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雜技團的男人2
夏季白天很長,玩膩了荷塘的杜少爺決定出去轉轉,離外婆家不遠有座山,山谷裏空氣涼爽,景色也比山外漂亮得多。
山谷深處有條溪流,從遠處的山頂一路流淌下來,水流很急,撞在水裏的石頭上激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水沫。
杜紹言脫了鞋襪扔在岸邊的草地上赤腳踏進水裏,清涼的溪水清澈見底,他踩在水裏摸水底的鵝卵石,一會回頭說:“我發現好東西了!”
小夏不下水,站在岸邊跟着他走,非常配合地問:“什麽好東西?”
“這個。”杜紹言從水裏把手舉起來,他的兩根手指夾着一只小螃蟹,正張牙舞爪地揮動着大鉗。
小夏跑近幾步:“少爺小心啊,別被它夾到。”
“怎麽會,它這麽蠢,兩只手一夾就不會動了。”杜紹言舉着螃蟹往岸上走,邊把螃蟹湊近小夏的臉:“你看你看……”
小夏趕緊往一邊跑,杜紹言跑過去追他,溪底的鵝卵石濕滑,他只顧着看岸上忘腳下,一不留神滑倒在水裏。
杜紹言本來只有腿是濕的,這下全身都濕了,螃蟹也不知道扔哪去了,他狼狽地從水裏爬起來,小夏踏進水裏扶他:“沒事吧?”
杜紹言用手擦着濕淋淋的頭發,掩飾自己的紅臉,他一向愛面子當然不能容忍在小跟班面前出醜,他手肘推開小夏:“沒事,我再去摸兩只來玩玩。”
兩人正說着,不遠處有人說道:“這邊很危險,小朋友不要在這裏玩。”
杜紹言回過頭,發現是昨天雜技團的那個“氣功”男人,男人穿着一件的一看就很廉價的夏季薄襯衣,灰白的花紋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式樣,頭發短短的沒發型可言,面貌在白天光線的照射下比昨夜明亮了些,少了幾分萎靡。
總之就是怎麽看怎麽普通的鄉下男人,何況昨天還被自己抓到雜技破綻間接承認他換了道具刀,這樣的男人憑什麽教訓我!杜紹言正因為自己的摔倒尴尬着,被男人提醒一下立馬暴躁起來:“少多管閑事!”
男人稍微愣了一下,解釋道:“不是,前面水很深,這邊玩水很危險。”
杜紹言像沒聽到一樣拉住小夏的手腕往一旁走,懶得理他。
小夏邊走邊說:“他是好意啊。”
“水深不深我難道看不到?這裏水這麽清,他一個外地來演雜技的怎麽知道這裏危不危險,危言聳聽!”杜紹言指着水面說:“而且我會游泳,不用他瞎操心。”
兩人走過這條山谷,山外豁然開朗,溪流在山外和其他水流彙聚,彙成一條不算狹窄的河流。
河面水流仍然很急,杜紹言又走進水裏,水沖着腳面很舒服,河兩岸綠草茵茵,夏日的花草香氣撲鼻,他的心情好了些,又說:“那人還叫我小朋友,我哪裏是小朋友,哼。”
小夏走在岸上:“他有三十歲吧,這麽叫我們沒什麽呀。”
“叫你可以,叫我不行。”杜紹言彎腰看水裏:“水裏好多小魚啊,比外婆池塘裏多多了。”
水面下寸許的小魚聚集成群,有規律般地齊齊往一個方向游,游不久又往另一個方向游,簡直像有人指揮。
杜紹言到底是在城裏長大沒見過這種魚流,他興奮地順着魚流方向觀察着,一步步朝河心走去。
“不要走遠了。”小夏在岸邊坐下來,他走這麽久覺得很累。
杜紹言只顧低頭看魚,水漸漸沒過他的腿,腰,胸口,他索性鑽進水裏游起來。
夏日烈日炎炎,被灼熱的肌膚在清涼的水中感覺十分舒爽,杜紹言把整個身體埋在水裏,很快他發現他踏不到河底。
好在對于他的泳技來說這不算什麽,魚群在他身邊圍繞着游動,他伸手捉了一把魚,細小的魚身滑膩,迅速從他指間溜走,他又游動幾下抓了一把,魚兒仍然調皮地游開,像在和他游戲。
杜紹言只顧着眼前的魚群,突然感到腳踝被什麽抓住了。
他探頭往下看去,原來是河底的水草纏住了右腳,他深吸口空氣探入水中,用手拉着那些如長發般的水草。
游泳池裏從來沒有水草,荷塘裏也沒有這樣茂密的野生水草,杜紹言扯了幾下水草,發現另一只腳也被水流帶動的水草纏住了,他有些着急,拼命用手扯着那些柔軟的如緞帶般的草,卻發現它們堅韌得無法用手指撕裂開,他用力地蹬腿,水草更緊地吸在腿上,越纏越緊。
小夏坐在草地上休息,低矮的紫色小野花散落在草叢裏,他一向喜歡花花草草,很有興趣地看了半天,擡起頭時發現水面上沒有了杜紹言的身影。
小夏站起身,他在河面上努力地張望,視力所及範圍內沒有一個人影。
“少爺!”小夏大聲叫道:“少爺!”
空蕩蕩的河面,沒有人給他回應。
“你跑哪去了,不要吓我啊……”小夏沿着河岸跑着,他感到手腳冰涼。
盡管他的小少爺喜歡吓他整他,但不會這麽長時間不出聲,會不會……剛才那個人說過這裏很危險……
杜紹言聽見水面之上小夏的聲音,他無法發出聲音回應,水草溫柔卻緊密地纏繞他的身體,不允許他的一點點掙脫,他感到胸腔裏的空氣已經消耗完了,肺裏像要爆炸般地刺痛,他一張口就有水急切地湧入,他感到窒息的疼痛,水面上的陽光漸漸灰暗下來。
突然他聽見有人跳入水中的聲音,是有人救他了嗎,他頭腦漲痛分不清是什麽方向,只是努力地伸出手。
一只略帶粗糙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接着有手臂圍過來,扶住他的胳膊。
杜紹言竭力望過去,隔着層層水波他看見那個男人的臉。
怎麽是他……他來不及想更多,男人游近一點湊近他的臉,将嘴唇觸到他的嘴唇。
空氣渡入身體,胸口的悶痛瞬間緩解不少,他感到有了些力氣。
男人退後開,他彎腰蹲到杜紹言的腳邊,同時掏出一柄小刀開始用力地割那些水草,柔軟的草在鋒利的刀刃上斷裂,男人邊說道:“你往上游。”
杜紹言低頭看着他,他只看到男人後腦頂的頭發,男人頭發顏色是很淺的黑,在水中漂動,一截紅色的絲線從他後頸處上浮着,似乎是他挂着的什麽飾物。
杜紹言突然感到腳上的束縛力倏然減去,他用力蹬腿縱身往上,突出水面。
這時他感到似乎腳勾到了什麽東西,他來不及留意,空氣瞬間充盈了胸腔,薄涼的感覺像清泉流到心底,他從來沒有如此感到空氣的重要。
水面上的風吹過濕漉漉的臉頰,他聽見小夏帶着哭腔的聲音,杜紹言游到岸邊,剛才的嗆水讓他劇烈地咳嗽着。
“吓死我了……幸好有人來……”小夏哭着撫着他的背:“少爺你怎麽樣……”
杜紹言趴在地上一直咳嗽,小夏幫他順氣,邊哭邊說:“少爺你怎麽樣,你怎麽樣了?”
“沒死呢別哭了!”杜紹言直到把嗆的水咳出來才擡起頭,他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背擦嘴:“靠,死大叔親我,惡心死了!”
“嗯?啊!”小夏突然叫起來:“為什麽那個叔叔沒有上岸!”
杜紹言這才發現那個救他的男人沒有爬上來,他回過頭看向河,水面一片平展,沒有人。
“糟糕,他不會溺水了吧。”杜紹言從地上爬起來,他又在水面上來回看了一圈,只有水流正急促地流向下游。
他立刻又跳回水裏,想向剛才的地點游去,小夏抓住他的衣服:“少爺你才剛救起來……”
杜紹言掙開小夏的手:“我得救他。”
“不行啊……”
杜紹言沒再說什麽,他朝水底游去,剛剛才嗆過水,鼻腔裏還有河水的淡淡腥味,腦袋裏還有窒息遺留的脹痛,可他絕不能見死不救,他在水底搜尋着,剛才溺水的地方只有長長的水草迎着水流來回擺動,像女人的柔軟腰肢在舞蹈。
水底一目了然,并沒有那個男人的影子。
杜紹言又搜尋了一遍,游到更遠一點,仍然一無所獲。
他游回岸邊,濕淋淋地從水裏鑽出來:“他不見了。”他看向小夏:“你快回去,叫家裏來人,多幾個人到這條河附近找他。”
小夏有些慌張:“什麽,什麽意思?”
杜紹言盡量冷靜地說:“水這麽急,水底沒有,可能是溺水沖到下游了,總之你快回去帶人來救。”
小夏哦一聲,跑出幾步又回頭:“少爺你呢?”
“我在這邊繼續找。”杜紹言說着又埋入水中。
小夏不久就帶了人過來,家裏十幾個傭人分散開在河流裏摸索着,杜紹言早已精疲力竭,他爬上岸坐在石頭上發呆。
小夏看他臉色陰沉,小心翼翼地說:“沒事吧?”
杜紹言搖搖頭,半晌吐出口氣:“我真後悔。”
小夏聽出他口氣裏沉重的沮喪,沒有再說話。
杜紹言也沒再說話,他望着湍急的水流,只覺得無比懊惱。他惡劣地對待那個男人的好意提醒,而那個男人卻在生死關頭救了他,現在下落不明,他明白人在水裏時間的極限,這麽長時間還沒找到……
“少爺,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傭人過來說道。
杜紹言沉默着,他低下頭。
傭人接着說:“這麽長時間,恐怕已經……”
“我不管,繼續找!”杜紹言吼起來。
他還是個孩子,還沒變聲,聲音還帶着稚氣,但強硬的語氣卻讓人無法拒絕。
傭人唯唯諾諾地點頭,繼續搜尋起來。
小夏站在杜紹言身邊,低聲說:“他應該沒事的……”
杜紹言不看他,小夏又說:“因為昨天你也看到了,他會氣功啊,說不定能閉氣很長時間自己游走,剛才我也沒有特別在意,或許在少爺上岸的時候,他從對面上岸了我沒看到。”
杜紹言不說話。太陽慢慢落山了,夕陽的金紅色光輝照在漸漸冷下去的河面上,河面像染了血一樣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