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豐峻如此篤定,他有底氣。
望着小青工們散去的背影,豐峻靠在香樟樹上,回想着何如月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犯罪嫌疑人。性窒息。劉德華。甚至,她說了一個很專業的詞:談判。
這些都絕不是一個出生在六十年代、成長在七十年代、并在恢複高考後搭上第一班車的大學生能掌握的。
尤其是“劉德華”。彼時,他還在香江某電視臺的藝員培訓班苦熬,等待每一個出頭的機會。離他一炮而紅的《神雕俠侶》也尚有兩年時間。
豐峻确定,他在這個世界遇見了同類。
但他沒有聲張。他不想讓何如月察覺自己的秘密。
他,豐峻,也是從後世而來。
想到自己的命運,豐峻不由暗暗捏緊了拳頭。他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隐忍。
他是那個世界的商界風雲、財富榜上最年輕的人。人人都覺得老天厚待他,只有他自己知道,從出生那天起,他就被醫生下了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
他無數次期待醫學的進步能誕生奇跡……
是的,在他的三十年裏,醫學誕生了無數的奇跡,但每一次奇跡都與他毫無關系。
在死亡的最後一刻,他想起自己的商業版圖,終于明白那著名的詩句是何等的悲壯。
“壯志未酬三尺劍,故鄉空隔萬重山。”
豐峻在那個世界閉上了眼睛,卻未曾想,在這個世界獲得了新生。再次醒來,他成了同名同姓的退伍特種兵,來到吳柴廠,成為一名鍋爐工。
豐峻是冷靜隐忍的。他知道來到這個世界就大殺四方大展拳腳,根本不可能。
Advertisement
這是個小心翼翼的年代,縱使政策已經允許個人致富,但依舊阻力重重。無數人死在歷史的冒進中,很多人的失敗并非方向不對,而是走得太早。
不合時宜是致命的。
豐峻又是雄心勃勃的。他感謝老天終于給了他一個健康的身軀。
這具屬于特種兵的軀體,結實、強壯、仿佛有着無盡的動能,比常人跳得高、比常人跑得快、也比常人更為敏捷靈動。
若說有什麽遺憾,就是這位特種兵同志,在部隊裏犯了個錯誤,斷送了前程。
否則怎麽會來燒鍋爐啊。
但豐峻覺得,這遺憾也不可怕。既然命運把他送到吳柴廠,又給了他一筆不菲的退伍安置費,那他的人生舞臺,也理該從這裏開始。
成為青工的頭,是他的第一步。
他憑自己特種兵的身手,輕易地成為吳柴廠最會幹架的人,當然,他只出過一次手。
真正的高手,絕不會永遠在鬥毆的路上。
一次優秀的鬥毆,足夠讓他的名號在江湖上響一年。
何如月的猜測沒有錯。她知道這個年頭的人,自私也好、陰暗也罷,都是小心思,敢把小心思放到臺面上說,是很需要勇氣的。給予小青工們勇氣的,必然是豐峻。
沒錯,就是豐峻。他敏銳地感覺到在青工中流傳的不滿情緒,并成功地鼓動大家開始罷工。
罷工是沒有後果的。
這年頭人人都是鐵飯碗,就算罷工不成談判失敗,最多吃點批評,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所以他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但要是罷成了、果然争取到了利益,他豐峻,就有資格跟廠部叫板。
他的理想,絕不在這個嗆人的鍋爐房。
也是天意。老天居然給他送來了何如月。當他确定何如月是他的同類後,他就知道,這是個可以利用的對象。
因為何如月跟他一樣,是二十一世紀的思維。她必定同樣相信奮鬥、同樣相信真正的“同工同酬”和“多勞多得”。
沒錯,這就是豐峻。
在他眼裏,人類只分兩種:有用的,和沒用的。
眼下何如月就是“有用的”。
…
何如月絲毫不知自己已經成為豐峻的攻略目标。
她在辦公室埋頭整理摸底材料時,保衛科的袁科長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小何,你們黃主席呢?”
“黃主席去許廠長那兒了,商量明天和青工代表座談的事。”
“商量啥啊,這幫小赤佬,有一個槍斃一個。”
聽他話說得這麽橫,何如月笑了:“袁科長怎麽啦,被哪個不長眼的小青工給氣到了?”
說着,遞過一把扇子,給袁科長扇。
袁科長也不客氣,一把接過蒲扇,嘩噠嘩噠地使勁扇着,一邊罵道:“剛抓了三個偷廢鐵的,不得了,這一審,都偷過好幾回了。我要跟黃主席說,明天和青工代表座談,一定要借機會跟他們好好上上緊箍咒。這小偷小摸的毛病不改,別的談都不要談。”
這七扯八扯的,倒也符合袁科長的工作作風。
但不符合何如月的。
她笑着,語氣溫和:“一碼歸一碼呀,明天是解決罷工的事吧。偷廢鐵這個攪進來就模糊主題了吧?或者你跟黃主席說說,黃主席一定有更好的辦法。”
婉拒,但也沒說死。
但這理由把袁科長這個粗人給說服了。
“那等黃主席回來,你喊我一聲,就陽臺上喊,我聽得見。”
“好的。”何如月答應。這年頭,通訊基本靠吼,不是說說的。
“對了袁科長,陳新生的事,有說法沒?”
袁科長道:“我也盯着呢,每天都跟市公安局通電話詢問情況。狗日的雖然不是東西,但也是咱們廠的職工。好像聽說,公安局那邊審出些眉目了。今天打電話過去,語氣明顯不一樣,我琢磨着,搞不好還真不是故意殺人。”
何如月心中終于一松,看來自己跟費遠舟說的那番話,終于還是起作用了。
不過她不提這個,她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一個年輕小姑娘,居然知道什麽“性窒息”,這裏的人接受不了,她再膽大再潑辣,也不願冒這個險。
何如月道:“不管他是不是故意殺人,總要有個結果。不然陳小蝶這邊不好安置。”
提起這個,袁科長也是服她:“小何啊,說起這個,大家都誇你呢。廠裏這麽多人,也就你仗義,小孩子說接回家就接回家,說帶着就帶着。我都聽許廠長誇你好幾次了。”
許波,分管工會行政後勤的副廠長。何如月是沒怎麽見過他,但聽說他誇自己,何如月倒的确聽了好幾次。
至于是真心欣賞自己,還是沖着自己父母的面子,暫時還不得而知。
…
公安局的會議室煙霧缭繞,一場會議結束,對面的人都快看不清了。
費遠舟咳嗽着走出會議室,眼睛都紅了。他大學畢業來到刑偵隊已經一年了,還是不能适應這個場景。
一位同事跟在他後面出來,拍拍他的肩:“這回你居功至偉啊。我說,你一個小年輕,怎麽就知道‘性窒息’這麽高深莫測的玩意兒,我們聽都沒聽過。要不是首都的醫學專家确認,咱們整個市的警察,都沒一個知道的,從來沒碰到過啊。”
費遠舟揉揉眼睛,有點不敢居功,笑道:“其實也沒有很高深莫測,大學裏學過的。說起來還是吳柴廠的一個工會幹事提醒我的,人家也是大學剛畢業。大學圖書館看過相關案例的。”
同事一叉腰:“喲,小年輕不得了。往後啊,真不能小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