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雜亂書房已不如從前整潔。

書桌上滿滿的報紙和照片,埃瑟絲垂着頭盯着腳邊散落的藥丸,擡眼,辦公桌後年邁的父親像是老了十歲,蒼白頭發紊亂且油膩,自從母親過世,哥哥因為藥物依賴而瘋狂,最後連爸爸也變了。不再是從小叮囑他們多穿衣服免得着涼的父親,現在的他有個別稱——統帥。

“吉伏特!吉伏特!天殺該死的吉伏特!”巴德氣憤地掃落桌面所有東西,照片和報紙從半空中緩緩飄下,“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那些撒旦派來的惡魔!他們都是吸血的惡魔!”頹廢的男人表情既痛苦又哀傷,他用力地抹臉,嘴唇緊緊抿着。

埃瑟絲往後退了半步踢到身後空酒瓶,玻璃瓶身滾動時發出清脆聲響。

“埃瑟絲,”巴德仰起腦袋,迷離的雙眼緊緊盯着埃瑟絲,道:“過來,埃瑟絲。”男人朝她招了招手,埃瑟絲沒有拒絕的理由,她緩緩走到巴德身邊,就像小時候總會跟在爸爸身邊,直到他出門上班。

“爸爸。”埃瑟絲在他身邊跪坐下,雙手擱在椅子上。

“埃瑟絲,只剩我們了,只剩我們能替阿嘉莎和卡裏報仇了,孩子,”巴德表情扭曲,歲月在他面容留下深刻痕跡,“我知道你會幫我的,埃瑟絲,你必須得這麽做,這都是為了你的母親還有你的哥哥,喔,埃瑟絲,如果我早些發現的話,他們就不會……”

“爸爸,這不是你的錯。”埃瑟絲握緊父親的手,她感覺他在顫抖。

“埃瑟絲,你說得對,這是吉伏特的錯!如果他們沒有被金錢蒙蔽雙眼,也不會有這麽多受害者,他明明知道無知群衆容易被煽動,他們還故意加深大家的恐懼,讓他們食用該死的健康囊!喔,健康囊?那分明就是毒藥!是毒藥!”

橘色藥丸散落在房間各處,層架上擺了滿滿藥罐,包裝印着吉伏特公司的标章。

埃瑟絲垂下眼眸,她的母親就是食用這種藥丸至死的,但她不确定這該怪誰?

吉伏特制造藥劑過重的健康食品廣為販售,她的母親為了家人身體着想而購買,但追溯到更早,二零七四年夏季,那才是所有問題的開端,一夕間爆發的嚴重傳染病才是真正的導火線,進而引爆後續社會問題,以及她即将面對的綁架計劃。

“我們只能這麽做了,埃瑟絲,只有這樣才能要回我們的損失,以及給他點顏色瞧瞧,”年過半百的巴德活了大半輩子都在專研學術,當他說起狠話時意外的充斥震撼力,“我已經聯絡所有支持者,他們願意幫助我們,埃瑟絲。”

“那真是太好了,爸爸。”埃瑟絲勉強揚起微笑,這讓她嘴角微微顫抖。

“是的,很好,我們等了這麽久,該反擊了!”巴德猛地站起,他的背脊不再筆直,喪妻之痛讓他一厥不振,就連醫師的工作也早就辭去,整日關在陰暗房間內研究怎麽擊垮吉伏特健康食品公司,數月過去他終于有了結論,“馬上進行‘獵兔計劃’。”

今天是梅布爾·瓊尼的畫展,地獄艦一如既往地運作。

Advertisement

埃瑟絲結束完委托工作,縫制十三件廉價布偶讓她肩膀無比酸痛,辛勞換來僅僅九元,但地獄艦的工資無法與外界相比,她已經很感激這夠她溫飽肚子,至少今晚她能給自己更好的菜色,而不用吃冷凍微波義大利通心粉。

“埃瑟絲!”遠遠地,佛莉妲揮手笑道,四周囚犯紛紛往埃瑟絲看去。

她垂着腦袋快速離開,逃避意圖相當明顯,但佛莉妲卻假裝沒會意,跑上前從後搭住埃瑟絲的肩膀,哥倆好似地地走在長廊。位于是餐廳要道,許多囚犯來來往往,她們看見斷頸魔搭着一名菜鳥囚犯的肩,表情無不透露同情與憐憫。

“請別這樣,佛莉妲小姐。”為了劃分彼此關系,她刻意加上‘小姐’用以疏離。

佛莉妲挑起眉頭,規矩地将手放下,“嘿,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埃瑟絲不予理會,她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是梅布爾·瓊尼的畫展。

“不過信上沒說展覽會場在哪,你認為這是她的疏忽,還是故作神秘?”佛莉妲與她肩并肩走回牢房,她的聲音很透亮,如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爽朗,那雙如豔陽海灣的眼眸盈滿笑意,在埃瑟絲準備解鎖回牢裏時,她搶一步擋在對方面前,“你說呢?”

“我不知道,佛莉妲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埃瑟絲無奈地看向她,自從佛莉妲和她住在同一間牢房就整日說個不停,她無法想像哪個囚犯如佛莉妲這麽多話,什麽都能聊,芝麻小事也可以嚷嚷個不停,彷佛永遠關不了的收音機,夾着雜訊幹擾她的思緒。

“你生氣了?”佛莉妲加深笑容,月牙灣眼眸直直盯着埃瑟絲。

她這麽做就像故意要引起對方的注意。

“我并沒有……”話未說完,一群囚犯忽然從她們身邊掠過,嘴裏喊着‘在中庭’‘快去看看’‘吊死’之類的話,埃瑟絲看着她們遠去的身影,知道‘畫展’已經開始了。

“要去看嗎?”佛莉妲笑着朝埃瑟絲伸出手,就像舞會裏邀請女士跳舞的紳士。

埃瑟絲蹙起眉頭,她抿着雙唇快速繞過佛莉妲往中庭跑去,拐過長廊時她聽見佛莉妲愉快的大笑聲。然而壞心情并不影響埃瑟絲看‘展’,抵達中庭時她根本走不過去,地獄艦主體四棟大樓圍成圈狀,中央廣場平時不會開放,因此她只能從透明玻璃看見廣場內的景象。

“那是人嗎?”擋在埃瑟絲前方的女囚貼着玻璃窗,似乎想瞧個仔細。

她努力擠過人群好不容易鑽到玻璃最角落,空曠廣場僅有兩座籃球架,鐵灰色籃框各吊着兩具‘身體’,她們的頭罩在麻布袋,像是籃球般被卡在圓形框架中,赤裸身軀懸空吊在場上。

哔!——

趕來的獄警吹着哨子驅趕囚犯,其中幾名打開玻璃門走進中庭。

埃瑟絲被擁擠的人潮往後推,她扶着玻璃窗看向那兩名被吊死的囚犯,她們身軀被繪上盛開的白色小花,從腳底蜿蜒至頸部,随着裏肌線條長出根莖,被剝離的皮膚下是血紅肉色,做為底部襯托花朵的立體,無瑕白花在陽光下吐着金色花蕊,彷佛綿密雲朵點綴而成的夢幻之花,耀眼且聖潔。

“Tuberose……”埃瑟絲瞪大雙眼,嘴裏低聲呢喃。

“沒錯,晚香玉,”耳邊響起佛莉妲的笑聲,埃瑟絲一愣,忽然被拉出擁擠人潮,她看着佛莉妲扯着自己手臂,兩人站在柱子後,“危險邊緣的快樂,晚香玉的花語,我沒說錯吧?”

“這就是梅布爾的畫展?”她壓低聲音詢問,更像在自言自語。

“當然,你沒看見那精湛的畫技嗎?就像是從身體裏長出來的晚香玉,如果近看,說不定還能嗅到幽香?喔,不對,應該只有屍臭吧。”佛莉妲讪笑地看着獄警手忙腳亂地将屍體搬下,那搖晃在半空中的身軀異常詭異,這已經不能叫藝術,而是恐懼。

“我不明白,”埃瑟絲雙手交握站在原地,看着人潮往玻璃窗擠,紛擾聲音中有人急切地詢問死者是誰,亦或是誰幹的,“她引起這麽大騷動,為什麽給我們邀請函?即使不說,這麽大事誰不知道?”

“嘿,埃瑟絲,”佛莉妲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要她噤聲,“成功的藝術家總有自己的理念,而梅布爾不只成功,她還是個瘋狂藝術家,她會給我們發邀情函,除了希望我們欣賞她的畫作,更重要的是提醒,”佛莉妲笑着将手攤在埃瑟絲面前,然後握緊,“我們在她的手掌心哪都逃不了。”這是示威也是警告。

“你确定?”埃瑟絲垂着頭,她手心裏都是冷汗。

“當然,”佛莉妲聳肩笑道:“因為我也是殺人犯。”

如果佛莉妲沒有理解錯誤,那她們倆就是梅布爾的獵物,很可能在下場‘畫展’展出。很快的死者身份被查出,是E棟貝琪·李和B棟克裏斯汀,這兩人在地獄艦雖不如拳王康妮出名,但都有個共通點,她們牢房內搜出數十封信件,屬名人是MJ,梅布爾·瓊尼。

“又是她吧?那個D棟的藝術家。”夜晚的盥洗室相當熱鬧,今天畫展成功引起劇烈話題,“上一次把活人用水泥灌死,然後擺在中庭變裝置藝術,這次是把人剝皮吊死,喂,還有完沒完啊?”

“我昨天看到郵差辛蒂在C棟逗留,不知是哪個幸運家夥收到‘祝福’。”女人們東一句西一句地說着,彷佛她們相當了解藝術家的作為,“不過她怎麽沒被關禁閉?我是說,她還留了線索不是嗎?那些死者床下的信。”

“喔,別傻了,你以為她只是個變态殺人犯?”鬧哄哄的盥洗室充滿嬉鬧聲,“她不只是殺人犯,還是享有國際聲望的天才藝術家,你沒見過有藝術鑒定者特地到地獄艦買畫吧?我就看過,在上個月!”

“你是說她在外面依然保有名望?喔,天啊,這世界完了,一個殺人魔還享有名譽?”誇張的吼叫引起他人激烈回應,有個聲音搶道:“不只是名譽,還有大把大把的鈔票!你以為地獄艦的獄警都是瞎子?她們肯定知道是瓊尼幹的好事,可是她們全被錢買通了!”

“所以梅布爾·瓊尼從來不需要懲處,她只要待在她的牢房裏喝下午茶就好,”另個女人聳肩笑道:“因為看在錢的份上,典獄長瑪多會幫她收拾爛攤子。”

埃瑟絲關掉水閥包着浴巾走出淋浴間,赫然有封信遞到她面前。

“埃瑟絲·伊萊,你的信。”盥洗室裏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看向突然出現的郵差辛蒂,以及被接受‘祝福’的‘幸運兒’。

埃瑟絲在所有人注視下将信接走,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辛蒂面無表情地扶了下鏡框,頭也不回地潇灑離開,當她一踏出盥洗室,所有人都驚聲怪叫,她們指着埃瑟絲大吼‘她就是下個犧牲品’‘梅布爾喜歡将人折磨至死’‘不知道她會被怎麽裝飾’‘真可憐,還只是菜鳥’,從來埃瑟絲都懼怕成為焦點,她低着頭握緊手中的信,快速逃離盥洗室。

不管梅布爾想做什麽,她已經成為衆人眼中的活體展示品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