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劫劍
暗紅的天光之下，霧霭沉沉。瑤光走在那片瑩藍色的光海之中，火紅的衣衫很快沒入藍色的海洋中。
舞兮不遠不近地跟着她，心裏卻有些忐忑。
這位殿下自昨天起就有些奇怪，今天一大早起來更是沒說過一句話，也不知她心裏到底是在想些什麽。好不容易等她開口了，卻是說想要出去走走，舞兮原本以為她只是在紫幽宮裏逛逛，哪裏想到她居然徑直出了大門，也不知道是要往哪裏去。
果然伺候這位殿下，是一刻都不能松懈啊！
舞兮心裏哀嘆連連。
瑤光漫無目的地走着，她對周遭的一切都毫無記憶。擡眼望去，赤紅色的土地一望無際，連綿着遠處的天空，詭異而又深沉，就像是一個永遠都無法醒來的夢境，無力更無望。
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這份不安從何而來，這裏所有的人都告訴她，此處有她唯一的至親，是她此生唯一的歸宿。
那麽，她又為何會如此的不确定？
“公主，公主，你要去哪裏？”舞兮眼看着她越走越遠，不免焦急了起來。她身上的仙氣盛于魔氣，要是離得魔宮太遠，萬一遇上什麽不知情的人可就糟了，尤其是現在她的功力被封住，連自保都困難。
瑤光卻好像沒有聽到她的呼喊，兀自朝前走去。
“公主，你現在身體才剛好一點，還是不要走太遠了吧。”
“我沒事。”
“可是公主……要是君上等會兒見不到你怎麽辦？我們還是回去吧。”
“難道我以前就呆在紫幽宮裏，從來都不出去嗎？”
“這……當然不是了。”
“那不就結了。哥哥見不到我，想必也不會有什麽的。”
“公主……”舞兮都有些欲哭無淚了。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還能再攔着不成麽？
瑤光其實只是心中有疑惑，想找個地方走一走，但月沉殿裏無時無刻都有一大撥的人，紫幽宮的其他地方也未見得有清淨多少。她覺得以自己的性子，應該不會喜歡現在的這個樣子，可惜事實卻是如此，倒讓她有幾分煩悶。
難不成她以前的性格也同那些記憶一起消失了？
瑤光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間已經走了很遠。一旁的舞兮幾次三番地想開口把她勸回去，但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适的理由。
終于，瑤光的步子停了下來。
舞兮一看她們現在所處的地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怎麽了？”瑤光自然是察覺到了她的反應。
“那個……那個，公主……”舞兮有些結結巴巴地看着她，面色很是慘淡，“這裏……這裏……”
“這裏怎麽了？”
“這裏可不是能亂闖的地方，要是被君上知道我居然擅自進入此處，還不知道會怎麽罰我呢！”
“這裏到底是何處？是不是連我都不能随意進入？”
“這裏是……”
“這裏是無妄海。”
舞兮一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吓得差點雙腿一軟。
“君……君上！”她立刻跪了下來，“我……”
“此次算你無罪，起來吧。”
“謝君上！”舞兮感激涕零。
“既然來了，我就帶去你看看吧。”紫尋對瑤光說道。
“什麽？”
“無妄海。”紫尋說着，已經率先朝前走去。
無妄海？瑤光卻頗為疑惑地朝四下瞧了瞧。
不是說這裏是“無妄海”嗎？但不要說海了，她可是連個小池子都沒看到啊？
瑤光随着紫尋又走了好一段，至始至終，她的這位兄長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瑤光看着他冷峻而陰沉的側臉，心底疑惑不已。
他們兩個以前到底是怎麽相處的？
她的記憶盡管很模糊，但還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性子的人。而她的這位大哥更是得用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外加神秘莫測來形容了吧。兩個都冷得掉渣渣的人，即便是血濃于水，估計也親近不到哪裏去吧？
總覺得記憶中一直陪伴着她的那個男子好像不是這樣的。
“紫涵，你還記得無妄海是什麽地方嗎？”
“啊？什麽？”瑤光沉浸自己的思緒，冷不防被他怎麽一問，很是茫然。
“無妄海之所以是我們魔族的禁地，不是因為它有多麽的神秘，而是因為，它是我們魔族歷代君王的沉屍之處。”紫尋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就好像在陳訴一件很尋常的事。
瑤光卻立刻想到了什麽。
“那也就是說，父親他……”
“不，歷代魔君中，唯獨父君，不在。”
“什麽？”
“因為父君死的時候，連個屍身都沒能保留住。魂飛魄散，煙消雲滅。”紫尋一字一句地說道，卻依舊是那毫無波瀾的語調。
瑤光震了震。
“所以每次我來無妄海，我都告訴自己，這份仇，我會讓他好好償還的！”終于，他紋絲不動的臉上閃過一絲狠戾。
“誰啊？”瑤光下意識地問道。
紫尋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湧動着莫名的思緒，半響，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啊？”瑤光對這個跳轉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紫涵，我們到了。”
瑤光順着他的視線，只見一片深紅色的海洋鋪展在她的面前，浩蕩綿延，無邊無垠。海面沉沉，微波不興，沒有一絲的漣漪，沉寂地叫人害怕。
“這世上所有的東西，只要一沉入無妄海，就再也不會浮上來。所以，這裏是個安眠的好地方。”紫尋說着，臉上浮現出一絲淺笑。
瑤光聞言，慢慢地走到海邊，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那片死寂的海面。
“紫涵，”紫尋見她如此地靠近無妄海，幾不可覺的皺起了眉，“過來。”
“啊，怎麽了？”
“掉下去怎麽辦？”紫尋的聲音裏有幾分急切。
瑤光見此，心思忽然一轉，不但沒有過去，反而又朝無妄海挪動了幾步。臉上則揚着笑意，朝紫尋問道：
“大哥不會救我嗎？”
“撈不起來。”紫尋一本正經地說道。
瑤光：“……”
大哥你要不要這麽誠實啊！
一瞬間，瑤光覺得有陣陣冷風吹過。
話說，這個真是她的親生大哥？是一直以來對她照顧有加寵愛有加的兄長大人麽？
“對了，大哥。我記得我和你好像……不是一個娘生的？”瑤光此時才想起，她和紫尋嚴格來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而且她母親好像還是仙界的人，她也總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一股仙氣。
“是。”
“那我娘她……大哥你見過她嗎，她是個怎麽樣的人？”
她娘是個怎麽樣的人？紫尋失笑。
嚣張、惡劣、任性、讨厭、高傲、自負……總之紫尋所能想到的都是些不好的詞。
“嗯，她是個……奇怪的人。”
“啊？”
“總之，就是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樣。”
“那她和父親是怎麽認識，又是怎麽開始的？”不知道是不是她失憶了的關系，她幾乎沒有任何關于她父母的印象。想她母親既為仙界的人，又是怎麽會和魔君在一起的呢？
“他們啊，打架認識的，後來打着打着就打到床上去了。”紫尋簡潔而又精辟地概括道。
瑤光聽了，瞪大了眼睛，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着紫尋，言語無能。
看來她父母之間的□□，倒是出乎意料的精彩啊。
“那我娘她……現在在哪裏？”
“她嗎……”紫尋伸手，在空中微微一抓，“不知道……以前神族死後，靈魂會散落在六界之中，就是不知道這裏有沒有她呢。”
紫尋的眼底浮現起點點流光，那堅毅而陰沉的面容也顯得柔和起來，卻處處浸漫着哀傷。
瑤光的心底驀然觸動。
他是在，想念她的母親嗎？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身處黑暗中的人在苦苦追尋着此生唯一的光亮那般，絕望而熾熱，卻帶着注定要失去的宿命，悲哀而沉痛。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卻又截然不同。
“哥哥……”瑤光不自覺地走過去，想要靠近他。
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體會到了他們身上那流淌着的相同血液。
不是說她一直都在嗎？為何他看上去還是那般的陰冷和孤寂？那種絕望的荒蕪和凄涼為何死死地纏着他，仿佛是把他拉進無盡的深淵一般。
“沒關系的，紫涵。”紫尋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一般，“你只要記住你是我妹妹，只要你永遠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他凝視着她，臉上居然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
“接下來，将會是我們的時代。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他的目光越過無妄海，“紫涵，你會和我一起完成父君的遺願，從此，君臨六界！”
瑤光跟着紫尋回到了紫幽宮。
不過紫尋并沒有讓她就此回月沉殿，而是帶她去了另一個地方。
“大哥，你要帶我去哪裏。”瑤光跟着他繞了無數個彎，穿過了無數座宮殿。
“去取你的劍。”
“我的劍？”
“是的，你的劍，同時也是我們魔族的聖物，天劫劍。”紫尋說着，就停下了腳步。只見前方伫立着一扇高大的石門，紅蓮紋飾遍布其上。
紫尋走到石門前，只說了一個“開”字，巨大的石門伴随着轟隆聲，緩緩打開。
石門後是一個大殿，裏面空無一物，只有一柄通體暗黑的劍懸浮于大殿的正中央。
這就是天劫劍嗎？
瑤光被它吸引住目光，幾乎是無意識地朝它走去。
幽暗烏黑的長劍流動着異樣的光華，冷厲的劍鋒夾着駭人的魔氣，寒意迫人。稍稍靠近，陰冷之氣就纏遍周身，侵入骨髓。
瑤光在天劫劍前停下，仰頭直直地望着它。下一秒，天劫劍忽然就落在她眼前，幽暗的劍身迸發出明亮的紫光，強烈的魔氣瞬間自劍身湧出，頃刻間便瑩滿了整個大殿。
瑤光明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亦有一股力量，好像是在呼應天劫劍一般，異常的躁動流遍她全身，那股強大的力量從身體兩側迅速直沖上她的天靈，她的手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握上了天劫劍。
剎那間，前所未有的湧動從身體的深處傳來，瑤光幾乎無法控制這股到處亂竄的強大力量，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
好難受，渾身的血液好似在沸騰燃燒一般，腦海中各種淩亂的景象交相疊加，瞬息萬變，身體更是不由她控制，亂竄的氣息把她的五髒六腑都快攪在了一起！
而紫尋看着她體內此刻源源不斷湧出的魔氣，心中既欣慰更欣喜。
他本以為瑤光在昆侖之時就能沖開體內的封印，釋放魔力。哪裏知道她在受了那樣的刺激後，封印只是稍稍松動了一下，之後又很快修複了過來，體內的神力與魔血又再次沉寂。
想來青隐的封印術和他的醫術一樣六界聞名，他做的封印自然不是那麽容易沖破的。
紫尋也不是沒想過用外力強行把瑤光體內的封印破除，不過這樣一來十分耗費功力，二來對瑤光的傷害亦是極大。所以這幾天，紫尋一直在為這件事煩憂，不知道這回借助天劫劍的力量是否可以徹底喚醒她身體裏的那部分魔血。
雖然她是天劫劍的主人，天劫劍對她亦有感應。但以她目前的魔氣，還遠不能驅使天劫劍。不過照現在來看，她或許真能在天劫劍的幫助下沖破封印！
然而紫尋還沒有高興多久，就察覺到瑤光周身的氣息有變。
就在此時，瑤光身上的光芒倏然暗淡，滿屋子亂竄的魔氣也在頃刻間消散了不少。還不待紫尋反應過來，瑤光就身體一軟，直直地往後倒。
紫尋趕忙接住她。
“紫涵？紫涵？”
手一觸上她，紫尋就立刻發現不對。
瑤光的眼眸裏霧氣蒙蒙，一片水光。下一秒，兩行清淚劃過她的臉頰，落入她細白的脖頸。而她的神情既痛苦又悲傷，嘴唇裏斷斷續續地逸出些詞句，卻全然串不起來。
紫尋握住她的手正想探一探她體內的氣息，哪知道才剛一碰上她的手腕，浩瀚澎湃的氣澤便一下子灼痛他的手。仔細一看，一道銀光正流轉在瑤光的右手腕上，紫尋能感受到深厚綿長的仙氣自這道銀光處不斷溢出，瞬息間便讓瑤光體內湧動不安的魔血都平複了。
“你人都死了，居然還要妨礙我！”紫尋的眼底迸出強烈的恨意，抱着瑤光的手一下子狠狠收緊，直到懷中的人吃痛出聲，他才略有所覺。
月沉殿內不斷地有人進進出出，但不管他們手上在忙些什麽，所有人卻都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剛才紫尋抱着顯然已經昏迷了的瑤光回到月沉殿，之後又親自把她抱上床安置好。然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直到現在，連動都沒動過一下，眼底更是聚攏了一片狂風暴雨，一觸即發。整個月沉殿也随之陰雲籠罩，就連舞兮，雖然在心底掙紮了好幾下，但最終還是沒敢開口說話。
紫尋的臉上雖沒什麽神色，但是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極度惡劣，就算是沒眼睛的，恐怕也能從他那一身狠戾陰沉的氣息中感受到，是以衆人只能在這極端恐怖的氣氛中備受煎熬。
這時，已經聞知動靜的留鏡匆匆趕來，終于是解救了月沉殿的一幹人等。
“屬下見過君上。”
留鏡方才雖沒有親眼看到所發生的事，然而那個時刻整個紫幽宮裏都充盈着一股強大的魔氣，多少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讓他驚訝的卻是，天劫劍的魔力非凡，說它是六界第一魔物都不為過，但即便這樣都沒能沖開瑤光身上的封印，難怪他們君上要心情不好了。
公主殿下身上的封印一日不除，于他們而言始終是個隐患。
思及此，留鏡略一思索，便開口道：
“君上，公主殿下的事不宜久拖，既然連天劫劍都無法喚起公主體內的魔血，我們不如……”
“不行！我說過，只要墨玄一死，我們與他就再無幹系！”紫尋很幹脆地否決了。
“但君上，或許他能有法子除了公主身上的封印。畢竟他上次曾松動了公主身體裏的封印，并且亦未傷及公主。公主她……畢竟也算神族之後，有些事，只有他們那些神族後裔才清楚。”
“留鏡，我不想再與他接觸，原因無他。只是此人心思手段皆不是一般的狠戾，城府之深，恐遠超過你我想象！整個仙界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墨玄號稱洞悉世事，素來秋毫必察，不是一樣被他算計地如此徹底？你覺得他的目标會僅僅只限于仙界嗎？”紫尋說着，目光看向了正陷入沉睡的瑤光，“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讓紫涵與仙門的人發生任何聯系，尤其，是他！”
紫尋這麽一說，留鏡立刻明白了過來，心下欽佩不已。
“君上所慮甚是！”
瑤光如今已經回到魔界，且她的狀況又那麽不穩定，再與仙界的人扯上關系可不是什麽好事。且那人絕非善類，即便是對瑤光，哪怕是真存了一絲絲的感情，利用起來卻是如此的毫無顧忌，萬一他們再照面，誰知道他會動什麽手腳？
“至于紫涵的封印，我會再想辦法的。青隐到底位列上仙那麽多年，他的封印術和丹藥若是那麽容易就消除了，當年她也不會把紫涵托付于他了。”
瑤光在仙界這些年，盡管她的容貌像極了瓊華，但人們從來不曾在她身上察覺到過任何神力，所以她才能這般的安然無恙。
“你先前被照顧地這般好，我雖得感激他。可是現在……卻由不得他了！”紫尋說着，眉宇間一片晦暗。
墨玄，你已經是死人一個了，還妄圖插手她的人生嗎？
紫尋冷哼一聲，随即起身出了月沉殿。
他的妹妹，注定是屬于魔族的！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