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餓了 甜棗沒咽,又來了巴掌

馬車才停在星月閣門前,懸在四角的金鈴還叮當作響。瓊羽立馬從簾裏探出個腦袋:“碧波你不用管我,按我說的,趕緊給太子備東西。”

“太子妃莫說氣話了。”碧波眨巴着圓眼,替瓊羽掀了垂簾,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到地面:“奴婢稍後便領人過去。”

星月閣向來有規有矩,在主人回來之前便将所需物件備好。瓊羽妝容整齊地踏入內室,第一眼就瞧見紋絲不亂的兩列用具。

今日一切還是按雙人份安排的,瓊羽獨身對着它們,竟有些凄涼之感。她木楞地坐到妝臺前,丫鬟乖巧上來與她卸妝,誰想還沒動手,便聽到瓊羽發話:“都跟着碧波走,半個時辰內,星月閣不許你們一人出現。”

碧波心細,忙勸慰道:“總要有人留下服侍您的。”

“聽不懂本宮的話嗎?”瓊羽很少不茍言笑,侃然正色地命令什麽,單是今夜,她要利用太子妃的權利,給自己争地半個時辰的寧靜。

丫鬟們被迫放下手中的活,垂首低眉魚貫而出。沉重的雕花木門悶聲一響,滿閣之中只見燭火搖曳,屋外蟲鳴蓋過了瓊羽一人的呼吸聲。

銅鏡映出的面容依然絕美無雙,不過空洞的眼神間流露出了難言的倦意須臾之間,瓊羽居然生出一種她并未重生的錯覺。

當年她強撐着精神主持蕭雲奕的喪儀,他就躺在眼前的棺材裏,只一層死木的間隔,卻是陰陽兩界,東宮所見之處,僅有比血色還要震懾心魂的白衣白綢。

日複一日夜複一夜,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照了次鏡子,瓊羽忘不掉她當時哭花的臉,更忘不掉那摻雜了無數情緒的眼神。

與她現在,一般無二。

瓊羽從頭上摘下一只鈍釵,拿它輕輕化了劃手心,是有感覺的,又癢又疼,這的的确确不是在做夢。

細細想來,她似乎沒有躲掉老天爺定下的劫數,前世蕭雲奕身死,她相思成疾,今生蕭雲奕失憶不認發妻,她得到的只有日日漸深的誤會,不會再享受到一絲夫君給予的安全感,與愛意。

瓊羽繼續拆着發釵,每支簪花的款式不同,但結局都是插在發上,供裝飾用。

她仍然在受折磨,只是不同的方式而已。

盤在頭上的長發沒了支撐,忽然一瞬落到肩膀,瓊羽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她在幹什麽?悲傷欲絕杞人憂天,冷不丁就鑽了牛角尖!

想想昨夜的驚心動魄,想想守在蕭雲奕床前的欣喜。瓊羽在心裏自言自語,昨夜蕭雲奕受傷,東宮的人都愁眉苦臉,只有她興奮到幾近落淚。

因為她走過那條最難的路,人總要學會知足,只要沒有喪命,受了點傷能怎麽地?

只要蕭雲奕活着,他暫時不記得自己,又怎麽了?

瓊羽像是繞出了圈子,霎時感到舒暢不少,蕭雲奕今時愛着羽兒,說明他的确對她動過心,再者,他不許別的女子進東宮,也是可見真情。

待到蕭雲奕記憶恢複,她記得這份忠貞不渝,蕭雲奕也知曉了到她深藏多年的心意。他們天作之合,佳偶天成,離終成眷屬只差一個正常的腦子。

“前個三年都熬了,大不了再等三年。”瓊羽手指沾着梳頭水,在木臺上一筆一劃寫着蕭雲奕大名:“只是等他痊愈,而非妄想起死回生。”

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左右蕭雲奕心心念念的都是她,他若一輩子都不肯接受瓊羽,那她就當一輩子羽兒的替身,陪在他身邊。

心甘情願,誰讓她喜歡蕭雲奕呢。

瓊羽解了心結,也不太生蕭雲奕的氣了,她卸去紅妝換上寝衣,捧了卷中原禮制圖文,坐在榻上默讀。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碧波準時返回星月閣,扣響內室屋門。

“進來。”瓊羽放下書卷,見碧波額上覆了層細密汗珠,突然有些後悔方才負氣,她着實對自己的貼身侍女于心不忍:“原該讓連文受一趟累,也算和他主子患難與共。”

碧波拭了汗水,甜甜笑道:“只要是太子妃吩咐,奴婢定會盡力而為。”

“太子他……”瓊羽欲說還休,一時不知從何問起。碧波會意,主動彙報道:“綏寧軒的人都去了鳳祥宮,太子妃還請放心。”

瓊羽輕輕點頭,思慮良久,終是沒将“他帶沒帶武器”這話問出口。

若是帶了,那便極好,若是沒帶,宮裏護衛加倍森嚴,她也犯不着再去給他送一回,熱臉去貼冷屁股。

碧波服侍瓊羽洗漱,見她沒什麽精神,識相地将聲音放到最低:“奴婢還有一事回禀,太子妃聽了絕對會開心的。”

瓊羽還是無精打采:“什麽?”除了蕭雲奕大好,她實在想不出別的好消息。

碧波偷樂道:“宮人來報,雲麾将軍今日傍晚便要進京了!”

瓊羽眼神一亮,噌地仰直脖子:“真的?”

碧波口中的雲麾将軍大名虞靖,她出身将門虞府,是已故虞大将軍的嫡親孫女。

虞大将軍膝下三子,唯虞靖的父親戰功赫赫,不過他十五年前重傷肺腑,再也不能領軍敵外,永興帝便破例封他為敬安侯,以保愛将安享晚年。

敬安侯年輕時在邊境奔波,中年成家,長子首上戰場時殘了雙腿。朝中人都認定了虞家無後輩繼業,敬安侯卻在年近五十時,再得一女。

她正是如今大梁的雲麾将軍,百年以來唯一的女戰神,虞靖。

瓊羽之所以對虞靖家底知之甚詳,自然是虞靖樂意和她絮叨,和聽故事一樣聽來的。當年她作為南昭公主和親大梁時,一路上正是由虞靖護送。

途中虞靖對她多有關照,瓊羽又羨慕她的蓋世武功與潇灑氣場,兩人一柔一強,年紀相仿又說話投機,簡直相識恨晚,如此一來二去,自是成了好友。

之前西境動蕩,虞靖領兵一去已有半年,當真是好不容易才回來了!

瓊羽一下子将惱人的瑣事抛到腦後,對碧波千叮咛萬囑咐:“明日一定要早早叫我起來,靖姐進宮見過皇上,必然會來星月閣找我。”

良友難得一見,她可是要好好的為虞靖接風洗塵。

“是。”碧波輕手掐了燭芯,将渾圓飽滿的夜明珠擺在床臺:“太子妃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床榻柔軟寬闊,躺兩個人都綽綽有餘,按理來說,夫妻同榻,妻子應當睡在外側侍奉夫君,不過自與蕭雲奕成婚以來,瓊羽一直是躺在裏側。

她一共就知道那麽幾個中原禮儀,難得有顯擺的機會,她當然要提醒蕭雲奕:臣妾不該在裏面的位置。蕭雲奕直截了當,以他睡得晚起得早駁回意見。

蕭雲奕倒也說話算話,成婚一年,除非他徹夜忙碌,不然總是會歇在星月閣的。

瓊羽翻了個身躺到床榻外側,試圖去感受蕭雲奕的餘溫。

屋中清飄着燃香香氣,瓊羽對香料稍有研究,也習慣了由沉檀,丁香,乳香與龍涎等十餘種名貴香料調配而成的宮香。

想到這些,她不由心頭一暖。

初到大梁時,瓊羽不喜圈養的花園,總想念南昭茂盛鬥豔的花田花海,可她深藏不露的思鄉心緒都被蕭雲奕看在眼裏。

蕭雲奕當即命令內務府,日後星月閣供養的鮮花需每日不斷,就連夜間燃的安神香,也備了十餘種讓她随意挑選。

瓊羽睡意沉沉,雖然蕭雲奕不在枕邊,但她也好久沒有如此安心的倦意。

以後睜眼,不會再面對苦藥空房了。

“呼——”睡夢中,瓊羽隐約聽得一陣風聲,她對自己房裏聲響極其熟悉,這是誰開了窗戶或門,讓風吹進來了?

“太子妃,太子妃?”

“嗯?”瓊羽不情願地将眼睜開條縫,喚她的不是別人,正是碧波。她是讓碧波早點叫她,但這不是才睡着嗎,難道已經到該起身的時候了?

可窗外漆黑,這顯然還是在夜裏啊。

碧波同是一副無奈神情:“太子妃,太子殿下派人傳話,說他餓了。”

瓊羽支撐着手肘坐起,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餓了?餓了找小廚房去,他找我作何?”

碧波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話重複:“殿下,殿下說他只要您親手做的玫瑰餅。”

玫瑰餅?!

瓊羽瞬間睡意全無,她徹底蒙圈:“他着什麽魔了?大半夜的還不叫人安生。”

“殿下,殿下還說,”碧波膽小,回話都支支吾吾了:“殿下說,以後您別想睡個好覺。”

瓊羽一口老血悶在胸口,她要忍着,一會噴蕭雲奕臉上!

她睡前安慰自己那麽老半天,無時無刻在心底重複蕭雲奕的好與優點,一句莫名其妙,不把她當人看的命令,直接讓瓊羽的心情落到冰點。

甜棗還沒咽下去,就馬不停蹄地送來了新鮮巴掌!

“點燈點燈,随便拿身方便的衣裳。”瓊羽眯着眼睛适應光線,手也沒閑着開始梳頭。這才一日!一日就換着法折磨她,以後日子還過不過了?

她是不是還該慶幸,慶幸蕭雲奕想吃的是玫瑰餅,小廚房裏常備着玫瑰醬,若哪天他想吃活魚活蝦,她難道還要跳進護城河,漂到海邊給他撈嗎!

“碧波,”瓊羽扶着額頭,生怕自己氣的仰過去,她語氣十分鄭重:“牌位的事,你趕快點。”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真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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