對這樣一個女子動心。
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因為,她溫柔包容,善解人意,就像盛放寶劍的劍鞘。
只可惜,他們的緣分終究還是斷在此處。
誰也不知,那夜偏殿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敢多問半句。
嚴郁回宮時,恰好撞見薛明姝從紫宸殿出來,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一場。
“縣主怎麽了?”
“阿郁,你快去看看兄長。”薛明姝哽咽着道,“他剛剛摔了一跤,跌下石階,還吐血了,現在舊疾發作,便連湯藥也不奏效。”
嚴郁寬慰她幾句,快步走入殿內。
宮室內,藥香的氣息很濃,霍珣靠着軟枕半坐,面容慘白,眸底卻一片猩紅。
嚴郁單膝下跪行軍禮,“陛下的病情為何突然嚴重了?臣分明聽羽林衛大将軍說過,您的舊疾已有好轉。”
“無事,最近太過操勞,歇上一陣便能恢複。”霍珣疲倦地揮手,“你明日就要啓程回漠北了,今天好好陪明姝敘敘舊,退下罷。”
“陛下,蘇娘子托臣捎話……”
還未說話,霍珣驟然暴怒,厲聲道:“再多說一個字,現在就給孤滾去漠北!”
嚴郁卻不畏懼,定住心神,沉聲道:“蘇娘子說,感謝陛下成全。”
又是這句話!字字誅心,她果然知道怎麽往他心上紮刀子才是最痛的!
霍珣閉上眼,緩了良久,才壓制住心間磅礴怒意,用微弱的聲音說:“阿郁,去見見明姝罷,讓她莫要傷心了,孤沒事的。”
擔心薛明姝傷心過度,嚴郁也不敢久留,叮囑太醫令幾句,便退了下去。
待殿內恢複阒靜,年輕醫官哆哆嗦嗦呈上湯藥,一旁,太醫令顫聲勸道:“陛下,先将藥喝了吧。”
霍珣沉默不語,自覺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然後揮手屏退衆人。
他想一個人安靜待會兒,想讓該死的心不要再這麽絞疼了。
銜蟬奴走過來,乖巧地鑽到主人懷裏,霍珣伸手撫摸那顆小腦袋:“銜蟬奴,你要乖乖的。”
貍奴喵喵叫喚兩聲,以示回應。
他慢慢低下頭,将臉埋進那柔軟皮毛,再未出聲。
雲栖寺,春光明媚,草長莺飛,身處這樣的環境,蘇慕宜自然心情愉悅許多,将那些不快抛諸腦後。
剛用過午膳,便有比丘尼前來相告,說是英國公夫婦來寺裏捐香火錢,稍後會來後山探望。
蘇慕宜大喜過望,對秋露道:“我們快些收拾一下,免得到時被阿娘嫌棄。”
秋露笑道:“夫人哪裏舍得說小娘子呀,疼您還來不及呢。”
簡單收拾了下,英國公夫婦如約到來,秋露忙去煮茶招待。
“你看阿慕,瘦了許多呢。”沈氏對丈夫說道。
英國公颔首,“這雲栖寺建在山裏,清幽僻靜,風景怡人,阿慕可要好好将養。”
“女兒知道了。”蘇慕宜含笑道,“我好久不見阿娘,可否先請爹爹回避一下,容我與阿娘說幾句體己話?”
英國公亦笑:“好好,爹爹這就走,去後山轉轉。”
待父親離開後,蘇慕宜親昵地挽着母親的手臂,沈氏慈愛地道:“明日,阿娘會托人送補品過來,都是商號從各地采買來的,你盡管放開了吃。”
蘇慕宜湊近沈氏耳畔,低聲道:“阿娘,你能幫我弄一碗避子湯嗎?今天就要。”
聞言,沈氏收起笑意,神色瞬息萬變。
擔心有宮中耳目監視,英國公夫婦并未久留,坐了一炷香的時間,便下山了。
将近黃昏,一位老妪叩開小院柴扉,送來紅木食盒。
蘇慕宜向她道謝,提着食盒回到寮屋,取出熱氣騰騰的湯藥,悄悄喝了下去。
此後,一連小半月,沈氏常來探視,時不時與她說起近況。
漠北在打仗,天子下令節儉用度,縮減開支,以支援前線,便連今年的千秋節也不準備大張旗鼓操辦,只簡單設宴。
據西境商號發回的消息,舒彌國君已決定派七公主前來大燕和親,只待漠北戰事一停,就命令送嫁隊伍出發。
“阿慕,過去的事,都放下吧。”沈氏叮囑她,“等阿娘找來假死藥,就把你接出雲栖寺,随商隊去西境好不好?阿娘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看胡人表演百戲了。”
蘇慕宜握住母親的手,“一切都聽阿娘的安排。”
二月十九,這天落了場大雨,秋露提回齋飯,面帶猶豫,欲言而止。
“怎麽。”蘇慕宜問她,“又打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嗎?”
“小娘子,沒什麽,快用午膳吧。”
蘇慕宜望着她的杏眸,“秋露,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
秋露拼命搖頭,奈何她窮追不舍,最後只好說:“小娘子,奴說了,您可別生氣。”
“那位陛下還在病着呢,這都有大半月了,起初瞞着,後來宮中消息流傳出來,據說今日連朝會也沒去。”
蘇慕宜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秋露忙道:“小娘子,奴知錯了,以後再也不在您面前亂嚼舌頭,奴真的知道錯了。”
“傻姑娘,是我非要逼你說的,又不能怪你。”蘇慕宜打開食盒,将素齋端出來,擺到食案上,“快來吃飯吧。”
他是病是好,是死是生,都與她無關了。
病了,就該好好喝藥,請醫官問診,而不是一味賭氣,放任病情越來越嚴重。
支摘窗外,傳來輕微叫喚聲,秋露過去看了眼,對她道:“小娘子,前幾天那只貍花貓又來了。”
蘇慕宜說:“給它分一點飯菜,放在窗下吧。”
……
春雨拍打屋檐,叮當作響,殿內藥香氣息濃郁不散,霍珣抱着貍奴,冷冷道:“今日還是什麽也沒吃嗎?”
小內侍瑟瑟發抖,跪地請罪:“回陛下的話,臣喂了,但是貍奴不肯吃。”
“就不會拿東西逗弄它,哄它吃上一些?”
小內侍以額觸地,“臣失責,求陛下恕罪。”
罷了,銜蟬奴年歲已高,偶爾生病也是正常的,霍珣讓內侍找來小玩具。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小藤球上。
她還在宮中那會兒,常用這個藤球哄貍奴。
顯然,銜蟬奴也注意到了這個小球,定定看着。
霍珣輕摸它的腦袋,“想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作甚,她不會再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