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年 “是你救了我嗎?”
安頓好舒彌公主後, 褚叡回紫宸殿複命。
霍珣坐在圈椅上,懷裏抱着一大一小兩只貍奴,神色淡漠:“接到人了?如何?”
“陛下交代的話, 臣已悉數轉達,公主說等您病好了些, 再入宮觐見陛下。”褚叡道,“公主還問陛下,可否準許她外出走動?”
“她想去便去, 你記得找人盯緊。”霍珣拿起一條小魚幹喂踏雪,又道,“如果她說要見孤,就說孤還在病中, 等過段時日再說。”
他不可能讓這位舒彌公主入宮, 如果她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嫁之人, 他樂意成全;如果沒有, 也無妨, 他不會虧待吃穿用度,也不限制出行。
至于往他身邊塞女人?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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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大燕已有月餘,阿鸾卻還沒進過宮, 難免焦慮地想,是她生得不好看嗎?還是因為燕帝不滿意她出身低微,覺得王兄糊弄了他?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争相浮了上來,攪得她心思亂如一團麻, 再也沒有出府游玩的興致了。
靖安雖好,到底不是舒彌王都,更不是她的故鄉。
她撫了撫七寶手串, 暗自下定決心,只要燕帝見到自己,就有機會了。
但是在此之前,她需要借助外力,于是,阿鸾把視線投向那位羽林大将軍,他是天子信賴的近臣。
褚叡來公主宅的次數屈指可數,每回都是傳達天子的命令,便徑自離去了。
然而這次,卻與以往不同,舒彌公主喚住他,用娴熟的中原話問道:“褚将軍方便進來吃一盞茶嗎?”
褚叡想也沒想,直接拒絕:“多謝公主好意,臣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那好吧。”阿鸾輕輕嘆氣,佯裝失望,“我來大燕時,準備了禮物獻給燕帝陛下,然而陛下的病一直沒好,想請褚将軍幫忙轉交。”
這個請求并不過分,褚叡颔首應允。
阿鸾含笑道:“既如此,請褚将軍随我去趟後苑吧。”
褚叡沒有多心,随她和侍女去到後苑庫房。
侍女找出紫檀木匣後,自覺退到屋外等候,阿鸾親自交到他手上,微微擡眸,眉眼籠着三分愁意,“褚将軍可知,陛下為什麽不願見我?”
美人容色凄楚,惹人憐惜,奈何褚叡不為所動,沉聲道:“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公主不必多慮,請公主安心靜待旨意。”
這男人就是塊石頭,阿鸾暗自懊惱,笑着恭維:“多謝褚江軍相告。”
回去後,褚叡将公主宅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與天子說了。
霍珣批完奏疏,擱下紫毫,“看不出來,年紀雖小,卻是個有心計的。”
“陛下,七公主送的禮物,您要過目嗎?”褚叡捧着紫檀木匣,詢問他的意見。
霍珣不耐地擰眉,“你看着處理,不必拿到孤眼前來。”
想借助褚叡接近他?大可不必!看在舒彌的面子上,大燕不可能虧待她,還整這些花裏胡哨的手段作甚。
轉眼便到了中秋。
這天,公主宅收到宮中送出的帖子,舒彌使者回國在即,燕帝設宴,為送親使者踐行,邀請七公主一同前去。
阿鸾仔細看了兩遍,确認自己沒有眼花後,心中不由竊喜。
侍女一邊為她妝扮,一邊悄聲用胡語對她說:“公主吩咐的事情,奴已經打聽到了。”
“是麽?”阿鸾警惕地觀望四周,确認無人探聽後,才繼續說道,“燕帝陛下的病,究竟因何而起?”
“聽說是燕帝的那位皇嫂病殁了,他傷心過度,這才一病不起。”
“皇嫂?”阿鸾極力壓制驚訝,“他們中原人不是最在意禮義廉恥的嗎?他怎會與兄嫂糾纏不清!”
只有塞外小國才有娶兄嫂的舊習,他身為燕國皇帝,定然端方明禮,怎麽也這樣做了呢……
侍女為她戴上珍珠耳铛,“燕帝原本很厭惡她,也不知為何,又突然對她好了起來,但沒給封號,就這樣無名無份留在宮中。後來蘇氏與他鬧翻,出宮住了一段時日,燕帝親去雲栖寺把人接回來。再後來,蘇氏突患惡疾病殁了。”
“奴還聽說,西苑長秋殿,供奉着蘇氏的遺像……”
聽侍女說完燕宮秘辛,阿鸾百感交集,這活人,可是争不過死人的。
夜色漸漸沉下,她換好衣裳,與送親使者一道乘車去了宮中。
燕國皇宮修得恢弘龐大,碧瓦飛甍,飛橋如虹,阿鸾卻沒有心思細看,籌謀着待會兒如何才能讓燕帝對她青睐相加。
然而,她的坐席與女眷們一起,離主位很遠,完全看不清寶座上的燕帝長什麽模樣。
阿鸾不禁心慌,想定睛細看,卻被一個嬌俏美豔的小女郎擋住視線。
薛明姝低聲對她道:“公主,這席上亂看,可不是什麽好禮數。”
她認出小女郎的身份,是燕帝的表妹嘉寧縣主,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多謝縣主提醒。”
此後,阿鸾不敢再亂動,沉默地聽着周圍人舉杯暢聊。
不過半刻鐘,主位上的男人起身離席。
阿鸾暗道不妙,看來今日她是無法面見燕帝了,轉念又想,好不容易進宮一趟,不如賭上一把。
她借口身子不适,想去殿外吹風醒醒酒,又找到一個小內侍套話,問出長秋殿的位置,徑自往那處去了。
然而走出不遠,巡夜的禁軍經過,阿鸾當機立斷蹲下躲在草叢裏,連大氣也不敢出。
驀地,有人揪着她的衣襟,跟拎小雞崽子似的把她提出來,“公主怎麽在這裏?”
來者正是羽林大将軍褚叡。
男人劍眉微颦,眸光深沉,阿鸾垂眸,輕聲說:“褚将軍,我想出來醒醒酒,一不小心便走錯路了。”
走錯路?剛好走了去長秋殿的路?褚叡自然不可能相信這番說辭,“快回長樂宮,否則,臣現在就報給陛下。”
說完,他撒開手,轉身疾步離去。
怕他當真去燕帝面前告狀,阿鸾連忙追上前,“褚将軍請留步。”
她走得太急,一不留神,被小石子絆倒,撲通摔了下去。
褚叡止步,阿鸾趁機抓住他的袍擺,“褚将軍,我真的沒有說謊。”
男人并沒有因此轉身,而是冷漠地道:“起來,自己走回去。”
“走不了了。”阿鸾緊緊揪着袍擺,“褚将軍,我崴到腳了。”
禁軍似乎注意到了此處有動靜,褚叡終究折回身,扶起她察看傷勢,眸光一暗。
阿鸾低聲央求他:“褚将軍,您幫幫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褚叡沒說話,将她背上,走到無人處,這才冷冷道:“下來,別裝了。”
他早就發現這舒彌公主是在騙自己,主上說的沒錯,這女子心計頗深。
阿彌施施然站定,“多謝褚将軍。”
“不謝,公主請回罷。”
她點了點頭,走出數步,忽又停下,“我的手串丢了。”
褚叡心中譏笑,裝,繼續裝。
阿鸾焦急地道,“是我母妃留下的手串,定是落在方才那裏了!”
舒彌公主滿口謊言,褚叡哂笑一聲,準備回去複命。
然而,她卻徑自跑了出去……
一盞茶過後,阿鸾被帶去長樂宮偏殿,終于見到這位傳聞中謀逆上位的燕帝。
他看起來還很年輕,比她想象中要俊美,頭發卻是灰白相間。
見她毫無顧忌打量自己,霍珣冷冷警告,“是不是孤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就能看得清楚點兒?”
阿鸾連忙低下頭,不敢多言,緊握好不容易找回的七寶璎珞手串。
“孤讓褚叡帶你過來,并非問罪,而是給你指兩條路。”霍珣道,“要麽你留在城南宅邸,吃穿用度與大燕公主無異;要麽,你離開靖安,去想去的地方。”
她沒有想去的地方,願意來大燕,也是想為故去的母妃掙個追封。
霍珣耐心耗得差不多了,神色漠然,“那好,孤就當你選了第一條路,今後不得再進宮。”
旋即,吩咐內侍将她帶出去。
舒彌公主忽然擡頭,含淚問道:“陛下……”
還未說完,就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殿中重又恢複阒靜,霍珣起身往內室去了。
棋盤前,英國公仍在等他,只差一步棋,他的白子就能贏了,然而霍珣卻換了處位置。
如此一來,他輸得徹徹底底。
勝負已見分曉,英國公平靜地道:“其實陛下不必讓着臣。”
燈火晦暗,映照着他的白發,更顯落寞,霍珣收起棋子,“師傅,我本就輸了。”
英國公看着他,輕輕嘆息,卻沒有出言寬慰。
數月前,收到雁城來信,他才得知原來愛女乃是假死脫身,遠走西境,接手了妻子名下的部分生意。
這樣也好,緣分強求不來,各走各的路。
可他沒想到,天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頭,兩人坐在一起對弈,但從背影來看,霍珣居然比年逾不惑的他還要顯老。
“這是臣讓夫人包的月團,特意多放了蜂蜜,陛下拿去嘗嘗。”英國公遞出紅木食盒,溫言道,“臣的女兒已經不在了,陛下今後還是往前看吧。”
年輕帝王沉默不語,眸底閃爍着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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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城地處大燕漠北、迦蘭與舒彌的交界處,名義上隸屬舒彌管轄。
與其他邊陲小城不同,雁城氣候宜人,被譽為沙漠綠洲,城中開鑿出了許多冬暖夏涼的泉井,方便百姓飲水。
來到雁城定居數月,蘇慕宜差不多适應了這裏的生活,江氏一邊坐鎮藥堂看診,一邊為她調理身子。
而她平素也沒閑下來,打理生意并非易事,有許多東西要一點點學起。
前小半生,她過得太順遂了,活在父母的愛護之下,如今離開靖安,凡事都只能依靠自己,得盡快适應。
中秋這天,和江氏一起用過晚膳,蘇慕宜去了小院子裏散步。
千裏共婵娟,原本是家人團圓的日子,她撫了撫小腹,“你想不想祖父祖母呀?”
腹中胎兒仿佛感知到她的思念,輕輕踢了一腳。
蘇慕宜溫柔地笑着,剛想說話,院門外砰的一聲,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護衛率先開門查看,回來禀報說:“蘇姑娘,有個少年暈在了外頭,看樣子受了不輕的傷。”
院子與藥堂相連,常有夜裏來求藥看診的百姓,蘇慕宜忙道:“快把他扶進來,我去請姨母。”
她與江氏說明情況,兩人出來時,少年已被擡進藥堂,渾身多處刀傷,血染衣裳。
血腥氣濃郁不散,蘇慕宜幾欲作嘔,江氏對她道:“阿慕,你先回房歇着吧。”
留下來只會添亂,蘇慕宜點了點頭,自覺離開。
少年一直昏迷不醒,江氏每次去診脈,都是搖頭,“受傷太重了,看這情況不太妙。”
“姨母。”蘇慕宜道,“他受了那麽多刀傷,身上財物也被洗掠一空,定是運氣不好,遇上沙匪了。”
江氏道:“阿慕你放心,醫者仁心,能救回的,我自當盡力去救。”
又過兩天,蘇慕宜晚間抽空去探望,卻不曾想,那少年竟然蘇醒了。
少年半睐着眸,聲音虛弱,“是你救了我嗎?”
“不是我,是我姨母救了你。”蘇慕宜搖頭,叮囑他,“你想躺着,別亂動,也別說話,我讓我姨母過來。”
交代完,她快步去了江氏房中,兩人再回來時,那少年已經恢複清醒,手握彎刀,警惕地打量二人,“你們是誰?”
蘇慕宜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不知如何接話。
江氏安撫他道,“你別害怕,我們是這間藥堂的東家,見你暈倒在門口,這才把你撿回來。”
少年半信半疑,沒有丢開手中的刀。
江氏又道:“我們不會傷害你,桌上有飯菜和湯藥,你若是餓了,就自己吃吧。想走也成,等傷好點了再走。”
說完,扶着蘇慕宜往外行去,出了屋子,壓低聲音道:“看着年紀小,卻是個兇悍的狼崽子,阿慕,你今後還是少來這間屋子。”
誰知第二天,少年強撐着下地,主動尋到她,言辭懇切地問,“姑娘,你有沒有撿到一枚扳指?是青銅澆築的,上面刻有圖騰。”
蘇慕宜想起,是有這麽回事,那天夜裏手忙腳亂,她把扳指交給了藥鋪掌櫃,請他代為保管。
尋回這枚扳指,少年總算落心,将它挂在脖頸間,感激地道:“多謝您和那位夫人。”
他想給診金,摸遍全身也沒有掏出半個銅子兒,不由神色赧然,“請問診金多少錢?我可以給您做工抵掉嗎?”
蘇慕宜說:“藥堂不缺夥計,你還是回去躺着吧,等傷好了再走也不遲。”
阿娘常說,要行善積福,他都已經這麽慘了,怎麽忍心收取診金。
少年摸了摸鼻子,轉身回了廂房。
又過幾天,江氏與她說:“我看他傷好得差不多,可以走了。”
藥堂裏不缺夥計,也請了護衛,這少年來歷不明,再留下去,并非長久之計。
江氏委婉道出逐客之意,少年聽了,起初抿着唇一言不發,而後,驀地雙膝跪地,給她磕頭:“感謝夫人相救,我的家人都讓沙匪殺光了,身上又沒有錢財,夫人可否先收留我?”
“我會劈柴挑水,也能看家護院,不收取分文,只讨一口飯吃,求夫人發善心,再幫我這一次吧!”
“可是我和外甥女兩人守着藥堂,收留你一個外男,多有不便。”江氏為難地道,“你還有什麽親戚沒有?這樣吧,我打發你一些盤纏,你去投奔他們。”
少年悵然搖頭,“都沒了。”
江氏猶豫不定,少年解下那柄彎刀,雙手奉上交給她,“夫人,求求您了!”
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與家中長子同齡,江氏終究心軟點了頭。
自那以後,少年留在藥堂當夥計,偶爾會與蘇慕宜打照面。
她平日也有許多事要忙,與他說話不多,只知道他名喚賀蘭桢,原是舒彌人,一家老小搬遷來雁城定居,卻不想遇上沙匪劫掠,只他一人僥幸逃了出來。
賀蘭桢做事勤快認真,江氏稍稍放心了些,但還是叮囑護衛要仔細盯緊,以防他對蘇慕宜不利。
這天午後,江氏外出采藥,蘇慕宜和掌櫃一起守藥堂。
幾個身量高大的胡人闖進來,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話,說要收取平安錢。
雁城胡人與中原人混雜居住,偶爾也會胡人上門勒索新來的中原人,這回教她碰上了。
蘇慕宜冷靜應對,“錢都放在後院,請幾位郎君稍等,我親自去取。”
為首的胡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不懷好意地笑道:“我随娘子前去。”
“好。”蘇慕宜道,“但是你得把馬刀放下,不能吓到我腹中孩兒。”
她看起來甚是嬌弱,胡人點頭答應,解下馬刀交給同伴,便要随她去內室。
這時,賀蘭桢突然出聲,“阿姐,還是讓我去取吧。”
高個胡人注意到角落裏還坐着一個少年,逼問道:“這又是誰?”
“是家中表弟。”蘇慕宜說道,又看了賀蘭桢一眼,“你莫要亂動,安靜坐在這裏。”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內室,未幾,胡人痛罵道,“臭娘們!”
他慌張地跑了出來,右手斷了兩根手指,傷口汩汩流血。
房門大開,護衛一擁而上,賀蘭桢操起長凳,追了過去。
蘇慕宜扶着藥櫃坐下,心子跳的很快,腹中胎兒不安地動了動,她扔了刀,輕撫小腹,“別怕,別怕,阿娘剛剛教訓了壞人呢。”
念及她還在藥堂裏,賀蘭桢沒有追遠,将那些惡徒痛毆一頓便回來了。
只見她坐在櫃臺後,面色微白,呼吸微有些喘,腳邊還掉了一把染血的刀。
賀蘭桢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連忙問:“姑娘還好嗎?”
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這個嬌柔女子居然會持刀斬斷悍匪兩根手指。
“無事。”蘇慕宜搖頭,“歇一會兒便好了。”
見她面色逐漸恢複紅潤,賀蘭桢稍稍放心了些,又說:“姑娘,這種事情,下次還是交給男人來做吧。”
少年身板瘦弱,也只比她高了那麽一點兒,神色卻是極堅毅的。
“對付惡犬呢,要比他們更兇,這樣他們才會怕你。”蘇慕宜笑着道,“你大傷初愈,還是好生養着吧,家中請了護衛,他們能處理好的。”
少年一瞬不瞬凝睇她的面容,過了會兒,才移開視線,低聲道:“姑娘說得對。”
自那以後,再無胡人敢來滋擾這間新開的藥堂。
日子如白駒過隙,忙碌且充實,年關将至,雁城落了好幾場雪。
臨近生産,蘇慕宜身子笨重起來,天寒地凍的,她甚少外出,安心靜待孩子降生。
江氏說她身子調養得不錯,胎位也正,必定順利生産。
這夜,屋外落雪簌簌,她坐在燭臺下給靖安寫信,落筆第一行字,爹爹阿娘親啓……
思來想去,孩子的名字還是由父母來取比較好。
寫完家書,外間響起叩門聲,賀蘭桢輕聲問:“姑娘睡下了嗎?掌櫃煨了山參雞湯分給衆人喝,讓我給姑娘也送一碗過來。”
蘇慕宜打開門,寒風呼嘯着灌入室內,他滿身都是落雪,嘴唇凍得發白。
少年對她笑了笑,遞出緊緊護在懷裏的食盒,“姑娘快趁熱喝吧,應該還沒有涼。”
蘇慕宜請他到外間落座,端來兩個炭盆,“你先烤會兒火,等身子暖和了再走。”
賀蘭桢點頭,乖巧地坐在小杌子上。
蘇慕宜提着食盒去了內室,端出熱氣騰騰的參雞湯,一口氣喝完,又翻出賬簿。
年終清點,今日的賬還未對完。
少年透過雕花屏風望過去,望見她坐在燭臺下,眉眼溫柔,忽又想起那天,她提刀剁了惡徒兩根手指。
他還以為,她搞不定那幫雜碎,需要自己出手相助。
過了會兒,蘇慕宜對完賬簿,觑見賀蘭桢還坐在外間,于是道:“夜深了,你回去罷。”
她與賀蘭桢非親非故,盡管外頭落着雪,可深夜留他在房中久坐,畢竟不太妥當。
賀蘭桢起身,“姑娘早些安置。”
蘇慕宜點頭,目送他離去,然後重新拴好房門。
忽地,腹部傳來一陣痛楚,她扶着門緩緩坐下,額頭沁出冷汗。
緩了一陣,那痛楚又回來了,比先前還要劇烈幾分。
情況不太妙。
“賀蘭公子……”她忍痛打開門,透過那道小縫,對尚未遠去的賀蘭桢說道,“煩請你……去幫我請姨母……”
風雪之中,她的聲音分外清晰。
賀蘭桢意識到她恐怕要提前生産了,疾步折回來,将蘇慕宜打橫抱起放到床上,抱了床被子蓋住,然後飛奔去西廂房請江大夫過來。
江氏披衣趕來,一邊擰幹帕子幫她擦汗,一邊安撫她道:“阿慕,沒事的,放松點,你按姨母的指導做。”
蘇慕宜疼得說不出話,勉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