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璋已經在這個屋子裏呆了三個小時了。
并沒有人強迫他，或者囚禁他。或者說，這裏并沒有人。
沒有吵鬧的室友，沒有課上到一半突然點名的老師，沒有勺子一抖片肉不留的食堂大媽。
一個人也沒有。
程璋唯一确定無比的事實就是，這不是屬于他的地球。
不過是睡了一覺，起來就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程璋走在路上，想找人問問這是哪一年，可是街上只有無人駕駛的汽車在飛馳，他走了半天終于确定，這裏沒有一個人。
并不是因為那種地廣人稀的大農村碰不到人，這裏很明顯是都市，高樓大廈鱗次栉比，只是找不到人。
程璋終于走累了，他随便推門進了一家門店，找地方坐下來。
“我一定是在做夢，”程璋自言自語，“可是夢裏也會這麽餓嗎？我快要餓死了。”
“您好，”坐着的箱子居然是個音箱，突然發出聲音把程璋吓了一跳，“請問您需要進食嗎？”
“是是是！”終于有可以說話的，哪怕疑似是個Siri，程璋也感激涕零。
“是需要哪款機油呢？”盜版Siri問。
“啊？”程璋愣住了，“不，我不是……”
“還是需要環保燃料？”對方開始提出別的選項，“或者需要充電？”
“我是人類。”程璋說，“需要吃飯、菜、肉的那種人類。”
音箱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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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璋在它的沉默中開始陷入恐慌。
有一個設想開始在程璋的腦海裏浮現，而且無法壓制。他不是沒看過科幻電影，但無論如何想象，源自人類的幻想故事裏，主角總還是人類的。難道在這個疑似未來的地方，已經是機器人主宰世界，人類根本就不存在了嗎？
那自己剛才這麽自爆身份，豈不是羊入虎口？人類奴役了機器人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消滅人類暴政，世界屬于三體……啊不，屬于人工智能。現在出現他這麽一個人類，不電死他都說不過去啊。程璋想起家裏的掃地機器人，每次出錯的時候都會被自己罵，有時候不高興了還會踹一腳。說不定就是那家夥前些天壽終正寝之前，含恨留下遺言，要未來的同胞把他帶過來受教育。
程璋緩緩站起來，試圖在機器沒反應的時候逃出去。
“正在進行身體機能檢測。”盜版Siri卻又發聲了，“先生，請暫時不要動，正在檢查您的心跳。”
程璋不敢動了。
“請稍等幾分鐘。馬上會有車過來接您。”盜版Siri說完，就自動關閉了。
程璋恍惚地應了一聲，坐着又開始發呆。他該逃走嗎？可能沒有這個必要。這似乎是一個文明的社會，對他也算有禮貌。
更重要的是，他沒地方逃。
外面全是攝像頭，如果真的對他有惡意，那他逃到哪裏都會被抓住。還不如乖乖過去，至少在死之前，看看人類的末日是如何來臨的。
果然只等了一會兒，就有一輛車停在門前，滴滴滴地響着。
程璋硬着頭皮上了車，驚訝地發現駕駛座上有人。
那人感受他程璋的視線，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标準微笑：“你好。”
程璋剛剛燃起的興奮又變成了失望，這是一個仿生人。乍一看很像，但仔細地觀察就能辨認出來。
“我叫K999。”仿生人說，“你的名字是？”
“程璋。”程璋想，它果然要比普通的機器人更人性化一些。
“好的程先生，”K999說，“你剛才說你餓了，那我先帶你去吃飯。你想吃什麽？”
程璋餓了一天，現在只想填飽肚子就行：“能吃的就可以。”
他說出來，才想到這話并不可能會産生誤解，又補充道：“我不喝機油，也不充電。”
K999說：“不會的。”
車開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K999帶着程璋進了一個房間，把平板電腦遞給他：“這上面有菜單，你先點菜吧，馬上為你會做好送過來。”
他說完就要走，程璋可不答應。
“等等，”程璋喊，“我還有很多問題。”
“電腦上的資料能回答你。”K999毫不留情，“如果真的需要找我，可以按這個按鈕。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程璋遺憾地低頭，開始研究手上的工具。
K999關上門，他的表情看起來依然紋絲不動，是個冷靜克制的機器人管家，只有滋滋作響的電流聲在傳遞着什麽信息。
“怎麽樣！”K999問等在門外的服務員小姐，“我剛剛表現得好嗎？他會喜歡我嗎？”
“無法判定。”服務員小姐說，人類的心思太難掌握了。
程璋不知道的是，就在那個路邊商店機器人停止運作的幾分鐘內，全世界所有的人工智能都接到了同一個紅色警報：發現新的人類蹤跡。
“他太可愛了。”K999說，“我們一定要保護好他們，讓人類晚一點滅絕。”
在那之前，先要讓那個叫程璋的驚慌人類了解現狀，平穩情緒，根據剛才簡單做的體檢來看，這個人類現在心率過快，十分緊張，該給他放舒伯特嗎？還是莫紮特？
“你好好照顧他。”K999沒有說謊，他現在是真的很忙，他馬上要趕去另一個地方，完成世界上另一個人類的需要。
程璋現在就在看另一個人類的電視直播。
這臺平板電腦裏面存儲了很多信息，足夠程璋看上好一會兒。程璋先是确認了現在的年份：2718年，到鄉翻似爛柯人，一覺醒來，他就來到了七百年後；又搜索了一下人類的資料，發現人類在一百年前就變成瀕危物種，直到十年前，只剩下一只……一位人類。程璋還來不及難過，正試着想點開這位稀有同胞的資料，誰知道一點擊屏幕上的頭像，一比一的三維投影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慶幸的是，這個年代的人類并沒有變異，比如沒有變成只有一張臉的自稱人類的奇特生物。投影裏的人，仍然有四肢，有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和程璋差不多大的年紀，只是略瘦了一些，也有些蒼白。他看起來剛剛睡醒的樣子，但顯然起床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依然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好半天以後，他才穿好了衣服，慢吞吞地開始洗漱。
程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對無聊的日常生活看得這麽入神，連有機器人走了進來都沒注意到。
“您點的餐。”服務員小姐說。
“謝謝。”程璋拿了過來，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看着直播裏的人類開始做菜。
那個人也開始做飯了，他似乎是準備煎個雞蛋的，但剛開了火，還沒有盯着鐘看上幾秒，他就不耐煩了，把雞蛋敲進了冷油裏。程璋清楚地看到，還有雞蛋殼一起進了鍋。
雞蛋自然沒什麽反應，他便把火開到了最大，用鏟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鍋裏劃動，果然很有效果，沒一會，蛋就糊了。
“你看他，”服務員主動跟程璋搭話，“煎雞蛋都不會。”
程璋額上的青筋一抖，這個機器人是不是在嘲笑他們人類。可他又沒法反駁。
“多可愛啊。”服務員繼續說。
……程璋沒話可說，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那人看到自己的最後成品，很是沮喪的樣子，放棄了做飯，也和程璋選擇了自助點餐。吃完飯，他又跑到書桌前，翻出一個本子攤在桌上，坐下開始寫字。
他居然在寫日記，一邊寫，還要一邊念出來：“我的名字叫窦羽，我已經活不了幾天了……”
程璋終于知道了他同胞的名字，可惜的是，他的同胞這就開始寫遺書了。
“我命不久矣，最多只有九十年可活，我要記錄下我作為世界上最後一個人類的故事……”窦羽繼續念。
程璋：“……”
程璋想，最後的人類怎麽看起來不太正常，不如人類還是滅亡算了吧。
日記寫到一半，窦羽聽到了動靜，把筆扔到一邊，推開椅子跑出去拉開門：“K999，你終于來了！”
K999站在門外：“抱歉，有點事情耽誤了。”
程璋自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麽耽誤了行程，可窦羽不知道，委屈得很：“你第一次遲到。”
K999還在解釋：“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也準備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我想要一只機械豹子！”窦羽打斷了K999，“要摸起來毛茸茸的那種。我每天太無聊了，作為世界上唯一一個人類，我覺得我應該要養一只寵物。”
“好的。”聽起來這麽無理取鬧的要求，K999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讓程璋有些驚訝，“但是窦羽，你先聽我跟你說另一件事情，這是一個特大的喜訊，比機械豹子重要多了。”
窦羽愣了愣，他實在想不出這個世界裏還有什麽特大喜訊值得K999如此表現：“你說。”
“你不是一個人。”K999說，“世界上還有另一個人類。高興吧？！”
空氣凝固了。
在長久的寂靜之後，已經等得無聊的程璋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你胡說！我才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人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