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等光
又過了一年。
你, 還好嗎?
——黎悅
“嘩嘩嘩——”
水龍頭開到最大。
涼水如注噴湧,被人掬在手心,潑到了臉上。
黎悅伏在水池邊, 不住地接水洗鼻子。
她緊閉着眼,腦海裏旖旎的畫面揮之不去。
癡纏着的,焦灼的氛圍, 好像還籠罩在她的頭頂上方。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男人壓抑的輕.喘。
還有他不住滾動的喉結。
和即将貼上來的唇。
不知道那個落在她耳邊的吻,感覺是否真實。
黎悅的耳根紅了個徹底, 燙得就像是被50度高溫烈日烤曬了8個小時的柏油馬路。
只要往上面放個雞蛋, 茲拉——
那一定是一盤十分出色的荷包蛋。
捧水的動作變得越來越快,逐漸帶了一股煩躁。
像是上了弦的齒輪,機械地做着動作, 不知疲倦和停歇。
半晌。
水濺了一地,衛生間裏狼藉一片。
衣服也濕了大半。
黎悅微微擡身,雙手撐在水池邊上, 眼皮微擡,看向鏡中的自己——
她的劉海和兩頰的頭發也全濕了,長又卷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睫毛顫顫,水珠要落不落。
上次他淋雨後,全身濕透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裏。
黎悅閉了閉眼, 又狼狽地低下頭。
嘀嗒、嘀嗒——
刺目的血滴濺到白瓷的池子裏。
“啊——!”
“好煩——!”
**
中午,職工食堂。
“老、老大……”
羅晌端着餐盤坐在黎悅對面, 看着她的樣子, 欲言又止。
“……”
黎悅雙目無神,筷子夾着米飯,一下一下送到嘴裏。
重複着沒有靈魂動作。
“她怎麽了?”羅晌一頭霧水地看向唐萌。
唐萌搖了搖頭, 也看着黎悅,關切道:“老大,你鼻子怎麽了?”
黎悅木着臉,摸了摸鼻子裏塞着的一撮手紙。
“哦,天氣燥熱,上火。”
羅晌:“……”
他們就坐在窗邊的位置,羅晌稍一側頭,毫不費事地就看到了明淨的玻璃外,烏雲遮住了太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着。
看樣子風還挺大。
幾乎是只要看到這景象,就可以感受到空氣中濃濃的水汽,和那種風雨欲來的濕塵味道。
羅晌看着被風吹得左搖右擺的百年老樹,不确定地問:“……燥嗎?”
黎悅語氣堅定:“燥。”
“……”
黎悅低頭。
看着自己餐盤裏的菜。
默默出神。
羅晌順着她的視線,看清了她綠油油的盤子,十分無語:“苦瓜炒雞蛋,芹菜炒香幹,清炒油麥菜……”
他頓了頓,看着黎悅擰開保溫杯,疑問道:“老大,你在喝什麽?”
“蓮子心泡茶,你喝嗎?”
羅晌忙不疊搖頭。
不了不了。
這家夥。
全是清熱去火的食材。
就算是有座活火山,那火也能給滅了吧。
羅晌迅速吃完了這頓飯,拉着唐萌趕緊逃離了這裏。
今天的老大看上去實在很不正常。
黎悅獨自坐在座位上,動作滞慢地進食。
兩眼無光,雙目空洞。
周圍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耳邊的吵鬧也漸漸歸于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
面前飄過一陣熟悉的味道。
嗯,絲絲涼涼的,清爽而醒神。
跟昨夜被她壓在身下的男人是一個味道。
黎悅慢慢擡眼。
她的“身下人”此時正看着她。
男人眸光清冷寡淡,毫無波瀾。
和昨晚夢中截然不同。
“你——”
林宴淮剛張嘴說了一個字,女孩突然端着餐盤站起身朝外走。
腳步倉皇,背影透着慌亂。
林宴淮:“……”
微微蹙眉。
跑什麽?
只一瞬間黎悅就跑出了食堂,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
**
一連兩天,黎悅都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不出來。
她不敢回家,不敢到學校裏晃悠。
因為她也不知道林宴淮什麽時候結束工作回家,又是什麽時候來A大取景。
她承認自己很慫。
非常的慫。
明明就是她先對他圖謀不軌,做了那樣的夢,但先躲起來的,也是她。
明明先前已經決定好了,勇敢一點,怎麽只是做個夢,就退縮了呢?
那天下午,她對着電腦木然地坐着,頭一次沒有任何思路,完全無法投入到工作中去。
她捧着實驗冊,在桌前坐了一個下午。
臨近五點時,斜射進來的夕陽終于讓她僵停了許久的身體動了動。
她挺直背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那個搬家的下午,也是這樣的夕陽。
黎悅放下了書,關掉電腦。
離開了實驗室。
坐在回家的地鐵上的時候,手機推送了一條消息。
是林宴淮工作室發的一條微博。
官方公布了新歌正在籌備的消息,配圖是一張林宴淮身穿軍裝的照片。
比他穿西裝還要帥。
黎悅本來就是個制服控,對軍裝和警服尤甚。
那身衣服有一種天然的敬畏感和使命感,讓人無法心生亵渎,可他的魅力卻是指數倍增長的。
頂不住,真的頂不住。
黎悅的手慢慢捂住了心口。
下一秒,摸了摸鼻子。
還好,幹的。
地鐵飛速行駛在地下的軌道上,轟隆隆的聲音都遮不住她鼓噪的心跳聲。
耳膜幾乎都要被震到破裂。
黎悅慌忙按下鎖屏鍵,屏幕一片漆黑。
她閉上了眼睛。
心跳終于慢慢恢複了秩序。
她覺得,自己這樣反應過激大概還是不适應。
或許她頻繁地刺激自己,早晚有一天,可以脫敏。
只要她從現在開始,一直看一直想,大概等再見到他,就不會再流鼻血了。
心理建設做好,還需要靠實踐進行努力。
**
到家的時候時間還早。
東西還沒有收拾完,吃過了晚飯,黎悅繼續整理工作。
新居一共三室兩廳。
一間是她的卧室兼工作間,一間是客卧,還有一間小一點的暫時空着,正好可以用來做她“娛樂”的地方。
這裏是她的秘密基地。
所有的“寶貝”都放置在那間被鎖起來的屋子裏,包括那天林宴淮看到的與衆不同的儲物箱。
裏頭是她最見不得光的東西,堅硬的馬甲下,藏着的是她最火熱的心。
收拾好了小書房,黎悅趴在客廳的地毯上看最新的學術論文。
門鈴在此時響起。
黎悅第一反應不是去開門,而是往屋裏跑。
“等一下!”
她一邊喊着,一邊跑到了書房門口。
咔噠——
上鎖。
然後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捋了捋頭發,深呼吸。
按下門把手。
她只露了個小腦袋在外面。
樓道裏,男人穿着一身休閑家居服,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懶洋洋地站着。
黎悅:“怎麽啦?”
林宴淮神色平靜,微微颔首,“有些事想麻煩你。”
黎悅:“嗯嗯,你說。”
男人面露遲疑,似有難言之隐一般。
“不用為難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女孩說着,把門敞開了些。
林宴淮抿了下唇,“我的電腦似乎出了些問題……”
他正在作曲,不知道電腦是中病毒了還是怎麽,軟件沒辦法正常運行。
現在很晚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她。
但是黎悅已經躲了他好多天,在看到她房中燈光亮起的時候,他真的一秒都不想等。
電腦突然壞了,上天都在助他。
“哦哦,那我去看看?還是你把電腦帶過來?”
“如果方便的話,到我家來吧,設備比較多,搬動起來不是很方便。”
黎悅無所謂地點頭,“可以啊,走吧。”
她跟着男人進了對面,站在門口,突然有點不敢前行。
她打量了下屋內的裝修風格,現代簡約風格的裝修,整間屋子以冷色調為主,和他整個人一樣。
黎悅穿着小兔子拖鞋的腳在門口的地上搓了搓。
就這樣進去嗎?
好不真實的感覺……
林宴淮走到書房門口,看到黎悅沒跟上來,又折回去。
走到門口,看到她一副委屈巴巴十分糾結的樣子,捂着額無奈笑了笑。
“進來。”
“哦哦!”黎悅輕手輕腳地邁進了門檻,緊張得手腳無處安放。
林宴淮帶着人進了書房,指了指電腦,把椅子拉了過來,按着她的肩膀坐下。
“我來看看怎麽回事。”黎悅手握着鼠标,專注地看着電腦。
她偶爾眉頭輕蹙,似是在思索,偶爾眉頭舒展,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手指翻飛間,一串串代碼飛速躍到了屏幕上。
“啊……小問題。”
她慢悠悠地低聲輕喃出這幾個字,注意力全在屏幕上,沒注意身後的那道目光慢慢變得柔情溫暖。
大概也就只有一分鐘——
“好啦!”
最後一個按鍵敲下,恢複如初。
“你來試試看是不是沒問題啦。”
黎悅說着就要從椅子上起身,但是男人的動作卻快她一步。
他從側面靠了過來,單手撐着桌子,微微俯身。因為前傾這個姿勢的原因,他寬松的衣領微敞。
從黎悅的角度擡頭看,恰好能看到他性感勾人的深陷的鎖骨。
黎悅:“……”
真沒想到,檢驗“脫敏定理”實踐成果的機會這麽快就來了。
“咳……還還還成吧?”
“嗯,謝謝。”男人的身體撐在桌子上,低頭看向縮在椅子裏的小小的女孩,頓了頓,“你的臉……”
“我的臉……?”
男人聲線平淡,“紅了。”
黎悅:“……”
“哦,”女孩故作鎮定,擡頭凝視他淡漠的眼,一本正經,“我熱。”
林宴淮擡頭看了看屋內開到22度的空調,眼底略過輕淺的笑意,收回視線,再看向她時目光又變得平靜,順着她說:“嗯,是很熱。”
“……”
四目相對。
夜晚,燈下,一室共處。
和她喜歡的人。
黎悅驀地把頭轉走,臉沖着他看不到的方向,使勁閉了閉眼。
眉頭皺在一起,咬了下唇,十分難為情地微嘟着嘴。
心口又有了那種心跳不受控的感覺。
心慌,悸動,呼吸困難。
和他在一起還有一種窒息感,就好像是迎面走在大風中,風往鼻腔中猛灌的那種感覺。
但不同的是,這種感覺并不痛苦,反而容易讓人生出一種沖動,就是——
撲倒他。
可惜她有賊心,沒賊膽,不然也不至于做個夢就流鼻血。
在黎悅天人交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出了細微的聲響。
座椅扶手好像被人扶住。
然後她被椅子帶動着旋轉,被動地轉了個身。
面對他。
“——!”
一回頭,迎面和他對上。
咫尺距離。
黎悅沉默了三秒,慢慢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呼吸,盡量少吸入屬于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聞多了上頭。
黎悅眼神躲閃,不知道該看哪。
她的視線牢牢抓着他的桌子一角,磕磕巴巴:“幹幹幹幹什麽……”
“你就不怕……”男人的手臂撐在她身體兩側的座椅扶手,又向前靠了靠,低聲問,“我關上門來對你做什麽?”
“——!”
黎悅震驚地擡眼。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卻鎮定自若,淡然極了。
他在說什麽?
他還可能做什麽嗎?
“不要輕易地同意進男人的家門。”
聲音難得有些嚴肅。
黎悅眨了眨眼,緩了兩秒,才乖巧地點了下頭。
雖然她很想說,正因為請她來的那個人是他。
是他的話,黎悅不信他會做什麽。
林宴淮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冷淡一笑,“怎麽,我不是男人?”
“不不不——”
黎悅話音落,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又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是男人,但不是一般的男人——”
她見他的嘴角還噙着意味深長的笑,腦子一抽,将心底話脫口而出:
“你不是性冷淡嗎所以安全的很——”
林宴淮:“……”
“性冷淡?”
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間磨了出來。
尾音勾着,反問的音調讓人本能察覺到危險。
很好。
性冷淡。
黎悅此時也顧不得別的,紅着臉用力将他推開,倉慌逃離。
嘭——
房間裏只剩下一人。
林宴淮扶着桌子站直了身體,眼睑垂着,在一室寂靜裏長久地沉默着。
昏黃的光暈籠罩下,側顏清冷漠然,不見半分情緒。
**
轉天是8月25號。
黎悅一整夜都沒有睡好。
前半夜夢到林宴淮把她困在懷裏,低聲撩撥,而她為他心動不已。
後來在他們還沒來得及發生什麽的時候,他離開了。
離開得很突然。
一個下着大雨的午夜,他渾身濕透跑到了她面前,對她說:“等我回來,帶你去我的演唱會,好不好。”
好不好?
當然好了。
她從來沒有聽過他的現場。
于是她開心地點了頭。
可是他消失在了雨裏後,再也沒有回來。
她就這麽撐着傘,站在他們分開的那個街道上,一直等着盼着,都沒有看到人歸來。
黎悅是哭醒的。
夢裏,心的撕扯帶來的痛感極其真實。
她像被人扼住喉嚨,痛得無法呼吸。
像是溺水人的腳纏上了水草,整個身體不住地深處沉,胸腔積滿了海水,又鹹又苦,肺部的空氣被一點點排擠幹淨,最後她再也不能呼吸。
直到醒來,她的眼角還挂着淚,源源不斷的熱流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原來又鹹又苦的不是海水。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嘴咬住手腕,拼命忍住哽咽聲。
失去的滋味真的好難受。
黎悅捂着眼睛,崩潰地想着。
她是不是天生掃把星。
她真的不想失去每一個愛她的人。
真的好害怕。
好害怕再次失去。
原來在她心裏,林宴淮的分量已經這麽重了。
重到連在夢中都在患得患失。
渾渾噩噩地下床洗漱,等換好衣服,拉開窗簾。
天色灰蒙蒙的。
昨夜又下了會下雨,早上的雨雖停了,但整個天際都是一片黯淡的顏色,就好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壓抑,低落,無助。
充滿絕望和負能量。
嗡嗡——嗡嗡——
電話震動。
黎悅:“喂——”
那邊:“我到了,在車庫等你。”
“好,我現在下去。”
說完挂斷了電話。
黎悅擡眸看向鏡中的自己,眼眶紅腫,面色有點蒼白。
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從抽屜裏拿出墨鏡戴上。
電梯到達負一層,黎悅走出電梯。
迎面遇上了林宴淮。
而他身邊,站着江行沚。
他們似乎在說話,又似乎沒有,黎悅沒有心情去探究。
隔着鏡片,黎悅望進男人深邃的眼,心口一痛。
虛無缥缈的光束就像夢幻泡影,她想做逐光者,可光卻不一定願意為她停留。
女孩很快低下了頭,逃避一般,錯開對視。
她低着頭從二人中間穿過,一個字都沒有講,連招呼也沒有打。
江行沚朝林宴淮微微颔首,“那我們就先走了,再見。”
林宴淮沒有回應。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女孩漸行漸遠的背影上。
拳慢慢攥緊。
南城的西郊墓園。
一身黑衣的女孩立于某座墓碑前。
狂風怒卷,裙角翻飛,及肩的黑發随風飛舞。
女孩微微啓唇,千言萬語鲠在喉中,說不出。
發絲被混着淚水,挂在她久久未閉的唇邊。
“又一年過去了。”
聲音沙啞。
女孩彎下腰,将懷中她曾最愛的百合放在臺子上。
黎悅摘掉了墨鏡,淚水順着臉頰淌下。
她語氣輕輕:
“我來看你了。”
“姐姐。”
你……
還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QAQ
感謝在2020-09-27 23:16:26~2020-09-28 20:00: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urasaki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urasaki 5瓶;長歌吟松風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