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前路

青隐趕到三清時,瑤光還在沉睡中。

之前青隐回小瀛洲,一是要替瑤光好好尋些丹藥,二是他也有不得不回去的緣由。本來他都打算已經要啓程再去昆侖了,哪想到居然接到了千落的消息,說是瑤光已經回了三清,而且還情況不妙,請他趕緊過去看看。這般不尋常,他心下便知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了。

到了三清後,千落先請青隐查看了瑤光,确定她暫時無礙後,才把事情大致與他說了一番。沒想到青隐聽了,倒是沒太大的驚訝,只是十分的唏噓感慨。

“他終究還是……心有怨恨啊。”

“什麽怨恨?”千落不明白他的話。

“你們應該都多少聽說過,他的父母之間,感情不甚和睦吧?”

“是有所耳聞。”

“但是你們不知道,他母親其實,是自盡的。而且,就當着他的面。”青隐說起往事,面上終有幾分不忍。

“自盡?!”千落震驚道,“我……我從未聽他說過。而且……相交那麽多年,說實話我也從未看出他心裏竟然有如此怨恨。”

“是啊,這誰想得到他心裏的怨居然有那麽深。父母之間的恩怨情仇,最終還是都落到了他身上。或許當初不該送他去昆侖,但無論送到哪裏都比不上自己的生身父母。可見這一劫真是天注定的啊!”

“他父母之間……到底?”

“他母親是神族後裔,不過這年頭,神族後裔說到底只是個名頭罷了。就連天帝天後,那樣正統的血脈,尚不能事事順心如意,對于六界之事,有多少是他們能做主的呢?”青隐說着,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瑤光。她也是為父母所累,不過心性氣運卻與明允截然不同,但是彼此間的命運又這般糾纏交織,只能說所謂的天意還真是乖違莫測至極啊。

“說到底也是明允的父親太過薄幸,當初看中翎真的血統與她成親,可成親之後才發現這神族後裔的名號叫是叫得響亮,實際上卻鮮少有人會真買這個名號的帳。是以對翎真很是冷淡,久而久之夫妻不睦。然而,但凡神族之後,多少都有些傲氣,性子使然,翎真就帶着明允回了落梨洲。之後沒多少年,就傳來翎真故去的消息。翎真才活了多少歲,又到底有神族血統,沒病沒災地居然就故去了,是以天後特地詳查了一番,才知道事情始末。只是這事兒總歸不好外傳,就當她尋常而去,壓了下來。之後又沒多少年,明允的父親也去了,只聽說好似翎真死後他還挺自責的,不知是否因為這樣,心中積郁也這麽早早地就死了。”

青隐想起那些過往,又是一陣感概。

幾百年的光陰,于不相幹的人來說是彈指匆匆,而對于身在其中者,卻不啻于是種煎熬了吧。

“難怪……明允幾乎從不提他父母之事。我雖聽聞過一些,但畢竟不好開口詢問,他不說,我就只當自己不知了。”

“是啊,我們都以為他應該是淡忘了當年之事,再加上那個時候的他還那麽小。何況,昆侖的人不知內情,自然不會去關注這方面的事了。天後雖有心,但人都在昆侖了,她又能做什麽呢?當年就連瓊華的事,她都有心無力,連把瑤光留在身邊尚且做不到,更遑論明允的事了。”

“這麽說,檀曜掌門也不知他父母之事的內情?”

“是啊,他不知道。現在想想,或許還是告訴他的比較好。然而檀曜的性格終究太過剛毅,嚴苛有餘,慈愛不足,昆侖門風又一向古板冷硬,明允身邊再無其他可親之人。久而久之,養成了這般冷酷的性子,也是難免啊。”

千落聽到此,喟嘆不已。

“對了千落,還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得拜托你。”此時,青隐卻盯着躺在床上的瑤光,有些出神。

“青隐上仙千萬別這麽說,但凡有所吩咐,我自然竭盡全力。”千落聽到他這麽說,實在是有些惶恐。

說起來,他與這位上仙可是生分地很,加上他的輩分又低,這次要不是瑤光的情況緊急,他才不顧禮儀,心急火燎地把青隐給請了過來。幸好青隐素來溫厚,不會與他計較這些,加上又事關瑤光。只是現在看他如此鄭重又嚴肅的神态,千落實在是有些不安。

“瑤光的情況,你也不瞞你。她這麽一折騰,只怕身體是更撐不住了,往後如何,更難預料了。”青隐說着,神色憂傷,“不過想必你也清楚,如今這事兒她是決不會罷手的。若她的封印不是解除地如此急迫又如此蠻橫,以她之力或許還能與明允相抗衡,但現在她要是勉強硬來,就怕還沒取明允的性命,自己的命就先搭上了。”

青隐說到此,擡頭看了千落一眼。

“青隐上仙是想讓我勸着瑤光師妹?”千落當然擔心瑤光的身子,但他了解瑤光,這要她罷手決計是不可能的,而且形勢逼人,只怕罷不罷手還由不得他們。

“勸是勸不住的。而且我雖不問世事,但還不至于不明事理,此等大仇,又焉能不報?我只是怕她心太急,一時按耐不住。希望你攔着她一些,別讓她立刻就去找明允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且明允都已練成‘絕地天通’了,如今六界可沒有人是他對手。”

“青隐上仙的意思我明白,您說的話亦是在理,只是瑤光年少氣盛,對掌門師叔又是……師徒情深,要她按耐,恐是不易啊。”

青隐點點頭,這确實是個問題。

如今她是萬念俱灰,絲毫不在意生死,所念者唯報仇二字,想要她安生養着,是怎麽都不可能的吧。

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瑤光就這麽斷送性命。

“千落,不需你攔她多久。只是在這幾日裏好生看着她,不要讓她出門,時時把她的情況告知于我就可。”青隐說到此,似乎有些躊躇。

“你若信我,我可以告訴你,明允之事,等再過上一陣子,或許就有大轉機了。何況眼下連止水都不在了,你也得顧全着三清上下吧。你們師兄妹幾個皆有才能,只是修行時日尚淺,唯欠火候。假日時日,都必定有大成就。不可就此斷送了三清的未來啊。”

千落聽青隐這麽一番話,當下感念不已。青隐向來不過問仙界之事,只因着和墨玄的交情,才這般為三清考量。而他說的話,也正是千落所思慮的。如今瑤光昏迷不醒,他是三清的大弟子,底下的一衆師弟師妹都等着他決斷。正如青隐所說,如此大仇,不能不報,但三清的未來,亦不能不考慮。三清歷代師祖花了多少心血,才有了三清今日的輝煌鼎盛,這番功業不能就這樣斷送在他們手裏!

而且,就私心和感情而言,他也不希望就這麽失去瑤光。再加上剛才青隐話中的弦外之音,他多少聽出了幾分。這是要讓他先按兵不動,但是所謂的轉變又到底是什麽呢?

千落看了青隐一眼,心中拿捏不準他若是開口詢問,青隐可會與他明說。是以斟酌了好一番才開口道:

“青隐上仙,請恕晚輩多問。方才上仙所說的轉機,能煩請上仙再明說一二嗎?瑤光向來最有主意,要勸住她,沒有十足的理由恐怕是不可能的。”

“那你就拿師兄的架子,壓着她。”青隐半是開玩笑地說道,卻是有心要把千落的問題岔開去。

“這……只怕是不能吧。”

“怎麽,你們三清就沒有人能管得住這丫頭?”

“的确……沒有。”

“你們這也太寵她了吧,也罷也罷。”青隐有些無奈地一笑。三清上下都喜愛瑤光,這他是知道的,“要真不行……就讓她再睡上個幾日也無妨啊。”

既然勸不住,那幹脆就別勸了。她現在既然已經睡着了,就幹脆好好睡上一覺,順便這樣還能讓她安分個幾日,好生養養她那身體。

青隐越想越覺得這是個辦法。

“你們這兒應該也有能讓人安睡的藥吧。到時你讓人煎一副叫她喝了,睡她個十天半個月的,還不用你費心想法子攔着她了。”

“這……這成嗎?就怕瑤光醒了後,不好辦啊。”千落有些猶豫。

“沒事兒,萬事有我。這幾日小瀛洲還些事,我不能在這裏多留,但只要能讓她睡上個七八日的,到了那時我就可以來你們三清看着她,幫她好好調理身體。你覺得這樣如何?”

青隐要是能留在三清,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且不說他的醫術精到可以照看瑤光的身體,就是如今這樣的亂況,有青隐在,還能成為無形中的助力!

“既然如此,那……”

“不許!”

千落還沒應承,躺在床上瑤光卻睜開了雙眼。

瑤光掙紮着要起身,而千落和青隐還沒反應過來。

“你們要是敢,我現在就走!”她的聲音虛浮,語氣卻很強硬。

“別別別,你快躺下快躺下。”青隐沒想到她居然已經醒了,震驚之餘,終于想到了她如今可經不起折騰,趕忙把她扶着再次躺好,“我說你,醒都醒了,怎麽不吱個聲啊。我和你師兄多擔心你,你還這麽吓我們。”

“是我吓你們?還是你們合夥要算計我?居然還想給我下迷藥?我……”她這是又氣又急,說着說着,一口氣喘不上來,瞬間面色慘白。

青隐見此,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好了好了,是我們不好,不該想着給你下迷藥。可你看看你這身體,你向來主意大,我們要是光口頭上攔着你,你會聽嗎?”

“那也得看是什麽事!這件事……這件事是可以含糊的嗎?!我若不親手殺了他,如何……如何……”她又是一陣氣喘,看得青隐愈發的心慌加心疼。

“青隐上仙要是想幫我,就留下,要是想攔我,我這身子,也就不勞煩上仙了!”

她這一句話,說得很是決絕。

“瑤光,青隐上仙是擔心你。”千落此時亦趕忙勸道,好歹要她先把氣給平了。

“不需要!”她的眼裏有幾分狠戾,一手抓着錦被,骨節泛白。幽紫的魔氣有一瞬間的爆漲,使得整個房間一下子陰冷了下來。

“哎哎哎,你可千萬悠着點呢。”青隐趕緊安撫道,“好了好了,我不攔你,更不會給你下迷藥的,你且先安心養着。就算要報仇,你現在這個樣子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吧?”

瑤光別過眼,沒去看他。

青隐知道她如今的心思重,身上的魔性又起伏不定,發起脾氣來可不得了,只好先讓她一個人平複一下。

青隐出了門,千落自然跟了上來。

“剛才你也看到了,她現在不僅是身體情況糟糕。所以你務必得多留意,藥我給你留着,你多看着她些。能攔多久就多久,不過看她這身子,一時半會兒的還下不了床。”

“青隐上仙可是要回小瀛洲了?”

他這般交代他,可見是要告辭而去了。但他既然知道瑤光的情況危急,為何還要如此匆忙地回去?

青隐長嘆一聲:“我也想留着照看她,只是眼下我另有其他的事,不能離開小瀛洲太久。而且那丫頭的身體,想要拖延一二哪那麽容易?我還是得回小瀛洲去替她煉幾味丹藥,就看能留她多久了。”

青隐說着,神傷不已。

“有勞青隐上仙。”千落對他拜道。

“不必如此大禮。”青隐擺手道,“我原本就該照拂她的。早知如此,當年就該斷了她的仙根,永世為人。”

斷仙根是極痛苦之事,不過瑤光當年還是個嬰兒,冷暖不知,痛過之後即輪回轉世,前緣盡斷,未嘗不是好事。

青隐從不是個會糾結後悔之人,他修行多年,看盡了人世滄桑,悲喜苦樂早不會在他心底觸起任何漣漪。即便是當年瓊華離去,他都不曾如此感慨,如今看到瑤光,所愛者不能相守,愛她者卻百般算計利用,此生機遇波折詭谲,真是讓人嘆息不已。

下午,玉容和寧封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相攜着去看瑤光。

現在正值多事之秋,三清又需他們幾人撐着,諸事繁忙。但形勢迫人,即便不得為也得為之。

不過才走到門前,卻見玲珑一個人站在那裏,甚是犯愁。

“玲珑,怎麽了?”寧封見此問道。

“寧封師兄,玉容師兄,”玲珑見到他們,眼前驟然一亮,“太好了,你們來了。瑤光不肯喝藥,怎麽勸不聽,我都快急死了。本來想去找你們,可眼下你們都那麽忙,我……”

玲珑端着藥已經在門外糾結了好一會兒。只是她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寧封他們肯定有很多事要做,她不敢貿然去打擾。

“不肯喝藥?這是何故?”玉容不解道。

“我不知道,反正她就是不喝,我……我都不知該怎麽辦?雖然千落師兄跟我說,可能現在的瑤光脾性是會有些古怪,要我好生擔待。但……但她什麽話都不跟我說,我實在是……束手無策啊。”

“我們這就去看看她,辛苦你了。”寧封說着,朝房間裏望了一眼。

“那好,我再去把藥熱一下,等會兒端過來。”

玲珑端着藥,側身從他們身邊走過。

寧封與玉容推門而入。

“瑤光你怎麽了,為什麽不喝藥啊?”玉容在瑤光的床邊坐下,看着如此虛弱的她,掩去心底的一聲嘆息。

“玉容師姐,寧封師兄,”她微微朝他們一笑,“我只是不想喝,且喝了也沒用。”

“怎麽會,這是青隐上仙給你留的藥,再有用不過了。”寧封說道。

她的情況他們大致已然知曉。她的心情他們自然能理解,不過卻不能讓她就這麽由着性子來。

既然墨玄和止水都不顧性命要保全她,可見不僅僅只是出于私心和感情而已。他們又怎麽能讓她如此厭生自棄呢?

“我怕我喝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什麽話?怎麽會醒不過來?”玉容看了寧封一眼,他們皆不明白瑤光這話是何意。

“玉容師姐,寧封師兄,你們不必管我。我的事和我的身體,我自然心中有數。在還沒有做完我該做的事之前,我不會讓自己死的。”瑤光說着,神情冷漠。

“你在說什麽葷話呢!”玉容不由得瞪眼道,“難道等殺了明允之後,你就要……”

“玉容!”寧封适時地阻止了她繼續往下說,“瑤光,我們知道你難受,可我們和你是一樣的。這不僅是你的仇,也是我們三清上下的仇。而且,無論發生什麽事,你始終都是我們的小師妹,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這短短大半年的時間,世事突變地讓他們所有人都預料不及。寧封和玉容畢竟年輕,所見所歷都還尚淺,說他們沒有過疑惑和動搖,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十年的朝夕相處,感情不是白在的。她的父母不是她能選擇的,所犯下的過錯亦不能都歸咎于她。要說痛苦悔恨,只怕莫過于她自己了。三清的門風寬厚,門下弟子亦多承此風,時間一久,把道理都想明白了,他們更多的還是心疼他們的這個師妹。

小小年紀遭此大難,情傷神傷,已經夠她苦的了。

寧封見她不語,又繼續說道:

“你向來都是個明事理的。這般仇深似海,我們當然都需時刻銘記着,但卻不能執着于仇恨,更不應當借此以活下去。否則,你就不配做我們三清的門人,不配做掌門師叔的弟子。”

“是了是了,就是這個理,寧封都說了,我就不再多勸你什麽了。總之一句話,掌門師叔肯定不願你是這個樣子,還有師父,他拼命救你們回來,也不是讓你在這裏任性輕生的。”

這丫頭如今心思頗重,身子又是這樣,如果心結不解開,就算是有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亦是枉然。

瑤光見着他們如此唱和,默契十足,忍不住就笑了。

日影晃動,她的笑沾染了陽光的溫度,終于有了一絲光亮。好似曾經那些年少無憂的歲月裏,她也是這樣笑着看他們拌嘴。

然而笑容過後,卻愈顯蒼涼。

他們待她一如往常,可是她卻不能當做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她知道她始終都是幸運的,即便如今的她仙不仙,魔不魔,身份尴尬且不堪,但他們依舊關心她愛護她,只當她還是他們的小師妹。

就在此時,玲珑端着藥又回來了,而且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千落和她一起走進了門。

“原來你們倆在這兒呢。正好,勸她了嗎?”

“勸着呢,這丫頭,以前可不是那麽倔的呢。”玉容笑着瞪着瑤光一眼,“現在千落都來了,怎麽,難道要我們三個一起哄你不成?”

“瑤光,這是藥,不要多心。”千落知道她不肯喝藥的緣由,“而且青隐上仙到底是為你好,你可不能跟他置氣。”

千落說着,從玲珑手裏端過藥,溫言說道:“以前人人都說你聰慧通透,無論什麽道理,不需別人說自己就懂。如今是什麽形勢你最清楚,他的厲害你是親眼見着的,不好好愛惜身體,何談報仇?”

瑤光的眼眶有一瞬間的濕潤。

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不論是她的師兄師姐們也好,還是青隐也好,都那樣沒有絲毫隔閡的照顧她擔憂她,好像她還只是瑤光,好像之前的那些風風雨雨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如此的深情厚誼,她哪裏還有什麽資格與他們置氣?

瑤光掙紮着起身,玉容趕忙扶過她。只見她斂着眉眼,從千落手中接過藥,一飲而盡。

“千落師兄,寧封師兄,玉容師姐,還有玲珑,”她擡起眼看着他們,“此前種種,的确是我不該。修身養性了十年,終究還是抵不過這與生俱來的魔性,控制不住脾氣讓你們費心,瑤光在此給你們賠罪。但往後,絕不會再如此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鄭重且誠懇。

“這就對了。”千落見她如此,很是高興。

“好啦,我們之間本就不必如此。你能好好保重,我們就最高興了。”玉容說着,想扶着她躺下,哪知瑤光卻輕輕推開了她的手,繼而便試圖從床上下來。

“哎,瑤光你……”玲珑見她這樣,趕忙上前想把她攔回床上去。

“沒關系,我還有事要做。可以勞煩千落師兄把人都召喚到法嚴殿嗎?”

千落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想法。

“好,也是該召集一次了。那我跟寧封先去法嚴殿等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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