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歲寒最讨厭自己媽媽的事情被人提起,更何況是被唐靜提起,這個女人在他媽媽還活着的時候就介入他父母的婚姻,他媽媽死後更是直接鸠占鵲巢,歲寒只要一想到這個女人,就恨得牙癢癢。
他一腳将旁邊的垃圾桶踢翻,大步走到唐靜面前,歲寒眼見她是個女人,且怎麽說都比自己年長許多,便忍住了沒有動手,而是用威脅性地語氣低聲怒吼:“我警告你,你以後不準再提起我媽媽,否則,你提一次我打你一次!”
唐靜見他氣勢洶洶,不由得往後瑟縮了一下,此時,她的餘光注意到樓上的某個方向,于是先前升起的那陣恐慌又降了下去。
接着,她小聲地對歲寒說:“提就提,我早不知道在背後提過她幾回了,也不差這一回。你媽媽活着的時候就是病秧子一個,鬥不過我,連臨死的時候你爸爸都是在我床上過的,死了之後你爸爸更是不會對她有絲毫懷戀。真可惜,你長得和你媽媽這麽像,沒準兒也會落得和她一樣,被人抛棄的下場。”
他幾乎已經忍不下去了,他媽媽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塊傷疤,無論是婚內出軌,即使是妻子臨死時都沒見上一面的父親;還是插足別人婚姻,最後占據原配位置的小三,在他心中都或多或少是導致他母親重病身亡的原因之一。可偏偏這兩個罪魁禍首還每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平日裏也就算了,今天是他生日,為什麽這個女人還……
“你給我閉嘴!”
手掌已經高高舉起,只是始終沒能打下,在即将接近到那個女人的時候生生停住了。就在此時,卻聽見樓上傳來一聲怒吼。
“住手!”
年國華才剛剛午睡起來,穿好了衣服正要下樓,卻剛好瞧見自己兒子怒氣沖沖要打自己過門沒到三年的老婆,登時就怒了,快步從樓上沖了下來,在歲寒一臉茫然地望着他的時候,掄起了巴掌,狠狠打了下去。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你唐阿姨他是長輩,你就是這樣對待長輩的嗎!”
年國華那一巴掌的力道很大,歲寒的腦袋被打得偏到了一邊,臉頰上很快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口腔內甚至出現了淡淡的血腥味。這一巴掌把他打懵了,不是因為驚吓或是疼痛,而是心碎,心碎年國華為了一個外人打他,甚至連理由都不問,直接把錯誤判給了他。
歲寒用舌頭頂了一下口腔內側,偏過頭時眼中已沒有了方才的茫然和受傷,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我不孝?那你又怎麽樣?”
年國華萬萬沒想到歲寒還敢頂撞自己,一股火氣蹭地一下竄上腦門,他盯着歲寒,低聲說:“我是你老子,你還敢說我!”
“說你又怎麽樣!對,我不孝,我沒能對搶走我母親位置的女人笑臉相迎,把她當祖宗一樣供着就是我不孝!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你喜新厭舊抛棄發妻,你不仁,你面對媽媽的時候滿口謊話,你不忠,論王八蛋的程度你可比我厲害多了,要不怎麽說你是我爸呢!”
“你這個畜生,你……你……”年國華被氣得青筋條條綻出,仿佛一只暴怒的獅子,他怒視着自己的兒子,怎麽也想不出自己好吃好喝供着他,怎麽這白眼狼還敢天天和他叫嚣。那小白眼狼那張白淨的臉上,紅色的指痕已經十分明顯,他倒不介意再給這小白眼狼點兒教訓,好讓他知道誰是老子誰是兒子。
于是他捏緊了拳頭,正欲教訓一下這臭小子,便聽歲寒問他:“爸,你還記得今天什麽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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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你什麽日子,老子想教訓兒子,用不着挑日子!”
那天雪很大,路邊的柏樹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枝丫,啪嗒一下,雪塊落到地上,與地面的積雪融為一體,沒人知道,那些雪花曾經在長着深綠樹葉的樹枝上停留了多長時間。
走出家門的那一刻,寒風一下子席卷而來,朝着人身上未被包裹的角落侵襲,臉頰,脖子手腕,風伴随着空氣而流動,無處不在,一有機會便會用寒冷攻擊人類。柏穆辰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出門的時候還将自己的外套和圍巾收了收,撐着一把傘走了出去。
他是要去小區對面的超市買一些家裏缺了的日用品,穿過馬路,走進超市前,目光卻被幾十米外一個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個蹲在地上的熟悉的身影。
年國華到底沒能打成他,他也不會給年國華這個機會的。他年歲寒向來不是個會乖乖站在那兒讓人欺負的人,他有仇必報,別人打他一拳他定要還回去,不過在有些情況下,他可以不反抗,卻絕對不會一味忍耐。
于是他在年國華要打他的時候,跑了出來。只是到了家門外才想起來,外套也沒拿,雨傘也沒拿,手機和錢全部沒帶。他穿着不那麽保暖的衣服,伴随着漫天大雪走在街上,接受着來自行人的注目禮。
走着走着,歲寒不知為何來到了之前柏穆辰帶着他來過的那家店,他望了一眼,那家店關門了,于是又低下了頭,接着往前走,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兒,或許只是想出來冷靜一下,等到冷靜完了,還是要回到那個家。
肚子餓的時候,不管聞到什麽都會覺得香得要命,歲寒路過一家包子店的時候被裏面傳出來的陣陣香味所吸引,他慌忙地走到路邊,把自己的口袋翻了個底兒朝天,可是一分錢也沒摸到。
真他媽該死,下次不管咋樣都該帶點錢。他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幹脆蹲了下來,就着包子的香氣與雪花的洗禮好好冷靜。
“你怎麽在這裏?”
是熟悉的聲音,歲寒慢慢地擡起頭,便看到柏穆辰撐着一把傘,站在自己身旁。
柏穆辰永遠不會忘記在路邊看到歲寒的那一天,歲寒擡起頭望着他時那種從未出現過的悲傷的眼神,讓他想到了被人遺棄在路邊的野貓。
然後,柏穆辰把這只野貓撿回了家,将自己的衣服借給他,請他吃飯,還請這只野貓在家裏過了一夜。柏穆辰那時候家裏窮,床小,于是他讓小野貓睡在床上,自己打了個地鋪睡地上,他發現小野貓似乎有心事,晚上翻來覆去,似乎怎麽也睡不着,于是自己也跟着睡不着,直到很晚,才漸漸模糊了意識。
只可惜第二天小野貓離開的時候,他還在睡夢中,因此并不知道,那只小野貓的眼神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
歲寒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柏穆辰的這個房子還和從前一模一樣,仿佛連各類物品的擺放位置都沒有絲毫變化。柏穆辰去廚房燒了一壺熱水,清洗了兩個杯子之後倒了茶,一杯遞給歲寒,一杯放到桌子上。
歲寒坐在沙發上,望着房子裏的種種布置,驚嘆地說:“這兒跟之前簡直是一模一樣,我還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總會有些許變化呢。”
“我隔一段時間就會請人來打掃,所以才會看起來和之前一樣吧,”柏穆辰說道,“不管怎麽說,這裏也承載了許多回憶。”
“是啊,畢竟是和媽媽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的地方。”只可惜,他的媽媽沒能留給他很多可以承載回憶的東西。
“這份回憶裏,也有你。”
“什麽?”
柏穆辰上身微微前傾,目光注視歲寒的眼睛,深邃的眼中裝滿了情意:“我一直記得在路邊看到你的那一天,那天的天氣,路邊的樹木,你身上穿的衣服,你擡頭看我時的眼神,都深深印刻在我的心底。就像一副唯美的中國畫一樣,一旦映入腦海,就無法忘卻。”
歲寒也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心髒好像忽然被什麽東西揉了一下似得,從未有過的感受讓他忽然有些慌亂,他刻意移開了視線,故作鎮定地大聲說:“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你還提他幹啥?我都嫌丢人丢得慌呢。”
“你覺得來我家丢人嗎?”
“不是,你想到哪兒去了你。”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在那之後你會像變了個人似得?”
“啊,這個,這個……”歲寒看了柏穆辰一樣,又移開眼神,盯着茶幾上的水杯。這種事情,他怎麽能說出來呢?這是私事,也是一塊傷疤,他最是不願意在別人面前露出自己弱勢的一面,更何況是這樣的事。
再說了,如果他告訴了柏穆辰,我會學壞是因為我對那個該死的家失望透頂,幹脆做個壞學生了事,柏穆辰便一定會追問他,為什麽我被校園霸淩的時候你沒有幫我?那他要怎麽回答?
因為我嫉妒,明明我們都是單親家庭,明明我們的父母雙方都有一方不幸過世,為什麽你過得比我幸福。這種答案,誰會接受呢,連他自己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于是他含糊地回了一句,“這人嘛,總是會變的,你說是不是?再說了,我這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原本就不算什麽好學生,學壞了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