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
香樟樹下,何如月和青工們圍坐一圈。鍋爐間門口掉了不少煤渣,青工們還仔細地幫她撣去,又鋪了報紙,才讓她坐下。
何如月沒有拒絕其他車間的青工們旁聽,反而還允許他們補充。她有信心,自己能當好這個主持人。
通過郭清和劉德華他們一通抱怨,加上其他人的附和,何如月大致知道了矛盾的始末。
吳柴廠為鼓勵增産增效,從去年開始恢複獎金制度,對生産任務重、生産效益高的車間來說,職工的收入一下子提高不少。但獎金的核算不是跟工作量挂勾,而是按工資系數計算。工齡短和工齡長的職工,加班費收入差異巨大。
這還并非主要矛盾,畢竟工齡長的老職工工資級別更高,哪怕撇開加班,就八小時之內,也必定不可能同工同酬。小青工們對加班費的差異也咬牙認了。
真正讓他們生氣的點在于,加班費已有差異的情況下,他們的排班量卻比老職工更多。
廠裏給出的理由也很充足,老職工都有家有室,沒有那麽多時間加班,所以排班時就更側重沒有成家的年輕職工們。
青工們表示,這理由不接受。
郭清就說:“廠長開大會,明明說‘按勞分配’,這是按勞分配嗎?”
劉德華也蔫蔫地說:“甘蔗哪有兩頭甜。又要拿得多,又要幹得少,不公平吧?”
說實話,就這麽一番聽下來,何如月也覺得不公平。
這就是她從歷史書裏看到的“大鍋飯”。幹多幹少一個樣,論資排輩很嚴重啊。
從2020回來的何如月太清楚,很多在八十年代欣欣向榮的國企,到了九十年代甚至新世紀,人員越來越冗餘,負擔越來越重,一派暮氣沉沉,最後就悲壯無聲地消亡在歷史長河裏。
這些都是血淚教訓啊。
既然現在廠裏恢複了獎金制度,說明吳柴廠是意識到了“多幹多得”的理念。只是在當下的境況下,不可能一步到位。
她在本子上認真地記着,陽光透過大樹的枝桠與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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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峻始終沒有露面。他坐在窗口,默默地聽着外面的談話,似乎又陷入了獨獨屬于他的沉思。
這沉思将一切都隔絕在外,只透進了何如月嬌俏的聲音。
外頭,何如月的摸底已經結束。她蓋好筆帽,将鋼筆插在筆記本上,笑道:“謝謝大家配合我工作,我也是年輕人,我也工資低,我對大家的發言感同身受。不過,老職工們為企業做了那麽多年的貢獻,我們也不能一筆勾銷。我會把大家的意見向廠部傳達,争取能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郭清又強調:“說每個車間出兩個人,一定要我們自己選啊。你們廠領導選的人,不能代表我們的。”
“明白,這條我也會着重提出的。這樣,正好大家都在,要不你們就提一下,總裝車間出誰?”
郭清當即愣了。他們還沒商量好呢。
“鑄工車間呢?”何如月又轉向戴學忠,還是那樣笑吟吟的。
戴學忠也愣了,不由望向鍋爐房裏,希望豐峻能出來主持一下局面。
何如月心裏頓時明白,這些小青工是在等鍋爐房裏的豐峻出頭。他們唯豐峻馬首是瞻。
這個豐峻究竟是何方神聖,一個特種兵,就這麽牛嗎?
像是感應到了求援的信號,豐峻緩緩地從水泥房裏走了出來,還是那樣一塵不染,完全不像是個鍋爐工。
他雙手插兜,望着何如月:“總裝車間郭清和劉德華,鑄工車間胡順發和耿宇……”
豐峻一口氣說了八個名字,最後道:“還有我和戴學忠,一共十個人。”
何如月不由問:“你算哪個車間的?還有,戴學忠加入,鑄工車間就有三個人了。”
“我和戴學忠是列席代表。”豐峻不由分說,“我不列席,你們談不出結果來,信不信?”
何如月站起身,雖然她和豐峻的身高差了一大截,但好歹比坐地上強。她直視他:“談判不靠人數。希望到時候你能拿出讓人信服的東西。”
喲呵,這個黃毛丫頭竟然敢挑戰“老大”,小青工們都來了興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
豐峻卻還是那樣冷冷的,并非很有攻擊性的模樣:“等工會通知時間。”
何如月點點頭:“會的,等廠部協調好時間,我會親自……一個一個來通知大家。”
說完,她向青工們揮手:“我先回去忙了,回見,再次謝謝大家。”
等何如月一走,小青工們炸鍋了。
“何幹事一點沒架子啊。”
“老大,我剛剛有沒有說錯話?”
“聽起來她好像很理解我們,但會不會最後還是站在他們那邊?”
“很難說,她到底是幹部,不是工人。”
豐峻卻微微一笑:“她站我們這邊。一定要争取到她,我們會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