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08

──我想見那位‘藥品’,可以嗎?父親。

因為這句話,埃瑟絲雙手铐着鎖鏈,脖子纏着鐵項圈被吉娜牽上四樓房門口。她虛弱得連樓梯都爬不動,無論是葛古藍不斷放血或是僅有葡萄糖水補充體力,埃瑟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單薄身軀僅披着一件灰色鬥篷,底下什麽也沒穿,像個準備推上拍賣場的奴隸,神情絕望地盯着地板。

“午安,雷曼小姐。”吉娜如往常般敲完門走進房內,她将埃瑟絲留在門外,即使雷曼先生表示必須順從小姐任何要求,但吉娜仍舊覺得不妥,畢竟埃瑟絲對雷曼小姐來說只是藥物。

“午安,吉娜,”艾薇已經有力氣能自行下床走動,她站在落地窗前,午後晴朗陽光灑在她身上時,純白發色與肌膚看起來像鍍了層光暈,朦胧得不似人類,更像神話中的精靈,“今天陽光很耀眼也很溫暖,我喜歡這種天氣。”

“是的,小姐。”吉娜邊說邊将午餐放上茶幾,一杯濃郁的鮮血。

艾薇應該如往常般一飲而盡,她總說這次的藥品喝起來非常甘甜,不過今天卻遲遲沒有動手,而是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吉娜,詢問道:“父親說今日會讓藥品來見我,但我沒看到她……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不是這樣的,雷曼小姐,藥品就在門外,”吉娜頓了頓,道:“我想藥品對小姐來說只是為了恢複健康,沒人會特地認識準備吞下肚的食物。小姐,您确定要這麽做嗎?”

“吉娜,我并不會将藥品吞下肚,”艾薇訝異地說着,“我只是需要治療,取點血不會讓她死去,對嗎?爸爸、醫生、還有吉娜都在照顧藥品,你們不會傷害她,對嗎?”疑惑寫在艾薇天真的臉上,她的提問沒有得到任何解答。

吉娜沉着臉将房門敞開,鎖鏈另一端栓在埃瑟絲脖子上的頸圈。

她像個牲畜被帶進房內,吉娜甚至要求她跪下,宛如卑微的僕人晉見最尊貴的公主殿下。艾薇離她很遠,那雙比薄荷還要清透的眼眸直視跪在門邊的埃瑟絲,她渾身髒污,頭發亂得像鳥窩,手臂和腿部還殘留血漬,嘴也被膠帶封住,套着像麻袋的衣物垂着腦袋跪在那。

艾薇從來沒有提過這種要求,或者說她從來沒這麽清醒過。

那些供給她健康的藥品只為了延遲心跳和呼吸,唯獨這次的血液讓她充滿力量,讓她能夠自行下床走動、有精神能夠閱讀,并維持清醒很長一段時間,這都要歸功于眼前那個髒兮兮的女人。

“既然小姐已經看到,請恕我帶她離開。”吉娜用力扯下鐵鏈,埃瑟絲狼狽地往後仰倒,像被踢翻的烏龜無力地擺動手腳。

“等等!”艾薇往前跨了半步,随之發現自己失态又收回步伐,“請別這麽對她……我想……她受傷了,吉娜,她看起來很難受,葛古藍醫生沒有好好照顧她嗎?”那雙薄荷綠眼眸寫滿了擔憂與同情。

吉娜将埃瑟絲拉起,恭敬道:“我相信醫生已經盡力‘照顧’她了。”

她刻意加重‘照顧’兩個字,同時嘴角勾起諷刺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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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沒察覺吉娜的鄙視,她猶豫地抿了抿唇,對埃瑟絲道:“我想謝謝你的幫忙,我是說……你的血救了我,在這之前我根本沒力氣下床,因為我生了場重病,唯有飲血才能活下來。”

不輕不重的陳述引起埃瑟絲注意,她稍稍擡眼,将視線落在遠處的艾薇身上。女孩穿了件質料柔軟的水藍色洋裝,渾身散發着纖細、敏感、脆弱的氣質,她那雙圓潤的薄荷綠眼底閃爍着感激,真誠得讓埃瑟絲感到反胃。

“小姐,您該休息了。”吉娜刻意按壓埃瑟絲的腦袋,讓她将停留的視線挪開。

“我還不累,我……”

“先生不會同意的,雷曼小姐,今天的活動已經夠多了,”吉娜邊說邊将埃瑟絲推出房門,“為了您的健康着想,請休息吧,晚餐時間我會再來叫您。”她說完便将門輕輕掩上。

埃瑟絲像只不讨人喜歡的野狗,被人用掃帚趕出門外,事實上吉娜的确厭惡她,吉娜厭惡這棟別墅裏的任何人,包括羅莎夫人和雷曼小姐。她冰冷地瞪視埃瑟絲,使勁扯了幾下鐵鏈示意肮髒的藥品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如同哈瑞斯管家所說,當埃瑟絲踏進這棟別墅就已經失去當‘人’的資格,她現在只是個‘藥品’。

她被帶回車庫,盡管埃瑟絲用全身力氣抗拒,吉娜也能輕易地制伏虛弱無力的埃瑟絲,葛古藍像是不贊同地搖頭,順手接過鐵鏈将她綁回木板床上。他有很多方法折磨‘藥品’,例如在埃瑟絲身上用不同的方式創造傷口,然後記錄愈合時間,或是持續放血直到她呈現假死,葛古藍像極了天真殘忍的孩童,将抓到手的昆蟲粗暴弄死。

或許他還有點節制,因為埃瑟絲還活着。

“喔,我真擔心刻薄的女傭會傷害你,她和哈瑞斯一樣殺人不眨眼,你真該看看她是怎麽對付亞拉妮,那可憐的金發女孩被鏟子打斷雙腿,整整一個星期被反鎖在後花園那棟小倉庫裏,知道嗎?”葛古藍拿着手術刀靠近埃瑟絲,惋惜道:“等查克發現她時,那孩子已經是坨爛泥了,那幾天濕氣很重,我想可憐的亞拉妮一定已經發黴很久了。”

埃瑟絲頭昏腦脹地幹嘔,她幾乎快休克。

“親愛的,你臉色很糟,”葛古藍在下刀前停住,他發現埃瑟絲的異狀後決定給她注射一點葡萄糖水和抗生素,“其實人類根本不需要吃東西,只要有維持生命最基本的能量,靠這些……”他搖了搖裝滿液體的玻璃罐,“我們也能活蹦亂跳,是的,是的,如果我能找出雷曼小姐的秘密──只靠吸血都能活得很好,但雷曼先生不會同意的,他當然不會。”

針頭紮進埃瑟絲手臂時她甚至失去痛覺。

“你想聽聽雷曼小姐的傳奇故事嗎?”葛古藍總是喋喋不休,他将針筒扔在桌上,重操手術刀開始切割埃瑟絲的小腿,“喔,那是不愉快的經驗,我最初見到雷曼小姐時只是個剛畢業的醫學生,在指導教授介紹下替雷曼小姐做看護工作,天!她簡直是頭小野獸!”

“不,比那更慘,是失去自制力的小野獸,橫沖直撞、無法組織語言并且虛弱,我得用鎮定劑才能讓她冷靜下來,”葛古藍聳了聳肩,道:“總之那幾個月很不愉快,我得想辦法灌食和清理髒污,她根本不會使用馬桶,簡直糟透了!”

“幸好失控只維持幾個月,我發誓長期照料會讓人崩潰,”他取來杯子盛裝埃瑟絲的鮮血,慢條斯理道:“雷曼小姐頻繁進出手術室,我沒有權限觀賞,只能偶爾聽雷曼先生和主治醫師提起手術過程,大致上他們打開雷曼小姐的腦袋看看哪條線接錯了。”

“那花了不少時間維修,是的,的确不少,”他撐着下颚将裝滿的玻璃杯拿開,着迷地盯着傷口逐漸愈合,道:“神奇的是,雷曼小姐經過長時間沉睡後恢複正常了!那可真是奇蹟!喔,她雖然嗜睡,但卻不會像頭野獸用牙齒攻擊人,或裸體躲在床底下吼叫,謝天謝地,她記得怎麽使用馬桶!”

“這都要感謝國際聯合探勘協會!”葛古藍起身舉手致敬,像個忠誠的大兵般,說道:“他們採集回來的大量樣本讓醫學有了新突破!附着在動物屍體上的細菌能有效治療罕見疾病,當然癌症也可以!以及雷曼小姐的病狀!這真是太感人了,我還留着那張剪報──引領新世紀科學,考伯特·康納!”

埃瑟絲感覺血液快速流失,麻醉藥和暈眩令她無法認真思考,葛古藍的談話在她耳邊像籠罩着鐵桶般嗡嗡作響,唯有最後一段讓她從渾沌中找到一絲清明,關于‘考伯特·康納’這個名字。

“都是陳年往事了……”葛古藍煩躁地将手術刀扔在桌面,“從雷曼小姐恢複‘正常’我就該察覺,一切都這麽……怪異,請原諒我用怪異這個詞,畢竟雷曼小姐本來就不正常,她不該像正常人一樣思考、吃飯、說話……沒錯,不該。”

“她是個死人,”葛古藍頓了頓,改道:“正确來說是個死很久的人,老天!她外貌沒有改變,永遠停留在死亡的十五歲,嚴格算起來她現在應該……哇喔,雷曼小姐已經三十六歲了……”他驚訝地摸着下巴,時間的流逝總是令人驚嘆。

無論唠叨的葛古藍在說什麽,埃瑟絲沉澱的腦中只回蕩着考伯特·康納這個名字。記憶深處她曾經在哪看過或聽過,似乎是在父親的書桌上,被擺在一堆醫療期刊最上頭,也聽父親與母親談話中提過。

那時父親說:‘那家夥帶回來些可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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