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蘇菁菁試圖通過閉上眼睛來減緩面前的痛苦，五官卻在這一刻變得格外靈敏，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撲面而來的風聲，她內心的恐懼風一般地滋長。
縱然閉上雙眼，腦海中還是清晰浮現出那樣一副畫面。黑色的汽車惡魔般呼嘯而至。從出生到現在，她頭一次真正體會到了恐懼的滋味。那是一種滲透她每一寸肌膚深入到骨髓的無能為力，尖叫沒用，吶喊沒用，閉上眼亦無用，只能無助地任由它掌控自己的身心。
沒有人來幫她一把。是她自己要追出來的，蘇先生和蘇太太都不會出來看一眼。這種時候，連一向對她好說要照顧她一輩子的蘇俊豪都沒有跟出來。她的身邊明明有一群人圍繞着，什麽時候變得只有她一個了。
身體冰涼，內心亦冰涼。風聲驟緊，蘇菁菁心髒猛然收縮，世界一片寂靜。
一秒，兩秒，三秒，江亟打開門，從駕駛座下來。
汽車的前端緊挨着蘇菁菁的鼻尖，恰好的距離，再進一步，她整個人就難逃厄運。金屬冰冷的觸感從鼻端侵入五髒六腑，蘇菁菁呆呆坐在原地，好半晌，她才突然癱倒在地上瑟瑟發起抖來。
江亟并沒有殺她，她卻已被淩遲了一遍。
嘴裏的布團被取下：“這滋味如何？”
近在咫尺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蘇菁菁仰起頭，他都站在自己身邊了，還吝惜看自己一眼。
“哈哈哈哈哈……”蘇菁菁臉色蒼白，她仍然大笑，邊笑邊落淚，“江亟，你下不了手，你下不了手。”
“我是不想髒了手。我已經報警，買兇綁架，足夠你在監獄裏待上十幾年。”江亟的聲音冷冷清清，末了，他才用旁人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你早該替她償命的。”
江亟的話無異于一盆冰水澆滅了蘇菁菁所有的希望。
仔細回想，這些年，她其實過得并不好，自從被揭發出來她不是蘇家的親生女兒後，雖然蘇太太堅持，最終她也以養女的身份繼續待在蘇家，她的日子卻并不好過。蘇先生對她的态度就十分冷淡，他還不允許自己在私下的場合喊他爸爸。可那以後，她早就沒有那麽多可以出席的公衆場合了，那個圈子裏原本所謂的閨中好友都對她退避三舍，父母們早就叮囑自己的孩子不要自貶身價和她來往。
這一切原本都不該是那樣的。如果沒有那一次的揭發，就算不能回鐘家，至少她在蘇家總還過得順心。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她的整個世界都變了。
上天為什麽要如此待她，她明明就是無辜的啊！出生從來都不是她能夠選擇的，得不到應有的享受也就罷了，為什麽要她承擔上一代人的錯誤？
如果她能生在鐘靈那樣的環境，如果她們兩個來個調換，現如今坐擁一切的就會是她蘇菁菁了。
她愈發憤恨：“不殺了我，你會後悔的，江亟，監獄關不了我一輩子，我不好過，也不會讓她好過。”
江亟看都不看她一眼：“多謝提醒。”他有的是辦法讓她一輩子都出不來。
關于鐘靈究竟在哪，江亟有兩個猜想，其一便是蘇家，但她并沒有在這兒。那麽，便只剩下第二種可能。那個人，終究還是要出手傷害她嗎？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東方泛出片片白光。
江明走過來：“少爺，電話。”
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江亟只愣了一瞬，立刻接起電話：“喂。”
那頭信號不佳，聲音又很是嘈雜，江亟辨不清對方是否有說話，捏着手機的掌心都出了汗。
“她在哪裏？”
“A號港口。”
那人只報了地方，就挂下電話。片刻，手機收到一條彩信，是剛才來電話的那個號碼。內容僅有一張照片，畫面不甚清晰，江亟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鐘靈，照片下方還有拍攝的時間，許是怕他不信，拿相機拍了再傳到手機上的，拍了不過一刻鐘。
江亟當機立斷，拍了張蘇菁菁的照片，傳了過去。他是想告訴對方，蘇菁菁的确在他手裏。所以，如果不想蘇菁菁有什麽事，最好也別對鐘靈做什麽事。
“去A號港口，帶上她。”
江明已經知道打電話的人是鐘靈的三姑，而蘇菁菁無疑是最好的人質。可是……不久前，他們才報了警。“少爺，一會兒局子裏的人來要人怎麽辦？”
江亟也知道，可他顧不了那些。鐘靈的三姑求的不過是自己的女兒，這還是最好的設想。他不敢去想若是背後還有別的什麽人。又或許，鐘靈根本就沒在那兒。只是……“我不能拿她冒險。”
H市臨海，港口碼頭海灘之類皆不少，也因此有了編號和歸類，有專門裝卸海運貨物的，有休閑娛樂專用的，A號港口就是專門停放私人游艇的。
某艘游艇內。
“二姑姑帶我來這做什麽？”
“看戲啊。”二姑漫不經心的答了句。自櫃子裏取出一瓶紅酒，又拿了兩個玻璃杯，各自斟滿酒，仿佛真要看戲一般。她舉起一杯遞到鐘靈跟前。
鐘靈避開：“你想讓我看什麽？”
二姑也不在意，拿到自己唇邊嘬了一口：“蘇菁菁在江亟手上，我那三妹一急之下就想了個法子，騙江亟說你在她手上，這會兒你的小情人八成正在過來的路上呢。”
江亟會找她，鐘靈并不意外。畢竟兩人相約見面，她卻遲遲不見蹤影。他會去找蘇菁菁，也就意味着他已經知曉了蘇菁菁找/人/綁/架她的事。可後來她再回萬國廣場，沒見到江亟，卻意外見到了二姑。這不得不叫鐘靈懷疑：“二姑姑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別人都不知道我在哪，偏偏你一下就能找到。”
二姑望了望窗外，天色較之先前又亮了些。她們這艘游艇的位置視野極好，可以看到碼頭上發生的一切，卻不會被對方發覺。
“這麽幼稚而又瘋狂的做法，估計三妹也被蒙在鼓裏。不過，這娘倆還真像，什麽傻事都做得出來。”
鐘靈聽出二姑的話外音，可二姑沒參與開頭，卻參與了結局。她笑了笑：“二姑姑根本就不是想叫我看什麽好戲，而是想幫三姑姑看住我，免得我一出現亂了三姑姑的計劃。”
二姑倚着船艙飲酒，猩紅色的液體流到唇邊，根本分不清顏色，她斜睨了鐘靈一眼：“這樣說來，直接把你交給三妹豈非更直接？”
鐘靈也怔了一下。是啊，三姑沒找着她，才會想到以假亂真。可若二姑和三姑聯手，那麽将自己交出去才是正常。二姑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二姑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她徑直走到鐘靈跟前，俯下頭，細細注視着她。
“啧啧，真是個傻丫頭呢。”
鐘靈極不自在地側開頭去，兩人靠得很近，二姑的頭發打落在鐘靈臉上，一說話就是滿嘴的酒氣，鐘靈想，二姑是有些醉了的。
“傻，真傻，和我當年一樣傻。”二姑捏了捏她的臉頰，“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了，你倒是大方，不介意他從前那樣害你。”
鐘靈一愣，怔怔看着二姑。
關于她和江亟，她所有的記憶只有死之前的那些交集，剩下的那些，她通通忘得一幹二淨。不是沒想過兩人之間的過去，可是他待她那樣細心，總是在細枝末節處給予她難以言說的感動，而在得知她忘了他的時候，他是那樣的痛苦。她想，他們過去感情應當很好。美好的感情大多相似，所以她從沒問過他關于他們的過去。
二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唇角卻難掩譏諷：“也難怪你忘了，那時候你還小，是在你爺爺在世的時候了，你跟着一道去京都，都過去那麽久了。”
和爺爺去京城這件事鐘靈是有印象的，她将信将疑，卻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鐘靈的表情全在她意料之中，二姑挑了挑眉：“知道你不信我的話，不過你自己說過的話，總可以全信了吧。”
鐘靈自然不會以為有另外一個自己會突然出現在眼前，然後告訴自己過去發生了什麽。二姑随手丢來一樣東西，鐘靈伸手接住，是支錄音筆。按下播放鍵，只聽了一句，她又将錄音筆關掉了，那的确是她的聲音。
二姑了然：“你大可以回去慢慢研究。”她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天幾乎大亮，夏天的早晨天總是亮得讓人措手不及。“他來了。”
鐘靈擡頭，他靜靜站在岸邊，莫名就讓人覺得安詳。他的周身似乎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光圈，恍如天使降臨。
二姑在一旁感慨：“他們父子長得真像，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那淡漠的性子也像了十足。爸爸就常說，那樣的男人心中自有一番丘壑，輕易不會付出感情。所以，奉勸你一句，不要對他抱太大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