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009

“你在想什麽?”梅布爾端着一杯咖啡,神情慵懶地看着臉色憔悴的維諾亞。

她優雅地跨過散亂在地的書籍,親暱地靠着醫生坐在地毯上。

“讓我算算,你大概有三天沒有睡了?約克醫生,”她輕啄一口咖啡,淡淡地笑道:“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成喪屍,因為人類仍然需要休息,但你似乎不用?或者你打算累死自己?”

維諾亞按壓鼻梁讓渾沌的思緒稍微清明,她單手收拾幾本醫學期刊,另只手無力地撐着身體,接着溫暖的手掌複蓋在她手臂,維諾亞擡臉時梅布爾順勢側臉親吻她,帶着咖啡香的唇瓣印在維諾亞冰涼的唇,兩人沉靜地觸碰着,良久才緩緩退開。

“你看起來糟透了,醫生,”梅布爾垂下眼簾,湊近維諾亞耳邊輕道:“想跟我談談嗎?關于你的煩惱,我可以替你保密,”她笑着在胸前劃十字,“我保證。”低柔的語氣像是在哄騙孩子,卻又帶着一絲誘惑。

一張被寫上潦草註解的紙張在維諾亞手中捏皺,她快速瞥了梅布爾一眼,繼續收拾。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親愛的醫生,”梅布爾漫不經心地說着,纖細指尖滑過維諾亞的臉頰,在她顴骨上有一道明顯挫傷,那是不久前她與英格麗争執後留下的傷痕,“我可以告訴你,關于我所看到的,全都仔細地告訴你。”

她像個神祕的靈媒,一聲聲誘導維諾亞·約克。

梅布爾耐心地等待回應,或者說她有信心維諾亞不會置之不理,就在她喝下最後一口咖啡時,維諾亞停下撿書的動作,她垂着腦袋,墨黑色長發将她過于慘白的臉完全遮掩,只露出高挺的鼻尖和抿緊的雙唇。

“如果你還願意安慰一個失敗者的話。”維諾亞自嘲地說着。

梅布爾眨了眨眼,如酒釀班的琥珀色眼眸清澈倒映着維諾亞。

“那是一場悲劇,”她放松地往後仰,背貼着維諾亞輕聲道:“或許你沒有任何印象,畢竟當時你陷入昏迷,但你可以想像一棟價值數千萬的度假別墅經過一場氣爆後會有多悽慘,更別提四處散落的焦黑屍體。”

三天前,英格麗主動提議要回傑遜·雷曼的別墅救出埃瑟絲,但卻引起維諾亞的反彈,她主張等找回佛莉妲才進行下一步計劃,為此兩人激烈扭打,維諾亞被她押着腦袋砸向桌面,而英格麗則被醫生重摔在地,直到紅蠍和夏洛特上前勸架兩人才勘勘停手。

“那些人,或者喪屍……被高溫烘烤後只剩模糊的形體,有的只剩骨灰,”梅布爾回想踏進別墅大門的景象,低聲說道:“整棟房子被炸毀,空氣裏還瀰漫着血肉的燒焦味,地上、牆上、到處都是支離破碎的人體組織,我們得用鏟子才能撬開黏在大門上的某個……犧牲者。”

維諾亞沉靜地傾聽,但緊握的指關節已漸漸發白。

“很遺憾沒有幸存者,連只老鼠也不剩,全都死了。”她們無法揣測離開別墅發生了什麽事,唯一能肯定的是埃瑟絲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與她們斷開聯繫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有DNA鑒定,或許還能從那些焦黑模糊的殘骸中找出伊萊小姐,但可惜,我們只能接受眼前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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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瑟絲·伊萊死了。

她的消失等同于死亡,梅布爾親眼看見如糨糊般的血肉黏在磚頭上,她不會僥幸認為埃瑟絲能機警逃過轟炸,相反的她很快就接受事實,而紅蠍沉默地巡視別墅其餘可能躲藏的地方,最後她只能告訴英格麗──什麽也不剩。

維諾亞輕淺的呼吸着,她一輩子無法忘記英格麗回來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你這個失敗者!”

“你該停止自責,約克醫生,”忽然梅布爾摟住維諾亞僵硬的肩膀,将下巴搭在女人的背上,溫柔地擁抱她,“失去重要成員的确對我們傷害不小,但沒人必須為她人生命負責,只有自己──我們只為自己的小命負責,“她像安撫孩子般輕拍維諾亞的背,”你該學着放輕松,親愛的約克醫生,你知道這并不是任何人的錯。”

梅布爾相信,能夠主導命運的只有自己。

“但我變得膽小了……”維諾亞單手捂着側臉,言語間透露一絲哽咽,她背對梅佈爾,身體卻無法控制地顫抖,”就像馮列說的,我是個失敗者……我逃避事實,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失敗者……”

冰涼的淚水順着指縫流下,她睜大雙眼盯着地面,醫學期刊的封面逐漸被眼淚浸濕。

“真是愚昧……像我這樣的人竟然還帶着你們四處流浪?該死……像我這樣麽人根本沒資格,看看我──一個罪犯、殺人魔、庸醫……我早該認清現實,我什麽也不是,不過是個膽小又愚蠢的家夥!”維諾亞使勁咬着下唇惡狠狠地說着,她嘗到嘴裏瀰漫着血腥味,嘴角扭曲地彎曲着,”遲早有一天我會害死所有人……現在是佛莉妲、伊萊,未來還有你、馮列、紅蠍……天知道會發生什麽?天知道我還會做出多可笑的事?”

梅布爾沉靜地聽着維諾亞壓抑的自責,不斷收攏擁抱她的手臂,從醫生身上傳遞來的冰冷和顫抖讓她變得異常脆弱。

“去他的赫諾!去他的抑制劑!去他的喪屍!”維諾亞崩潰地說着,頹廢地捂着眼無聲地哭泣,“去他的世界末日!去他的罪犯!去他的……該死……”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啜泣地抱着膝蓋将臉埋在臂彎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聽紅蠍的、不該進聯合大學、不該領車隊跨越州區、不該尋找抑制劑、不該上快艇、不該……”

一道清晰的景象浮現在腦海,她記得自己曾經如何指谪埃瑟絲自殘,也記得她曾經說過的──“那我會幫你包紮,無論你割一次、兩次、十次、二十次,我都會幫你,我保證。”

是的,她保證,她相信自己有能力保護弱者,可是看看現在……

“她死了。”維諾亞啞聲地說着,她不敢置信,但淺意識裏她知道埃瑟絲·伊萊會有什麽下場,當紅蠍告訴她埃瑟絲被當成交換籌碼留在別墅時,她就知道埃瑟絲肯定活不了,但她卻不斷逃避,即使英格麗再三表明要回頭救埃瑟絲時,她也堅定拒絕。

因為她是個膽小鬼,她沒有勇氣面對埃瑟絲‘死亡’的真相。

“我真羨慕伊萊小姐,”梅布爾拉開維諾亞的手臂,将那張不符合醫生嚴肅的臉蛋擡起來,輕聲道:“她是這麽幸運的女人,在她周圍有這麽多愛她的人,馮列小姐、約克醫生、溫多先生、潘博士……真讓人忌妒,不是嗎?”

維諾亞咬着溢血的下唇,雙眼朦胧地看着表情感慨的梅布爾。

“但我得說,死亡對她來才是真正幸運的事,”梅布爾揚起柔美卻沒有溫度的笑容,道:“她的脆弱得讓人想狠狠捏碎,虛僞的善良也讓人想吐,看看她,約克醫生,你真的認為伊萊小姐和我們是同一種人?你以為她能順利的活到喪屍消失的那一天嗎?”

每一句詞語,每一次呼吸,維諾亞不敢說梅布爾對其他人的态度,但她可以從裂縫中揣測,她或許憎恨着埃瑟絲·伊萊。

“真是殘酷。”維諾亞扭曲地彎起嘴角。

“祝福她吧,約克醫生,我們可憐又脆弱的伊萊小姐或許已經成為天使,在充滿溫暖與愛的天堂安定地飛翔着,”梅布爾裝模作樣地在胸前比劃十字,“她或許在彩虹上凝視着我們,并取笑我們為生存所做的一切蠢事。”

維諾亞垂下眼眸,收起破碎一地的脆弱。

“就讓她笑吧,反正我們只能像蝼蟻一樣掙紮,”她粗魯的抹去臉頰上冰冷的淚痕,“現在唯一值得我們繼續下去的,只剩班尼·溫多和克莉絲汀,只剩他們還對殘缺的世界有希望。”

“但願如此,約克醫生。”梅布爾輕聲笑着。

在滿是泥濘的沼澤裏誰能保持純淨?她們習慣殺人、殺喪屍,失去信任感和榮譽感,對生活在世界末日的人來說,只有生存才是最根本的信念,為了一塊發黴的麵包引起槍戰是再平常不過,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呼吸着滿是血腥和惡臭的空氣。

連最無知單純的嬰孩,都會被染黑變成惡魔。

如果瘋癫的佛莉妲是崇尚暴力的家夥,那麽梅布爾就是堅信悲劇的存在。

“親愛的約克醫生,如果你知道這齣戲的結局只有死亡,你就能輕松看待一切,”她湊上前在維諾亞耳邊親了親,笑道:“如果醒來還活着,便是一天的挑戰,但如果死了也不必太悲傷,因為結局所有人都是一樣,不是嗎?”

維諾亞側頭凝視梅布爾琥珀色眼眸,看不出她有任何戲谑的意思。

“信守你的理念吧,這會讓你好過一點。”她幽幽地說着,再次恢複一貫嚴肅的表情,将所有破碎和不堪埋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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