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鳴蟬歇斯底裏的叫喚中,結束了談判的小青工們終于來到了香樟樹下。
豐峻看了看大家,點頭道:“都回去上班吧,這兩天該加班加班,別讓他們挑到刺。”
戴學忠撓頭:“老大,咱們這事能成不?”
“能。”豐峻很自信,“獎金分配制度一定會改。”
“為什麽?”
“因為不合理。”
郭清沒這麽有把握,他有點忐忑:“這廠裏不合理的事情多了……”
豐峻還是那樣淡淡的,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因為他們是包子。而我們不是。”
“包子?”戴學忠不解。
“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我們不是這樣的人。”
戴學忠終于理解了,并由衷地贊美:“老大真是有文化。”
郭清也立刻道:“幸好老大叫我紀錄了兩個月的排班。老大寫的那個表格一拿出來,他們全都啞炮了。哈哈,太管用了。”
豐峻道:“我跟你們說過,重要的人,說話才有份量。張山為什麽發急,因為你們幾個幹活比別人快一倍。”
劉德華也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們看,老大帶着我們又罷工又談判,他們班長從來不說一個字。因為只有老大敢進爐膛。”
這句話一說完,得到豐峻一個贊許的目光。
不是他彩虹屁吹得好,而是他領會了豐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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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三天後的談判,一定會和今天有變化。”豐峻揚了揚手,一派領導者風範,“都回去吧。”
青工們四散時,工會辦公室也正熱鬧。
周文華火冒三丈:“那個列席代表是哪來的小癟三,說話老三老四的。哪個車間的,好好處分他!”
何如月在旁邊看着他,心想,就豐峻這個驚動到市公安局的知名度,你工會副主席居然都不認識他,你果然是“病得不輕”。
當然了何如月也沒心情來關照這個“病人”。她可沒忘,就在會議室,這個周文華還臭不要臉地說席卡是他的主意。
不用何如月出面,旁邊看不慣他的也不少。
財務科副科長背着手,在辦公室來回踱着步,慢悠悠道:“老周你可真要反省了,廠裏這麽大名號的人物,你居然不知道?”
“就他?我一只手都能放倒,毛還沒長全,我為什麽要知道他?”周文華不服氣。
黃國興坐在何如月的位子上,臉色已經十分陰沉,一拍桌子:“老周!我不是說你,整天說身體不好,仗着你愛人在醫院,動不動開個病假條,我平常都不跟你計較。現在大家正在商量大事,你倒在旁邊一直計較個人得失,你還像個工會幹部嗎?”
許波抱臂站着,對于工會這一正一副兩位主席的矛盾,他心知肚明,但周文華在局裏有人,不好得罪,他也心知肚明。
他笑着打圓場:“老周啊,這我也要說你了,以貌取人。就你嘴裏這小癟三,人家可是特種兵退伍到咱們廠的。你還一只手放倒他?他倒是一只手就放倒了陳福,你要不要去試試?”
“不是吧,這麽厲害?”周文華目瞪口呆。
“人不可貌相啊。別看人家生得細皮嫩肉,就以為是個唐僧。我看啊,他是個孫悟空,會大鬧天宮的那種。”
何如月心理活動:沒錯,他就是個猴。
那邊周文華還在嘟囔:“什麽特種兵。真這麽厲害,怎麽退伍回來也沒進個科室……”
黃國興忿忿不平地瞪了周文華一眼:“好了,別跑題。許廠長你看這事,怎麽個拿主意?”
其實黃國興是工會主席,要說級別,和副廠長許波是平級的,只是在獎金待遇這個問題上,工會卻做不了這個主,才要許波代表廠部出來協調。
許波不由也踱了兩步,和財務科副科長生生來了個移形換位。把何如月暗暗看笑了。
別說,這年頭的領導沒架子是真的。就是大家讨論事,也不介意誰坐着誰站着,都是很随意的狀态。
兩步之後,許波似乎是想法成熟了,站定道:“不得不說,小青工們的說法還是有道理的。咱們顧及老職工為工廠發展做的貢獻,但也不能打擊年輕人的積極性。小何……”
他一指何如月:“小何整理的走訪記錄我看了,很詳盡。就今天來開會座談的這些青工,別看他們罷工時候吊兒郎當,平常在車間幹活可都是好手。那個總裝車間的郭清,還創下了車間的生産紀錄吧?結果呢,也沒見給人家什麽榮譽。又沒榮譽又沒物質獎勵,你讓人家怎麽想?”
黃國興猛點頭:“其實小青工們心裏有怨氣,我們也是理解的。但是做法不對。而且我們也要考慮到老職工們的想法。雖然不能幹多幹少一個樣,但也不能幹短幹長一個樣,這碗水很難端平啊。”
“小何!”許波突然又喊她。
“在。”何如月趕緊支楞起來。
卻見許波笑眯眯望着她:“這裏只有你是大學生,你來說說看呢?”
這有點突然啊。雖然何如月的确想過不少解決辦法,很多都是後世的經驗,但放到這裏來,肯定大多數都不合适啊。
“各位都是領導和前輩,我怎麽敢在你們面前亂說。”何如月以退為進。
“沒事。今天那個豐峻說得更激烈,現在聽什麽都覺得是溫吞水,暢所欲言吧。”
那既然這樣,何如月就不客氣了:“現在的加班獎金不按出勤,就是各車間按工資級數統一分配。有點簡單了,容易一刀切。我的想法,首先定崗,給每個崗位定系數……”
“系數?這個怎麽理解?”許波問。
“以總裝車間為例,定個中間數,比如班長系數為1,普通操作員系數為0.8,複雜工段系數可以定到1.2,給每個崗位按貢獻定好系數。然後把每月車間所有人的加班總時間換算成工時,以工資級別作為基準,乘以系數,再乘以出勤工時,就是最後的加班獎金。”
衆人聽得雲裏霧裏,何如月笑道:“我的想法不成熟,只是企業管理中學到的一點點皮毛。具體的計算方法肯定要財務科來算,系數也要車間和勞資科來定,反正總的加班費不變,但分配方式會變。”
許波已然聽懂了,他一擊掌:“是個辦法。這可以兼顧工齡、崗位和加班時間三項,只要其中一項出色,就必然不會太吃虧。”
當然不會吃虧。
以張山為例,他年輕啊,按現在的獎金分配方式,其實他也吃虧,他天天耗在車間,只要車間有人加班,他幾乎都在,但拿加班獎金,也比車間裏的老職工少一截。但如果按貢獻來,那他這個主任崗位,就必然是車間裏最重要的崗位之一。
這系數一上,各大車間主任首先就是受益者。
這政策就不可能推不動。
財務科副科長已經察覺到了許廠長殷切的眼神,趕緊道:“雖然聽着新鮮,但的确很公平。照顧了老職工的利益,也提升了年輕人的積極性啊。至于具體的細化,這個我們財務科會計算,要不等我們王科長開完會回來,試着算一算?”
黃國興也樂了:“我就想問,咱們科室什麽時候也實行一下獎金制度啊?”
針對誰,明明白白。
被針對者周文華鼻子都氣歪了。但辦公室一派熱火朝天,大家都在積極發言、展望美好未來,他哪裏還敢亂說話,縮在辦公桌後頭,一聲不吭,恨恨地望着黃國興。
辦公室的臨時會議很有成效。最後達成一致意見,財務科明天拿出幾套方案的比對,交廠部會議商議。
終于人員散盡,碰了一鼻子灰的周文華也悻悻地回家“養病”去了,黃國興長嘆一聲,狠狠地喝掉了半瓷缸水。
“來,我再給您倒點水。”何如月拎着水壺過去,将黃國興滿是茶垢的瓷缸續滿。
黃國興卻深深地望她一眼:“小何可惜啊,你怎麽才來吳柴廠,早來個兩三年多好。”
何如月笑了:“不可惜哇,早來晚來的,來了就好。”
“我啊,還有兩年就退休了。”黃國興突然道。
何如月一聽,這話中有話啊,早來兩三年,難不成你還讓我繼承你的“王位”?
“啊。不要。我要跟着黃主席學習。周副主席實在……”何如月公然踩一捧一,毫無負罪感。
這讓周文華上位還得了,別說何如月沒日子過,就廠裏像傅建茗這樣需要幫助的職工,也同樣沒日子過。
“你還年輕啊。這話要是說給何總工,他就能理解喽。”黃國興晃晃腦袋,沒有再說下去。
何如月心想:何舒桓同志是能理解,但“何依萍”同志其實也理解啊。
正要透露一下自己對主席同志的理解,外頭吼叫着又跑進來一人。
“公安局來電話了!來電話了!”
又是袁科長!他就沒有不火急火燎的時候!
黃國興和何如月齊齊轉頭:“陳新生?”
“聰明啊!”袁科長大喝一聲,一拍大腿,“就是陳新生的事兒!定了!”
“怎麽說?是不是殺人?”二人又齊齊問。
袁科長抹一把頭上的汗:“說是定了誤殺,死是死不了啦。不過判多少年不好說。”
何如月提醒:“他還是自首啊?”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現在反正公安局那邊是這樣定性,具體怎麽判還要看法院。反正人是死不了啦,咱們廠今年的先進企業也保住了。”
原來真正的關鍵還在這裏。
“叮鈴鈴——”突然電話聲響起。黃國興坐在何如月位置上,順手拎起電話,“喂,找哪位?”
然後望着何如月:“小何,公安局找你。”
何如月樂了,費遠舟來得真是時候啊,這是聽到我的滿腹疑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