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015
星期日的教會祥和且溫馨。
年幼的埃瑟絲坐在長椅上,她的哥哥牽着母親的手,認真聽牧師禱告。
每個星期她都和家人到教會禮拜,如果父親有時間也會加入,但他實在太忙。
其實,埃瑟絲對牧師說的禱告或聖經故事不感興趣,她只喜歡那些彩色玻璃窗,每當太陽穿透玻璃,亮麗色彩會賦予拼貼畫生命,那些人物像是活過來,在教堂拖曳着絢麗影子和壁畫上的天使嬉戲,埃瑟絲就喜歡看那些。
“喔,埃瑟絲,你喜歡今天的故事嗎?”禮拜結束,教友們互相聊天慰問。
牧師來到埃瑟絲身邊,他摸了摸女孩的頭。
“我喜歡這個,”埃瑟絲指着地上彩色影子,“還有這個。”以及牆上的天使。
“這幅畫描繪的是天堂,埃瑟絲,”牧師和藹地笑着,他蹲下與埃瑟絲同高,“善良的人最終會回歸上帝懷抱,這些天使是守護者,他們會跟随每個降臨在世間的靈魂,并且給予他們祝福和引導。”
埃瑟絲納悶地看着牧師,又将視線放回牆上,“這個呢?”她指着畫底,熊熊烈火燃燒着地表,那裏只有龜裂大地和痛苦行走的人們,“這也是天堂嗎?”
“不是的,孩子,這是地獄,”牧師搖了搖頭,道:“地獄是撒旦和惡魔居住的地方,那裏充滿了邪惡和暴力,如果有人做了非常壞的事,那麽天使便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惡魔。”他試圖引導埃瑟絲看向天堂,但年幼的女孩卻直直盯着地獄。
“壞孩子會下地獄嗎?”埃瑟絲天真地問着。
“如果你犯了錯,但肯承認并且贖罪,你還是可以上天堂的,只有連良知都賣給惡魔的人才會被懲罰,他們注定要和惡魔為伍,喔,親愛的,這太可怕了,我想我們應該停止這個話題。”牧師牽起埃瑟絲的手,将她帶到教堂外。
明媚陽光下,母親和幾個鄰居正在聊天,卡裏站在草地上,他白皙肌膚彷佛鍍了層光暈,就像畫中的天使。埃瑟絲停下腳步,牧師疑惑地看着她,“怎麽了,埃瑟絲?你的母親和哥哥就在那裏。”
“牧師,”埃瑟絲站在牧師的影子下,渾身籠罩于陰影中,“我看見惡魔也可以長得像天使喔。”她緩緩舉起手指着卡裏,那擁有天真無邪笑容的男孩,奪去她應該擁有的一切,在埃瑟絲眼裏,卡裏就是撒旦。
“要再來點花茶嗎?”昂貴茶壺遞到埃瑟絲面前,熱騰騰的蒸汽倒映在她瞳孔裏。
“謝謝。”回過神的埃瑟絲推出自己茶杯,她微微低下頭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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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天鵝絨地毯鋪滿整間牢房,牆上布置着各種名畫,鐵欄杆被華麗窗簾遮掩,若非身上囚服,埃瑟絲以為自己在某個有錢人家喝下午茶。而那個有錢人,正是國際知名近代藝術家——梅布爾·瓊尼。
“餅幹?”纖細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拖着玻璃盤,盛裝在上面的是黑核桃手工餅幹。
“有話快說,瓊尼小姐,我的時間很寶貴。”坐在埃瑟絲身邊的黑發女人極度不耐煩,她穿着囚服,外頭罩着一件白衣就像醫院的主治醫師,那頭黑發整齊地綁在腦後,淨白臉上有着一絲倦容,雙眸下有層清淡黑眼圈。
“抱歉,”梅布爾笑着放下玻璃盤,紅棕色長發編成麻花辮擱在左肩,汲取陽光後的蜜色肌膚光滑細膩,蕾絲設計的低胸洋裝使她整個人更添性感,“我請兩位來,是想為上次的魯莽道歉,這事确實是我的不對。”
“是嗎?這就是你‘道歉’的誠意?用‘解決’辛蒂來威脅我們參加聚會?你到底想怎麽樣?”維諾亞雙手環胸,她的态度越差梅布爾的笑容就越燦爛,埃瑟絲尴尬地低着頭,她不知為何也被邀請,而且沒說不的權利。
“實不相瞞,我這個人其實有點膽小,”梅布爾替自己倒了杯茶,擡眼望向維諾亞,“喔,我說的膽小并不是指對鬼怪的膽小,而是對未知恐懼的膽小,我想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吧?約克小姐。”
維諾亞煩躁地用湯匙敲擊桌面,眼神示意梅布爾說下去。
“每個月底,我的管家費裏克斯會安排幾個藝術鑒定者和我面談,外界對我的作品很感興趣,尤其當我入獄後,這種異常身份讓他們更願意收藏,”梅布爾的聲音透着絲絲慵懶,聽上去就像在談論無關緊要的話題,“不過讓我在意的是,上個月開始就沒有人來。”
“那證明你已經過時了,瓊尼小姐。”維諾亞簡單扼要地評論。
埃瑟絲非常緊張,她從沒聽過有人這麽抨擊梅布爾,就連媒體也不會這樣攻擊她。
“這是不可能的,約克小姐,”梅布爾保持完美微笑,她的風度并沒有因為惡劣言詞而改變,“就算世界上所有藝術家诋毀我的作品,那些有美感和眼睛的人也不可能放棄我,因為他們知道,我的作品才最具靈魂,只要看過一眼就不可能忘掉。”
“你有病,”維諾亞低罵一聲,她的眼神就像看着剛從神經病院跑出來的患者,“你自戀程度幾近妄想症,瓊尼小姐,現在你需要的是有人點醒你,或是幹脆讓你自生自滅,反正你也沒救了。”
“當然,約克小姐……不,約克醫生的話我會記在心裏,但我百分之百和您保證,我剛才說的千真萬确,而我可以原諒您是藝術門外漢,對追求美的境界不了解,”梅布爾優雅地點了點頭,像是包容維諾亞的莽撞,“不過我想您應該把重點放在外界沒和地獄艦聯系,而不是專注在我的‘病情’上,對嗎?”
維諾亞深深吸了口氣,坐直背脊靠向梅布爾,”你到底要什麽?”
“我需要一名能保障我的健康并對醫學非常有研究了人,”梅布爾執起花茶杯,向維諾亞敬意,”而那人就是您,維諾亞·約克醫生。”
埃瑟絲偷偷瞄了維諾亞一眼,她的表情很嚴肅,緊擰起的眉頭并未減少她的魅力,反之有種憂郁美感,那清淡的黑眼圈讓她神情看來憔悴,眼神卻銳利異常,她的審視從來都充滿壓迫力。
“我要聽完整資訊,而不是你片面之詞,如果你以為幾句話就能拉攏我,那你就錯了,瓊尼小姐。”維諾亞不肯輕易松口,她似乎明白梅布爾所謂的‘膽小’是指什麽,以及攸關健康和性命安危的考量。
梅布爾沒有馬上接話,她的沉默讓埃瑟絲擡眼,兩人頓時對上視線,深邃的琥珀色猶如最香醇的酒,濃烈滋味讓埃瑟絲渾身顫抖,她看不透梅布爾眼底的笑意,只覺得那種沖擊是冰冷且含蓄的。
“你的顧慮多餘了,瓊尼小姐,”維諾亞意會梅布爾的眼神,不以為意道:“如果你有秘密,就不會邀請伊萊參與聚會,既然人都來了,表示她也是計劃一部分,那麽你又何必有所保留?坦白對我們都有好處。”
“是啊,您說得對,我為自己的行為道歉,伊萊小姐,”梅布爾保持良好教養,她微笑地和埃瑟絲點頭賠禮,“正如約克醫生所說,我正在進行‘計劃’,而這個‘計劃’攸關我們的生死,當然,前提是我所預估的事情會發生。”
“看來你知道點什麽。”維諾亞的語氣不再暴躁,而是正經地直述。
梅布爾優雅點了點頭,微笑道:“失聯前,我的管家費裏克斯曾經請藝術評鑒者轉交封信給我,”她從桌邊取來白色信封,“這篇報導在焦點新聞中或許不算什麽重要的事,但費裏克斯顯然想告訴我什麽,您可以拿去看看。”
一張撷取的報紙遞到維諾亞面前。
埃瑟絲緊張地握着雙手,她的眼皮不斷顫抖,那張撷取報紙給她非常不好的預感。
閱讀完報紙的維諾亞臉色凝重,她沉默了整整兩分鐘,最後将報紙擱在桌面上,“該死,我就知道會這樣,肯定沒這麽容易結束。”維諾亞的低喃讓埃瑟絲坐立難安,她小心翼翼取過報紙。
——擴散傳播嚴重容易引發強烈并發症……
——患者上吐下瀉及高燒不退……
——學校和公共場所……
——皮膚呈現紅色斑點。
“就像赫諾一樣。”埃瑟絲臉色蒼白,報紙陳列的病狀和六年前爆發的全球流感幾乎如出一轍。她印象非常深刻,那年學校停擺數周,流感‘赫諾’快速傳播,甚至有致死的危險,當時新聞不斷提醒民衆出門需戴口罩和勤洗手,但夏季赫諾結束沒多久,冬季突變病毒讓赫諾更猖獗,有不少幼兒猝死,都是因為那場流感所致。
簡直就是災難。
“是的,伊萊小姐,盡管醫學界不稱‘赫諾流感’而是‘夏季流感’,但不容忽視它和赫諾的相似度,”梅布爾緩緩點頭,琥珀色眼眸直直盯着維諾亞,“當時爆發的赫諾在短短數個月突變成更嚴重的感染病,卻在隔年春天消失無蹤,進而五年內沒再出現,如今,”骨節分明的指尖抵在報紙上,她的聲音非常肯定,“它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