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汽車內的暖氣熏得鐘靈臉頰微紅,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目光有些空洞,臉頰上的紅暈像是染了胭脂愈發濃重,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黑色的巴博斯就停在正對面,車裏頭看不到人,其實根本就沒有人。可鐘靈的眼神仿佛粘在了上面,片刻也移不開。一種奇異的感覺自內心深處升起,她眼中的那輛車好似有生命一般,驟然亮起車燈,幽靈一樣朝她駛來。
“阿靈,你怎麽了?”鐘母一臉擔憂地望着女兒。
鐘靈仍是呆呆的,直到鐘母搖晃她的身體,她才有了感覺。鐘靈僵硬地轉過頭去,後視鏡裏印出她慘白的面容,鬼魅一般。
鐘母當機立斷替鐘靈解開安全帶,又立即到車的另一側開門抱鐘靈下來,這才開口安慰:“阿靈別怕,媽媽這就帶你去看醫生,一定會沒事的。”
鐘母抱着鐘靈飛快地穿過地下車庫,直到進了電梯,聞到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鐘靈才緩過神來。她剛才那個樣子一定吓壞母親了。
“媽媽……”鐘靈猶豫着喊了一聲。
“阿靈哪裏不舒服嗎?”鐘母雙眼紅腫,臉色比她剛才也好不了多少。
鐘靈鼻頭酸澀起來:“對不起,媽媽,讓你擔心了。”為前世,也為今生,她只對母親說這一次對不起,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對母親說這三個字。
“說什麽傻話呢。”鐘母失笑。要說對不起也是她對女兒說,是自己沒用才沒能保護好女兒。她安慰似地拍了拍鐘靈的後背,“等做完了檢查,媽媽就帶你去看外公,你外公都好久沒見到你了。”
鐘靈并沒有真從樓上摔下來,因而也沒有專門的症狀需要檢查,只能做一次全面體檢。不過這類的體檢,結果通常不能立刻拿到。
鐘靈的記憶中外公一直是個精明的老人,可惜精明沒能阻止他患上高血壓和高血脂,所以一個不小心外公就會成為醫院的常客。從前這個時候母親雖然也來醫院看望外公,鐘氏的分配方案卻已經敲定了,終究是鐘家內部的事,外公就算想幫忙也是無能為力。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鐘氏的股份主要分為三塊,爺爺手中的51%,外公手上的30%,還有剩下19%就在其他一些小股東手中。如果爺爺手中的股份被一分為四,那麽父親大概只能拿到15%的股份,一旦三位姑姑聯手,那就成為了公司最大的股東。
從前鐘靈也想過求助外公,卻沒有現在這麽早,那時外公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鐘氏大勢已去,索性漸漸撤離。
鐘母和鐘靈到達病房的時候,外公正坐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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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怎麽起來了。”鐘母詫異。
外公随口道:“年紀大了,不多活動活動筋骨,就不中用咯。”
鐘靈瞥了眼茶幾上尚未收走的茶具,外公不想讓她們知道?她随即露出甜甜的笑容:“外公。”
外公對她招了招手:“阿靈都十二了吧,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鐘母臉上露出慈愛:“時間過得真快,想當年我就是在這家醫院裏生下的阿靈。她姐姐都十六了,說起來,過些日子鐘毓那孩子就要回國了呢。”
鐘靈靠在外公膝蓋邊,不時露出笑容,并不插話。
爺爺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鐘毓那孩子呀,回來得多讓她露露臉,別在國外待久了,人家都不知道我還有這麽個外孫女呢。”
“爸……”鐘母喊了聲,抿了抿嘴唇,卻說不下去了。
“鐘氏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鐘老爺子這一走,鐘氏恐怕就是兇多吉少。她這個女兒是撐不住的。
鐘母也沒有主意:“爸,我該怎麽辦?鐘氏的股份我一分也不稀罕,我只是不想阿靈和她姐姐被人欺負。”
“我的外孫女自然不能随便讓人欺負。”外公摸了摸鐘靈的頭,眼裏閃過一絲精光,“鐘毓現在不在國內,你可以把能拿到手的股份都綁在阿靈身上。當然,我這邊肯定是會支持阿靈的。”
鐘母一怔,鐘靈卻是心底暗喜,她也是這麽想的,先從那19%入手。爺爺去世之後,公司有些股東就不看好鐘氏的前景,早早做好了退出的打算,她正好可以把那些散股收回來。只是,她還缺少一些資金。
外公若有所思地笑道:“陳氏原本打算買下一塊地皮,不過最近剛得到消息,那塊地皮政府可能要用來建公園,那塊地就要不得了,剛好手頭有一筆資金。還是我們阿靈有福運啊。”
望着外公的表情,鐘靈暗自沉吟。她不覺外公是這麽輕易會出手的人,即便是後來她和母親來尋求幫助,外公也要先審時度勢。究竟是誰,告訴了外公那個消息?腦中突然就閃過一個人。鐘靈立刻否定,不,不可能是他,他沒有理由幫外公的。
鐘母大喜,與外公又閑聊了一會兒便帶着鐘靈離開。
想到先前在地下車庫看到的那輛車,鐘靈心底隐隐有些抵觸:“媽媽,我們先不要開車,先出去逛逛好不好?”
好在這家醫院的地理位置并不偏僻,醫院後門外正對着一條商業街,看起來十分繁華。鐘母索性帶着鐘靈逛起街來。而鐘靈也正想借此機會告訴母親遺囑的事情。
她挽着鐘母的手臂:“媽媽,你知道遺囑上寫的什麽嗎?”
女兒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是不是今天被吓到了?你爸爸說了,我們下回就不用去了,阿靈不用害怕。”說完鐘母眼神暗了暗。她也猜測過遺囑上面寫的會是什麽,多半是她丈夫的名字,而在她丈夫名下的財産,過不了多久就會跑到那三個女人手裏。有什麽區別呢?
“媽媽,我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哦。”鐘靈故作神秘。
“什麽秘密?”鐘母只當她在玩笑。
鐘靈得意道:“我偷偷看到了爺爺的遺囑呢。”
鐘母一怔:“你什麽時候偷看的?”想了想,她又追問,“那裏頭……寫了什麽?”
“寫着阿靈,媽媽,寫的是阿靈啊。”鐘靈抱着母親的手臂又蹦又跳。
“阿靈,不要和媽媽開玩笑,你真的看到爺爺的遺囑了嗎?”鐘母不敢确信。
鐘靈鄭重點頭。
阿靈年紀還那麽小,老爺子怎麽會想到要寫她的名字呢?鐘母思來想去,也找不到什麽原因來解釋這一點。“媽媽也不知道你爺爺為什麽要這麽寫,不過說起來,當年媽媽懷阿靈的時候肚子特別尖,大家看了都說阿靈保準是個男孩,你爺爺那時候可開心了,後來媽媽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差點保不住你,還好現在你沒事,說不定你爺爺就把阿靈當男孩子養呢。”
鐘靈渾身一怔,母親早和她說過意外早産,卻不知道還有被誤以為是男孩這回事。“媽媽從樓梯上摔下去是在大家都說阿靈會是個男孩之後嗎?”
鐘母不防鐘靈這麽問,一時間怔住,下一秒,她抱住鐘靈:“我怎麽沒想到,我當初竟沒想到這一層,生你姐姐的時候一切都好好的,偏偏生你之前出了意外,不,這絕對不是意外。”
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鐘靈閉了閉眼,原來,早在她還沒有出生前她們就已經按捺不住要害死她了。是個女孩自然沒問題,可若母親生了男孩,那爺爺的遺産是鐵定會留給唯一的孫子的。
她忽然有些洩氣。如果沒有料錯,爺爺之所以會在遺囑上寫自己的名字,也是同樣的原因。那遺囑正是在母親懷孕期間立下的,大概後來爺爺也懶得去改,反正還留有遺言。
鐘靈垂着頭悶悶地走着。
鐘母也懷揣着心事,一路無言。
直到過馬路,鐘靈才重新擡起頭。當她的視線觸及那輛黑色的巴博斯時,整個人都被定住了。
那輛車不是在醫院的地下車庫嗎?怎麽又會出現在這裏?
鐘靈完全無法思考,如果說剛才在地下車庫她只是想象着從前發生過的場景,那這一刻,兩個場景就完全重合了。身體裏的力量被瞬間抽幹,雙腳就像是生在地上,一步也挪不開。鐘靈聽得到鐘母焦急的聲音,可她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那輛車以某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靠近,靠近,與上輩子的景象重合在一起。
尖銳又刺耳的聲音在街道上空回響,汽車終于在急剎車之後停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