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世之謎

瑤光不知道她師父把她帶去了哪裏。只是昏迷中卻似有幾分熟悉之感,偶爾還聽到她師父似乎在與人說什麽,而那個人的聲音她也認得,只是她現在沒有力氣去辨認,昏昏沉沉中便又睡了過去。

“還好你趕過去了,要是再遲一點,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活死人,肉白骨。當然,除非有那雪靈芝了。”

“但她怎麽還不醒?”

“哪能那麽快?黃泉地府的陰氣是鬧着玩的嗎?何況她都還沒有修得仙身呢。話說這丫頭的膽子也忒肥了,居然敢就這麽貿貿然的闖了進去!”

“我看她是糊塗!”

“好啦好啦,回頭你也少說說她。這回她傷得着實不輕,想必也該得教訓了。”

“我看未必。身上的傷倒是其次,此番的事她似乎很是神傷,可別心裏有什麽想不通的才好。”

“不至于吧?這丫頭玲珑剔透得很,應該不會那麽看不開吧……”

“就怕她把不該像的東西全都像來了!”

青隐聞言一愣,手中正搗鼓着的藥也灑出了好些。

這話裏有話的,莫非……

“看來你果然是打算一直瞞着我?”墨玄很不客氣地瞥了青隐一眼。

“啊,這個,你果然還是發現了……”青隐說着幹笑了幾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而且當時我是真的不知道這丫頭居然跑去三清,還當了你的弟子。你不知道這丫頭多能讓人操心,我一不留神就把她給看丢了。”

青隐說着,把手中的藥一點一點往瑤光的傷口上抹,“唉,瞧她這傷,被惡鬼啃成這樣,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有多寶貴呢。”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你是不是也應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好好交代一番?我一直以為她那個時候應該是和瓊華一起走了,原來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經出生了。可即便是這麽說,她現在也該在天後那兒,可又為什麽……”

墨玄看着昏睡中的瑤光,其他不說,就光說她這眉眼間生的與瓊華越來越相似,也足夠讓他起疑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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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的存在一直都是個秘密,當年也只有墨玄、青隐和天後知道。天後其實一心想保住瑤光,他們這些神族後裔大多子嗣艱難,天帝和天後這麽多年來膝下一直都無所出。不過天後天帝雖然血統身份高貴,但垂拱而治多年,所做的不過是理陰陽,調萬物,象征而已。因此才不得已把當時已懷有身孕的瓊華關在琅嬛福地,想借此瞞過外界。

青隐仔細地幫瑤光上好藥之後,心中略略地斟酌了一番,便開口道:

“天後當年一心想等臨淵死後再把瓊華放出來,想那個時候她也應該已經把孩子生了,就算是為了瑤光,也會好好地活下去。瓊華又豈會不知道天後的心思,她當然是體諒天後的用心,但她比天後更清楚,瑤光的存在是很難隐瞞的。天庭裏人多眼雜,又就那麽大個地兒,突然多出個孩子,能藏到哪裏去?再加上她到底是臨淵的女兒,身上可是有着一半的魔血,難保不會被人發現,瞞得一時瞞不了一世,讓瑤光待在天庭始終是很危險的。瓊華冒不起這個險,所以想要個一勞永逸的方法。而且,也不知道那臨淵到底是哪裏好了,瓊華對他始終放不下,寧願和他同生共死。因此她也将計就計,先待在琅嬛福地借以瞞過衆人,然後趁整個仙界的注意力都在臨淵身上的時候,便跑了出來,想趁着這個空檔把孩子生下,如此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了。不過事情總是有些意外的。”青隐說着,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本想讓臨淵先見一見瑤光,然後再把瑤光送去人間。可哪知道你們那邊的進展如此之快,而這丫頭也居然那麽心急的想着要出來了。我當時從天後那裏得知情況後,立刻就趕去找她,大概也是天意要留下這丫頭,找到瓊華的時候她将将便要生了,而臨淵那邊卻是氣數已盡,瓊華趕着去他那兒,所以送瑤光去凡間的這棘手活兒,自然就落到我身上了。也不知道這丫頭生的是什麽命,還沒出生的時候就為父母所累,連自身的存在都得被遮着掩着,不過瓊華為她也算是苦心謀劃,只為了讓她可以平安地活下來。”

“那你當年為什麽不把這件事告訴我?甚至連天後那邊都瞞着,她一直為這事兒很自責。”

“你以為我是有心的嗎?她是魔君的女兒,光是要壓住她體內的魔血就耗費了我多少的功力和丹藥。還要再瞞天過海把她送去凡間,鬼帝那兒是那麽好糊弄的嗎?這丫頭生來也不是凡胎,我還得耗費心力給她做封印,連着她身上的仙氣和神光都得一并隐了。做完這些之後我哪還有力氣跑去找你和天後?”

“難怪那些年你一直都待在小瀛洲哪裏都不去,我還以為你是因為瓊華的事難過。”

恰巧那幾年裏墨玄也忙于三清的事,是以他和青隐很久都沒碰過面。

“難過自然是有的。她畢竟也是你我的好友,那麽多年的交情不是白在的。所以,也莫說瑤光身上延續着神族的血脈,就沖瓊華跟我們的關系,也該好好照看這丫頭。不過這丫頭也着實不讓人放心,她本非輪回中人,卻硬要歷那輪回之道,自然是違背了天意。所以在凡間的百年裏,她就一直生病,最長的一世也不過活到32歲。我一直為這件事犯愁,可天意難違,毫無辦法。但看她總這樣受病痛折磨我又于心何忍,所以前陣子一直在翻閱古書,想看看到底還有沒有法子了。結果一不留神她自己便又轉過了一世,害得我找了她十幾年,哪裏知道她最後卻自個兒跑回了仙界,大概這也是天意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都說她仙緣不淺,她根本生來就不是凡塵中人。”

“沒錯。現在你也知道你的這個徒兒天資為何如此之高了吧?既然她自己跑到你那兒去了,也省得我那麽費心地看着她。不過我看她的性子沉靜倒不似她爹娘,又在你身邊待着,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的。這回的事念在她畢竟還小,你說她幾句也就算了。”

“你好像比我還心疼這個徒兒。不過經過這次的事……我看她今後幾年還是安生地在三清待着吧。”

“也不一定非得這麽做。讓她見識一下情愛之苦,總好過她自己親身去體會一遭吧?但願她可別随了她的父母,無論是瓊華還是臨淵,哪個都不讓人省心。”

“臨淵太過狂傲狷介,瑤光性子裏未必沒有張揚,但像他倒還不至于,不過……看她為那小妖的事如此難過,只怕也是易于為情所動。”墨玄說着,微微皺眉。

“易于動情也不是不好,無情未必真豪傑,這丫頭要真是心硬如鐵絲毫不為所動,那才該讓人頭疼,只是也別為情所困才好。”青隐話語中有幾分傷感,随後又看這墨玄,“話說我還以為你得知她的身份之後,多少會有些芥蒂,到底她也是臨淵的女兒。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我倒放心了。否則我還真不敢就這麽讓她跟你回去。”

“不是你說畢竟要看在瓊華的面子上嗎?說起來當年若不是瓊華,臨淵只怕至死也不會願意收手的。何況她都是我徒兒了,權當天意如此吧。再說仙也好魔也罷,本就沒那麽絕對。”

瑤光在他身邊六年,已經不知不覺地在改變一些東西,讓他習慣了有她在的日子。而且他清楚瑤光的秉性和器量,也不相信自己悉心教導的弟子會有堕入魔道的那一天。

“不過這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天後那邊……”

青隐點點頭:“天後也不容易,當年瓊華的事已經讓她殚精竭慮,現在就別再讓她為難了。不過她一直為瓊華的事難過和自責,若是知道瑤光還活着,應該會寬心不少吧。”

“總之這件事需從長計議,現在就先這樣吧,或許等以後有合适的機會,再告訴天後也行。”

青隐見墨玄如此為瑤光考量,知道他必定會盡力護瑤光周全,不過讓瑤光去天庭也确實不如留在墨玄的身邊好,至少他有這個能力照看好自己的這個徒兒。

“哦,對了,”青隐還想起了另外的一件事,“聽說你師叔他?”

“嗯,師叔說他天命到了。”

“怎麽這麽突然,他也算得上是得道的人了。”

“大概正因為是這樣吧。”墨玄說着,眼底閃過幾許深思,“這件事……其實另有緣由,青隐,我們出去說吧。”

說着,墨玄先仔細地查看了一下瑤光的情況,而後才與青隐一道出了房間。

瑤光曾聽青隐說過,他的小瀛洲遍栽翠竹,四季如春。

而當她睜開時,目光所及便皆是竹子。竹屋,竹椅,竹桌,竹床,但凡是這屋子裏的東西,就無一不是用竹子做的。再加上此時屋內還殘留着她所熟悉的氣息,瑤光猜自己必定是到了小瀛洲。

不過沒想到她卻是以這樣的方式來的這裏。

就算是青隐,肯定也不會希望這樣吧。

瑤光吃力地把手臂從被子中伸出來,看到自己那被惡鬼啃得都慘不忍睹的肌膚,觸目驚心之餘不免也開始擔憂了起來。

要是落下疤痕可怎麽辦?

青隐的醫術六界聞名,不過瑤光也知道自己這番着實傷得不輕。能保住小命想來已是不易,至于皮相……好歹這張臉還在。

而且現下最讓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她的師父。

她這樣的任性妄為,只怕……

瑤光不敢想下去。

她轉頭看了看門口,猶豫了幾番,還是艱難地坐起來身。

責罵就責罵吧,她也的确該受罰,可是比起這個,她現在更想要見到墨玄。

艱難地起身,被扯動的傷口處是徹骨的疼痛,地府裏的陰暗鬼魅好似還停留在她的傷口上,生生地撕扯着她的身心。

瑤光驀然想到了凝姿,她當時……該是受了怎樣的煎熬和痛苦啊?!

後悔,她後悔嗎?

瑤光自是知道凝姿是不會後悔的,但她自己呢?

她師父當年的擔憂看來不無道理,她到底是自視太高了,以為就算凝姿出了事,她也可以挽救。

但事實證明,她卻連趕過去都來不及!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太癡還是太傻?

瑤光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手指觸及嘴唇,是冷入骨髓的溫度。若不是現在的她還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瑤光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是個死人了。

好不容易忍住不咳了,瑤光便試着想要下地,結果一只腳剛才被子裏伸出來,門就呼啦一聲地開了。

“你可算醒了!”進門的是青隐,看到瑤光似要下地,便一陣驚呼:“你這是要做什麽?怎麽起來了?趕緊躺回去躺回去。”

說着青隐就幾步走到瑤光的床前,想幫她躺好,哪裏知道她的眼睛卻是直直地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後。

“師……”話還沒說出口,瑤光不知為何眼睛裏就已經先蘊起了淚,随即便垂下了頭,牙齒不自覺地死死咬上了嘴唇。

“你這沒良心的小丫頭,怎麽光就看到你師父了?枉我這麽費心費藥地照看着你!”青隐瞅着瑤光臉上在一瞬間的欣喜之後又立刻變得隐憂不安的神情,也不再多說什麽,直接就把她扶下躺好,“好啦,我跟你師父說過了,你這次傷得不輕已是得了教訓了,不會再重罰你了,不過你也得知道錯,明白嗎?”

瑤光點點頭,嗫喏地說了句“謝謝”。

“謝我就免啦,以後別再整出這樣的狀況來就行了。黃泉地府也是好闖的?虧你還能有命!早跟你說不要管這事,你怎麽就不聽?照道理你修仙也有些年頭了,平日裏看也不像是個糊塗的,果然這凡塵是去不得的!再說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弄得渾身上下都是傷痕,要不是我這兒的藥啊,看你以後還嫁不嫁人了!”

青隐其實也拿不準墨玄到底會怎麽處置瑤光,依着他那冷淡的性子,要真是禁足個幾年倒也罷了,不過就怕他只是說幾句重的,也能叫瑤光自責加難過上好一陣子。于是他也管不了那麽多,趕緊把這些責備的話先說上一番,墨玄那樣的性子,自然是不會再念上第二遍倒車轱辘的。

不過青隐向來為人溫和,修為也高,莫說生氣教訓人了,就是變個臉色都是極難得的,尤其這對象是瑤光,看着像是責備,聽起來卻更像是在唠叨。

墨玄自是知道青隐打的主意,也不打斷,就看着青隐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他的徒兒,而瑤光則是把大半張臉都蒙進了被子裏,只有那雙明亮的眼睛留在外面,眼光還偶爾往他這兒飄上一飄,卻始終不敢看過來。

終于大概是過了一刻鐘,青隐自個兒似乎也覺察到是有唠叨之嫌了,才說了一句“我去看看你的藥”然後便出了房門,只是出門前還不忘用眼神關照墨玄一下。

待到屋子裏只剩下師徒倆時,瑤光終于是不能再躲在被子裏了。

墨玄只見她的眼眸中明明暗暗了好幾番,心中暗自搖了搖頭,便走到她的床邊坐了下來,順手幫她掖了掖被子。

“師父……”她喚他的聲音輕如蚊子,還帶着幾分惶恐與不安。

“你也知道怕我責罰嗎?”墨玄的臉色冷了冷,但看着她蒼白的臉龐,當即又緩和了不少,“你是越修行越回去了。”

瑤光默默地垂下了眼睑,微微顫動的長睫上似沾有些極其細小的淚珠,愈發地楚楚可憐。

好長一陣的沉默,瑤光寧肯被她師父狠狠地罵上一頓,不過她也知道依她師父的性子,是絕不會這樣做的。

但這次的事……

她明明早就下了決定,不會再讓他失望的啊!

“師父……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氣的……只是我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法子阻止自己去那麽做,我……我……”瑤光猛然擡頭看向墨玄,眼睛裏早已是霧蒙蒙的一片。

“你覺得我為什麽生氣?是因為你想幫那只桃花妖嗎?”墨玄看着她,嘆了口氣。

瑤光點點頭,說:“天命不可違,但我卻想幫凝姿變成人,逆天而為,是為不道。”

“這只是其一,這個世上其實并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包括天命。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去改變它的。”

瑤光聽了,有些似懂非懂。

“你可後悔,把關于轉生草的事告訴那只桃花妖?”

瑤光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我知道我這麽做,無異于是讓她去送死……只是,看她絕望的樣子,我又沒辦法瞞着她……”

“世間的事,很多時候不能只用是非對錯去衡量。有時,僅僅只是一念之差,所得結果卻天差地別,但卻無從判別哪一種才是對的。對于那只小妖來說,哪一種都是她想要的,卻又哪一種都是她得不到的。”

無論是繼續留在趙恪身邊,或者是從妖變成人,注定都是無望的。

“瑤光,不要輕易給人希望,尤其當你的力量還遠遠不夠的時候,有時這比讓一個人絕望更加殘忍。何況,你還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丢了。”

墨玄此時已不是訓斥,而是教導,還帶着些微的心疼。聰慧如她,自然悟得透其中的道理,卻總免不了要如此經歷一番,難過一番。

他也僅僅只能在事後開導她。

瑤光臉上怔怔的,任淚水橫流,很快就沾濕了半個枕頭。

“傻丫頭,這終究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你不算是錯了,只不過,這都是你們一念之間做出的抉擇。而這個抉擇的結果,恰恰是你最不願意見到的。你料得到這樣的結局,并不代表你可以承受它。凡事往往要身臨其境,才能真正體會到個中的甘苦悲涼。你總歸還小,年少氣盛之時總容易把一切想的太過簡單容易。以為自己受得起,但到頭來還是遠遠超出預計。”

不是對,也不是錯,這只不過是一個選擇,以及選擇得來的結果。

墨玄輕輕地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痕,繼而又說道:“其實哪有人可以事事都謀定而後動,把一切都算計和計較的那麽清楚明白。如果真的那樣,這個世界也未免太了無生趣了。都說難得糊塗,其實啊很多時候應該是難得清醒,才對。”

瑤光看着他,才消停沒多久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她錯了,但這又不是錯。只是她和凝姿都做了選擇,也得到了結果。凝姿以死亡去承擔那樣的結局,而瑤光,則是痛楚與悲苦中的了悟和今後無數歲月中不盡的遺憾。

原來,世人都道神仙好,雲淡風輕潇灑自在。可世人又說,只羨鴛鴦不羨仙。皆因為這其中,有多少蒼涼悲哀的浮生要去承載,要不起,求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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