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0011

艾薇的‘病情’急速好轉,但羅莎夫人仍然拒絕見面。

雷曼先生試圖說服她,可惜每次談話都以夫人崩潰大哭或引發氣喘而結束,盡管他無法讓羅莎走出心中陰影,但随着艾薇身體好轉,雷曼先生也越發頻繁踏進四樓反鎖的房內。

有時他會花幾個小時在裏頭陪艾薇閱讀,或什麽也不做單純看着艾薇發呆。

關于一個父親該怎麽與孩子相處,雷曼先生并沒有太多經驗,不得不說他是個失敗的父親,從艾薇出生以來,他能給予的只有物質上的保障,無論是最好的飲食或最高檔的日用品,雷曼毫不吝啬,除此外他無法給予更多的時間陪伴羅莎或艾薇,他總是埋頭在數不盡的文件和會議中,生人彷彿只剩金錢與工作。

“等等,親愛的,我不贊成那麽做,”雷曼難得露出為難表情,他皺着兩道白眉毛,猶豫道:“或許可以讓吉娜陪伴你,怎麽樣?我想吉娜很樂意這麽做,她不需要忙着準備餐點或打掃,讓她花更多時間留在這陪伴你,好嗎?”

“不,父親,”艾薇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端莊模樣像教養良好的貴族少女般優雅,“您知道,吉娜聰明能幹,她勝任許多工作,我不想再給她添更多麻煩了,父親。”

“但讓一個藥品?”雷曼先生呼出一口長氣,道:“不,那不是好點子。”

“在這之前克莉絲汀也做得很好,”艾薇微微抓緊裙襬,道:“雖然那時我只能躺在床上,而且大多時候都在昏睡,但有人陪在身邊的感覺很好,至少不會太過寂寞。如果您覺得有顧慮,那麽讓守衛進來怎麽樣?我只是……有點厭倦孤單罷了……”

雷曼企圖打消艾薇荒謬的想法,但當他看見可憐女孩失落垂着腦袋,那雙比薄荷綠更清透的眼眸藏在長睫毛底下微微映着水光時就于心不忍,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艾薇,即使是自己也不。

“好吧、好吧,我的寶貝,”雷曼思考十幾分鐘後重重嘆了口氣,露出寵溺笑容道:“我總是無法拒絕你的要求,親愛的,但是她得帶着手铐和腳鐐,這是我能接受最大範圍,不能商議了。”此外他要求藥品陪同時必須敞開房門,他得确定那些大兵會看緊艾薇,确保她不會因為藥品的反抗而受傷。

由于艾薇的要求,雷曼很快命令吉娜将埃瑟絲從車庫‘領’出來,當剩半條命的女人被大兵擡出鐵門外時,葛古藍像個瘋子般蜷縮在門內陰影中,他像個畏光的吸血鬼掩住半張臉,激動地大聲呼喊。

“你們沒有權力這麽做!我要和雷曼先生談談!他不能将藥品擅自帶走!嘿!聽見我說的話嗎?你們這群長肌肉的渾蛋!我的實驗該怎麽辦?雷曼小姐的病怎麽辦!”可惜葛古藍的咆嘯沒起任何作用,甚至被吉娜冷嘲熱諷一番後重重摔上倉庫鐵門。

埃瑟絲獲得某種程度的保障,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倉庫內渾渾噩噩渡過幾日,當她有意識時,疼痛便像數以萬計的螞蟻啃食着神經,她能感覺每處被葛古藍切開的傷口正在試圖愈合,但虛弱的身體只能像老舊的機器遲鈍地運作着,有幾次她根本像待宰羔羊,感覺死亡如此靠近卻遲遲沒将她帶走。

那時除了對命運感到無力外,也在心裏抱怨死神的優柔寡斷。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盡折磨卻還意識清楚地活着。

“我真不敢相信,”吉娜将埃瑟絲帶出倉庫後,第一件事就是幫髒兮兮的埃瑟絲洗澡,她總不能讓流浪漢随意進出雷曼小姐的寝室,更不能讓臭醺醺的家夥陪伴尊貴的小姐,“讓藥品進到卧房?這聽起來像抓一只豬養在床邊,餓的時候就刨下一塊肉,很荒謬,哈!更荒謬的是雷曼先生居然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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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粗魯地刷去埃瑟絲背上的血污,她從頭到腳有着大小不一的傷口,無論那些傷對埃瑟絲來說有多疼,吉娜仍然像對待無機物質般,拿紗布狠狠刷過她的身體,直到沖洗的流水不再髒污後用條毛巾砸在埃瑟絲臉上。

“現在把自己弄幹,我還得去幫你找件衣服。”吉娜厭惡地瞥了埃瑟絲一眼,像半刻都不願停留的大忙人般匆匆離開。

埃瑟絲沉默地坐在水盆裏,她身體虛弱得無法動彈,如果不是那些大兵将她擡出倉庫,她想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到陽光。逐漸安定的水波映出她憔悴面容,短短不到一星期讓人彷彿老了二十歲,微微凹陷的臉頰和無神雙眼就像被逮捕的毒蟲,埃瑟絲簡直無法相信水面中倒影是她自己。

一種苦澀且哀傷的情緒在胸口不斷膨脹,幾秒鐘時間埃瑟絲根本承受不住,她咬着下唇不允許發出任何聲響,眼淚卻像潰堤的洪水不斷宣洩,滴滴答答地落進水盆打碎倒影。

她像默片中的女主角,無聲地哭泣着。

當吉娜回到浴室時,埃瑟絲已經将自己打理好,雖然只是将毛燥的頭發順齊,以及擦幹眼淚和鼻涕,但這已經讓她看起來像個‘平常人’而不是‘流浪漢’。女傭滿意地噘起嘴,她給埃瑟絲帶來件寬松的男士條紋休閑衫和一條褲管過長的牛仔褲,這裝扮讓她看起來像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般滑稽。

但總比赤身躺在木板床上好。

“聽着,”吉娜将埃瑟絲帶到樓梯口,嚴肅道:“你的工作很簡單,只要閉上嘴乖乖地待在房內就好,如果雷曼小姐需要茶或者點心,你可以将移動推車送到小姐面前,但不要用手接觸雷曼小姐一丁點。”她邊說邊铐住埃瑟絲雙手。

“不要妄想攻擊雷曼小姐,更不要想利用小姐威脅雷曼先生,”她像說了什麽笑話似的,勾起僵硬地嘴角,道:“在你露出馬腳前,子彈會從你的腦袋穿出去,懂嗎?如果有人想安穩地住在獸欄,最好像個聰明人守規矩。”

她最後一句話幾乎貼着埃瑟絲耳邊說完。

吉娜稱這棟別墅為獸欄,她們是怪物的獵物,在那些腦袋腐爛的喪屍還沒辦法闖進高牆前,能安安穩穩待在裏頭‘正常’生活,雷曼先生有體力能在後院打高爾夫,羅莎夫人也有足夠的食物能享用,大兵們輪班看守,管家和女傭照常打理生活,一切看起來既平凡又美好。

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遵守游戲規則。

他們選擇,或被迫選擇留在這一動也不動。

叩叩──

吉娜敲響四樓房門,意外的,前來開門的人是雷曼先生,他今天穿了件昂貴的名牌襯衫,堅韌布料将他整個人襯得更加精神。雷曼先生并沒有放吉娜或埃瑟絲進去,他眼神示意兩人後退,随之輕輕掩上房門。

“咳,”他繃起臉,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吉娜便識相地轉身離開,留手腳被鐵鏈铐住的埃瑟絲,“見到你我很高興,伊萊小姐,我得說,你是第一個從葛古藍手下逃過死劫的藥品──對于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并不覺得愧疚或……喪盡天良?總之我們只是做該做的事。”

埃瑟絲呆板地盯着雙手,這副有些磨損的手铐肯定讓不少犧牲者感到絕望。

──包括她。

“我不能讓所有人滿足,世界末日前我努力善待的那些平貧民,是的,他們的确活得很辛苦,而我也嘗試用金錢或者醫療幫助他們,但這些遠遠不夠,只有電視或雜誌刊登我多麽有愛心,但那些人背地裏總不懂知足是什麽,”雷曼想起某些人要求他投注更多資金在孤兒院,或撥出一半分收入關懷弱勢,“喔,我已經做夠多了,但看看我得到了什麽?”

他握緊拳頭彷彿下一刻要搥在牆上,但幾個深呼吸後又冷靜下來。

“沒有!我什麽也沒得到,更糟的是噩夢找上我的女兒,”雷曼壓低音量,視線緊緊盯着房門,“我可憐的艾薇是無辜的受害者,她才是最該被上帝眷顧的孩子,卻受了這麽多苦,你無法想像的,伊萊小姐,沒有人能體會艾薇的心情以及她曾經面臨的遭遇,那不是一個‘人’該面對的。”

葛古藍和吉娜說過的話同時浮現在埃瑟絲腦中,像拼湊拼圖般一段句子或幾個關鍵字逐漸串起有關艾薇·雷曼的身世,包括她體弱多病、像個野獸、長期昏睡、手術臺以及死亡,最後埃瑟絲想起艾薇·雷曼的臉孔。

她看起來和健康女孩沒有兩樣。

“你會埋怨我的做法理所當然,但看在一位老父親的份上,請你別将氣憤發洩在我可憐的艾薇身上,這世界沒有人比她更無辜了,”雷曼抹了把臉,緊繃的嘴角彎曲着,“聽着,你的血救了艾薇,當然也救了我和羅莎,關于先前對你做的那些事,我只能說很抱歉,日後你不必回倉庫,我已經讓吉娜收拾一間客房,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做為我傑遜·雷曼的貴客,陪伴我的女兒?”

──‘在你露出馬腳前,子彈會從你的腦袋穿出去,懂嗎?’

吉娜的話像警鈴般在耳邊響起,埃瑟絲面無表情地盯着手铐。

她永遠都不會是傑遜·雷曼的貴客,只會是他的奴隸或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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