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風四起，夾雜着不遠處海面上帶來的濃重水汽，枝葉沙沙作響，疏影橫斜，在地面投射出斑駁的痕跡。

鐘靈坐在廣場的長椅上，漫無目的地用腳尖勾畫着地面上模糊不清的倒影。

說起來，如今這樣的狀态比從前好太多了。媽媽好好的，姐姐也好好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對她們來說未必不是好事。勾心鬥角的日子，太累。一輩子不長，如果總是疲于鬥争，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從前她就想要環游世界，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先游覽一下歐洲各國。欣賞日內瓦的湖光山色，吃法式大餐和美味的甜點，體驗塞維利亞的Flamengo，品嘗巴塞羅那的海鮮和Tapas……想想就覺得很美好。

不遠處的腳步聲漸漸清晰，是江亟來了吧。

鐘靈剛想擡頭，眼前驟然一暗，有什麽物體罩住了她的腦袋。意識到情況不對，她張嘴就要呼救，可後頸一痛，所有的聲音都消散在黑暗裏。

等她睜開眼的時候，眼前仍是漆黑一片，鐘靈感到自己的手腳都被繩子縛住了。

她被綁架了？

鐘靈嘗試着掙紮，繩子綁得很緊，她的手被交疊成一種怪異的姿勢，無法互相接觸。數次嘗試失敗後，她累得放棄。

凝神屏息，周遭的環境很安靜，鐘靈靜下心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綁架，無非不是為了財，就是為了人和事。如果是前一種，那就破財消災，她多半不會有性命之憂；倘若是後一種，那她很快就能知道是誰主使。

或許是因為事先約好了江亟，她并沒有那麽擔心。江亟到了廣場之後，如果找不到她，一定會很快發現她出了意外。

蛐蛐和蝈蝈們不斷唱着自己的歌謠，不知過了多久，鐘靈隐約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還不止一個人。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她就聽到一陣開門聲，雖然知道他們看不見，鐘靈還是立刻閉上眼睛。

“還沒醒？”

蘇菁菁的聲音。來不及思考，鐘靈感到眼前一晃，罩在頭上的麻袋被掀開：“好像還沒有。”

片刻的沉默，蘇菁菁的目光似乎一直焦灼在她臉上。

一秒，兩秒，鐘靈小腹一疼，蘇菁菁一腳踢上去：“少給我在那裝死。”

吃痛之下鐘靈不由皺起眉頭，她索性真開眼，嘴角帶着嘲笑：“蘇菁菁，你要是稍微聰明點，就不該讓我知道是你。”

“這個時候還敢嘴硬，害怕的不該是你嗎？”蘇菁菁俯看縮在地上的鐘靈，“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你以為我還會讓你有機會來報複我？”

鐘靈冷笑：“幼稚。我一個大活人不見了，你覺得會沒人來找我？你還指望能隐瞞多久？”也許家裏人要晚一點才會發現她不見了，可她知道，有一個人一定已經知道了，而且一定會來找她。

蘇菁菁也笑，她笑得很嚣張：“可是，要是你自己大晚上一個人跑出來不小心出了意外，難道也要怪在我的頭上？要怪就怪你自己，總是愛搶我看上的東西。”

不要臉到她那地步，鐘靈算是服了。“這話說反了吧，鐘家和鐘氏從來就不是你的，江亟也不會是。”

這話戳中她的痛處，蘇菁菁一腳踢過去：“你就安心去吧，這些我都會照單全收，只可惜你看不到了。不過沒關系，每年清明，我都會去你墳前燒香，告訴你沒有你以後，我活得有多好。”說完，她轉向同她一起來的人，“把她丢鐵軌上，仍海裏都随便你，我只要一個結果，過程怎麽樣你完全可以随意發揮。”

那人自來了以後一直沒說過話，此時聽蘇菁菁這麽說，他眼神閃爍，瞥了蘇菁菁一眼，最終默默點了點頭。

蘇菁菁交代完，便自顧自離開。鐘靈這才有時間打量自己所處的位置，看布局和擺設似乎像是某個倉庫，裏頭一箱箱的貨物都堆疊得整整齊齊，應該還在使用。鐘靈第一反應便是蘇家的倉庫，但她無法百分百肯定。

“你準備好動手了嗎？”鐘靈看了一眼留下的男人，他帽檐壓得很低，又站在陰影裏，她看不清他的臉。

男人愣了一下，沒有說話。他靜靜站在門邊，微微垂着頭，像是在仔細聽着什麽。

他不說話，鐘靈反而沒辦法揣摩他的心思。

“為什麽還不動手？你心裏清楚，做了這樣的事情是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你也沒那麽想幫她吧。”

鐘靈喘了口氣：“你幫蘇菁菁做事是為了什麽，為錢？還在猶豫什麽呢，我不是蘇菁菁，要是你想拿我的命去勒索也是換不到錢的，我知道，爸爸他根本就不會在乎。現在鐘氏又出了資金上的問題，他更拿不出贖金來。”

她鼻頭一酸，為什麽，明明下定決心要離開，明明決定好了不去在乎的。可她還是禁不住難受起來。

“算了，你要是真想拿我勒索那就去吧。可是，能不能拜托你告訴我結果，哪怕只勒索再少數目的錢，如果他不同意，我也好死了這條心。”

男人這才有了反應，他走到鐘靈跟前，蹲下身子，一把摘下帽子。

“蘇俊豪，怎麽是你？”鐘靈一怔，很快笑了起來，“怎麽不是你，你一直都是她的幫兇。”

“菁菁她，這次确實做得過分了。”蘇俊豪伸手去解鐘靈身上的繩子，“別擔心，我會放了你的。”

鐘靈覺得好笑：“呵，要我感激你嗎？”

蘇俊豪微愣：“我代她向你道歉，你就不要跟她計較了。”

“哈，她綁架我，你叫我不要計較，那麽你覺得我該計較什麽，是要等我死了才能計較嗎？還是說我鐘靈就活該被蘇菁菁百般折磨，不能反抗，不能進行自我保護？”她冷冷看他，“蘇俊豪，別說你代表不了她，就算可以，這筆賬，我是計較定了的。你要是後悔放過了我，現在還來得及。”

蘇俊豪默然不語，他站起來：“跟我來。”

兩人走在狹長的通道中。

“這是蘇家的倉庫。”鐘靈肯定。

蘇俊豪也不否認：“是原來的倉庫。”

但裏頭堆積的貨物卻不像經過經年累月，倉庫裏的積灰也不多，分明就是有人定期打掃。鐘靈也不說破，跟着他往外走。

倉庫內很安靜，只有兩人刻意加快速度的腳步聲。直到走出這座倉庫，兩人都沒再說話。倉庫的後門正對着一條大道，平日裏車水馬龍，眼下卻連半輛車的影子都看不到。

果然是蘇家的老倉庫。

鐘靈左右看了看，耳邊忽然響起一陣馬達聲，是那種刻意改裝過的賽車馬達。循聲望去，果然不遠處有輛汽車飛速靠近，可蘇俊豪似乎在出神，并沒有注意到。還沒來得及思考，手已經先大腦一步，伸手拉了他一把。

蘇俊豪一愣，怔怔看着鐘靈抓在他衣服上的手。

“為什麽救我？”

鐘靈撤回手：“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今天無論是誰，就算換成是小貓小狗，我都會這麽做的，這只是對生命的尊重，并不表示我會放過你們。我讨厭你們不會變，但我會以其他的方式，以我自己的方式，這樣，我不屑。”

蘇俊豪愣住了，若是換作菁菁的話，見到自己讨厭的人差點出車禍，一定不會這麽想。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菁菁幸災樂禍的表情。那個他記憶中可愛的小妹妹已經越來越模糊，他甚至都有些不認識菁菁了。

突然就覺得很後悔，也許當時在鐘家，他沒有當着大家的面對菁菁說那番話，他和鐘靈之間就還有機會。

“靈兒，你從前不是很喜歡我的嗎？”

鐘靈心猛然一跳，面上依舊淡淡的：“你也太自我感覺良好了吧。”

蘇俊豪卻笑了：“你不用着急否認，那天，我聽到了你和江亟說的話。上輩子，你就已經很喜歡我了。那麽現在呢？不管過去有什麽誤會，都可以重新開始的。”

鐘靈冷下臉：“蘇俊豪，不管我從前是否喜歡你，那已經和你沒有關系了。你都承認自己愛蘇菁菁了，不要讓我更看不起你。至于說你聽到的，如果你想拿這個事情威脅我，我勸你還是省省吧，你覺得是你一個人說的話更有說說服力，還是我和江亟兩個人的話更有說服力？”

不遠處的樹蔭下，停着一輛黑色的巴博斯。

“少爺……”江亟臉色陰沉，江明不敢再說下去了。他家少爺大晚上發瘋一樣尋找鐘家的二小姐，可找到之後卻看到鐘靈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這個男人是誰都好，卻偏偏是蘇俊豪。

江亟一言不發，身上冒出的寒氣卻足以叫人顫抖。半晌，他道：“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