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下)

楊康整理了衣衫出了茅屋,沒走幾步便看見路邊上站了一個道士。

“師父。”楊康上前了兩步,躬身行禮。

丘處機一甩拂塵,轉身看着楊康,半晌方才讓他起身:“起來吧……看來你心意已決。”

楊康站直了身子,此時雖天色昏暗,但丘處機卻已沒了方才在房內的浮躁魯莽,反而是沉靜灑脫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仙人味道,而聽他問話,八成已經知道楊康與包惜弱在房內說了什麽了——至于是怎麽知道的……那卻并非是現在該注意的問題了:“是,徒兒已經下定了決心”

丘處機一嘆,道,“康兒,你切莫感情用事,一時沖動,以致遺臭萬年啊!”

楊康卻是一笑,坦然道:“師父,您是出家人,也是個無家人,可是只拜祖師,不敬祖宗。但我卻是個俗人,不能不遵孝道。”如今無人知道楊鐵心依舊活着,那麽楊康的爹,就只有養了他十八年的完顏洪烈,孝為儒家大義,就算老子造反,兒子告發,也只有過而無功,楊康遵孝道,丘處機這個師父也得靠邊站。

果然,丘處機一怔,最後也只是嘆了一聲:“你去吧。”不再說別的了。

楊康行禮,趕忙走了。

不過,楊康這一走卻既非回房,也非去尋黃蓉,而是又朝完顏洪烈的書房去了。

一邊走,他一邊忍不住有些胡思亂想——他挺奇怪丘處機到底是怎麽想的,他若是一心只想尋到楊家遺孤好好教養成人,那當初找到他們母子的時候,就該把他們倆帶走啊。即便丘處機本人四處游歷,無法好好照顧這楊家的孤兒寡母,那還有全真教呢,偌大一個門派,多兩個碗,兩雙筷子也不算什麽。

可他卻依舊讓他們倆抓在王府裏,做世子做王妃。且雖然讓楊康拜了師,但也沒怎麽教養他的,便如楊康對黃蓉說的,王處一反而更像是個師父。結果一晃他現在十八了,成人了,各種觀念都已經定了性了,丘處機該和別人比武了,這才讓一切真相大白。

如今他這心智健全,且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成人,尚且有種被敲了一悶棍的暈眩感。更加不用說那個被嬌寵着長大的十八歲少年了……

想着想着他已經到了完顏洪烈的書房,依舊是敲了兩下房門,完顏洪烈允了進門,他才推門進。

“康兒,這麽快你就知道人送來了?”沒等他說話,完顏洪烈已開口問。

“人送來了?”楊康一愣,才意識到這說的是楊鐵心、穆念慈還有郭靖了,“爹,這事讓孩兒辦砸了。徒單府尹,看來依舊是想歪了。”

楊康臉上認錯,其實心裏卻是不怎麽認的。王族的事,稍微行差踏錯,那就是滅門之禍,雖然這事傳出去可能讓包惜弱的名聲不好聽,但是,有完顏洪烈護着,包惜弱又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些腌臜事根本傳不進包惜弱耳朵裏。楊康自然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Advertisement

“算了。你習慣的是戰場上的明刀明槍,這種私下裏的事情,我也沒教過你,你怎麽會呢?”完顏洪烈拍拍楊康肩膀,長嘆道。

徒單南平雖然說了一定會謹守秘密,可即便他不會說,這事經手的人多了,說不準就從誰那裏洩露出去了。這也幸好是楊康這麽早就把人要來了,否則經受的人更多,洩露的可能也就更大。

完顏洪烈低頭沉思怎麽處理那三個人,他要是把他們立刻宰了,那就坐實了是殺人滅口,原本是和包惜弱沒什麽的,也變成有什麽了。但是不殺……難道就放了他們?完顏洪烈怎麽甘心?

“爹。”

“嗯?”完顏洪烈聽到喚聲,一擡頭,卻見楊康竟然不知何時跪在他旁邊,“康兒,你這是幹什麽,些許小事,哪能讓你如此?”

“爹,不是為這件事。”雖然兩件事說起來有聯系。

“難不成是為了你那義妹?”完顏洪烈頓時以一副你知我知,男人都了解的表情看着楊康。

“爹,方才我是剛從我娘那回來的。”

“你娘怎麽了?”一聽事關包惜弱,完顏洪烈立刻便嚴肅了起來。

“我娘……給我講了些,我出生前的事。”

“……”長久的沉默,直壓抑得人心中憋悶,完顏洪烈才顫聲開了口,“康兒……你娘……”可是只說了這四個字,就又沒了聲音。

楊康擡了頭,就見完顏洪烈臉色青灰,雙唇慘白,兩眼渙散,猶如大病之人,他膝行到了完顏洪烈膝旁,輕聲喚道:“爹。”

完顏洪烈頓時一震,慘笑道:“你還叫我爹?”

“除了您,又有誰是我爹?”楊康心中感嘆,這其實也算是他貪戀富貴了,于公,他若要完成今生夙願,那只能做“完顏康”,卻是永遠也不能做楊康的,自然,他的爹自然也就只能是完顏洪烈了。于私,以他的真實年紀,面對一個陌生人,他也确實叫不出爹來。

剛剛被娘靠在肩膀上痛哭,半刻鐘還不到,他就有被爹抓住了肩頭。不過,這次卻是無聲的,只不過肩頭漸漸感覺一片濕冷。

完顏洪烈貴為趙王,但他這一生,最愛的妻子卻一直都是別人的,疼愛的兒子,也是別人的,最終,連國家都變成了別人的……

不知過了多久,完顏洪烈終于重新将頭擡了起來,不過臉頰分明有着淚痕,兩只眼睛也紅紅的。大概是覺得如此模樣在兒子面前不好意思,剛對上楊康的眼,立刻用手掌搓了兩把臉,繼而方才扶起楊康:“康兒,快起來。”

楊康并沒反抗,順着完顏洪烈的力道站了起來。

“你娘……怎麽會和你說這個?”

“這孩兒不知,不過師父和師叔在,且師父說我已經長大成人,有些事該讓我知道了。”他幹脆又将包惜弱與丘處機不久前說與他聽的往事,一一講來說與完顏洪烈。

“砰!”完顏洪烈當場便拍着桌子站了起來,“丘!處!機!我當年就不該讓你拜他為師!”幸虧完顏洪烈年輕,且身體一向不錯,否則今日這番刺激,說是會讓他氣歪了嘴,也絲毫不為過。

“爹,您別氣壞了身子,此事……丘處機應該還是知道分寸的。”所有現在知道真相,以及即将知道真相的人都算起來,丘處機絕對算是最知道分寸的。

“王爺!世子!”還未等完顏洪烈說什麽,忽然外邊有侍衛喊道,“有刺客!”

“快派人去保護王妃!”完顏洪烈立馬起來便朝外走,楊康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心中一嘆——方才就是只責問丘處機,卻仿佛忘了包惜弱,如今一聽此刻,更是只想着他的王妃,如此用情,若是兩情相悅,自然是好的。但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就……

父子二人出了書房,那侍衛方才靠近來解釋如今的情況。原來有六個江湖人打扮的男女闖進了王府,如今正和王府裏的客卿,以及侍衛們交着手。

“這些人,将我趙王府當了什麽?!傳令下去,無須多問,立斃當場!”完顏洪烈如今正一肚子氣,這些人自然是撞到了槍口上。不過,完顏洪烈雖然氣勢洶洶,楊康卻皺起了眉,這六個人,特別是那個用拐杖的瞎子,楊康聽着有些耳熟,他們不就是郭靖的師父,叫桃谷六仙……不對,是叫江南六怪的……(其實是七怪,已經死了一個,不過楊康也記憶得模糊了。)

“爹,我去看看。”

完顏洪烈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答應了:“自己小心,我去看你娘。”

完顏洪烈匆匆而去,相比起自己,楊康反而更擔心他,畢竟,他這個父親的武功太差,今夜來的又都是一些高來高去的武功高手,這若是碰上了……

不過另外一邊,他卻又不能不去看着。畢竟丘處機也在府裏,若是他幾位确實是郭靖的師父,這兩邊一碰上,不出事才怪了。

楊康匆匆趕到一處小院,打鬥已經停了,卻并不因為刺客死光了。

丘處機與王處一果然來了,另有陌生的三男一女,一個用拐的瞎子,一個用鞭的矮胖子,還有一個用扁擔的樵夫和一個用劍的女子。除了那樵夫外,其餘三人正指着丘處機臭罵,大體是什麽“僞君子”、“知道你徒弟比不過我們就下黑手”之類的。至于歐陽克、靈智上人、三頭蛟侯海通、參仙老怪等一幹王府的客卿,則站在一邊,從表情看顯然是在看好戲。

“怎麽回事?”楊康佯作不解,皺眉問着旁邊的侍衛首領。

“先是那群客卿不然我們動手,沖上去和刺客單打獨鬥,打着一半呢。丘道長和王道長就來了,然後……就這樣了。”侍衛首領一臉無奈又憋屈。

楊康也郁悶,這便是軍人與江湖人士的區別。雖都算是“武”人,但想法卻是完全不一樣。江湖人講究單打獨鬥,比拼的是個人武藝高低,以多打少,恃強淩弱,除非面對邪魔外道,否則便是極丢臉的事情。至于軍人,從沒有過“你兵力比我少,回去叫足了人手,我們再打過的情況”。

“不是六個人嗎,還有兩個呢?”

“是一個看上去像是個破落書生的,還有一個小商販模樣的,他們初時便朝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現在如何了,還并無消息傳來。”

“上箭。”

“嗯?”

“上箭!”

“是!”這首領立刻便精神了,王府裏的侍衛早就嚴陣以待了,但無論是衆客卿,還是那丘、王二人,身份都高過他們,于是便只能在一邊幹看着了。

衆侍衛彎弓搭箭,拉開架勢,場中的衆人,除了那位瞎子,自然全都看得清楚。歐陽克等一幹客卿立刻退到了邊上,一個矮胖子用手中鞭子直指着丘處機喝罵道:“好你個牛鼻子!你果然不是個好東西!說那許多話,不過是……”

“射!”

丘處機自然也看到楊康來了,在他以為自己還站在場中,楊康雖命令侍衛上箭,卻大概只是做個樣子,不會連他一起攻擊。因此正一邊勸慰着場中四怪,一邊讓王處一過來說明情況,誰知道楊康已經一聲令下了。

此地的王府侍衛不過幾十人,雖算不得萬箭齊發,但院中地形狹窄,且侍衛們所用的皆是鐵箭強弓,以如今的距離,便是一頭水牛也能射個對穿,更不用說是人了。

院中喝罵聲立時停了,便是丘處機也匆忙避開。那矮胖子卻不甘心放丘處機離開,躲開面門一箭,長臂一伸,便要去抓他道袍。他這手将将抓住之際,耳聽風聲,又是一箭直朝他胸腹而來。胖子側身,一道勁風險險擦着他胸口而過,但他卻面色如常,急踏一步,依舊要去抓丘處機道袍。可這一步還未踏實,胖子便是左肩一痛:“哎喲!”

他這一叫,身體一頓,又是兩支箭,分中他右肩、左大腿,且皆是帶着一蓬血肉直穿而過!

“三哥!”“老三!”明眼的一男一女自是驚叫出聲,便是瞎子也聽見了胖子驚叫。

離着胖子近的女子便要過去施救,剛邁步便又一箭擦着她鼻子而過,卻是風聲又至,匆忙擡頭避過,更快的一箭已經朝她頸項而來,這下只能繼續頭朝後仰,幹脆來了個鐵板橋,還未等她起身,一箭已經釘穿了她大腿。

這女子疼的連叫都叫不出來,身子一樣,跌在了地上。

“老三、老四、七妹,到底怎麽回事?”

“大哥,有我。”

“孽徒!還不停手!”

原來這下衆人卻是都看清了,射箭的雖多,但傷了二人的卻只有一人——楊康。原來他不知何時也拿了張弓,拿了壺箭站在侍衛邊上。

那似樵夫的漢子一邊躲閃着箭矢,一邊直朝楊康撲來。楊康卻一臉平靜,伸手朝箭壺裏一探一抓,左手上除了拇指與食指間并未夾箭外,其餘四根手指間皆夾了兩三根箭,一眼看去便如一副大扇面一般,煞是好看。

他便如此将這些箭搭在了弓上,未見他如何使力,只是輕輕一拉,便是張弓如滿月。

樵夫已經掄起了他那根精鐵扁擔,只再兩步便能把楊康拍個透心涼,但就是這兩步,他卻過不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