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變故1
出站大廳人頭攢動,杜守誠踏上自動扶梯,機場服務人員幫他推着行李車,跟在他的身後。
小偉走在他身側,幫杜先生拎着公文包,邊說道:“先生氣色不太好啊。”
杜守誠扶着水平扶梯的扶手,微微閉着眼睛:“我出國這段時間家裏怎樣?”
小偉回答道:“挺好,大小少爺都放假了,也沒打架,夫人也在忙慈善活動,早出晚歸。”
杜守誠點一下頭:“特別的事有沒有?”
“沒有,”小偉想了一下:“就是有天晚上突然停電了一次,後來用了備用電源就好了。”
杜守誠哦了一聲,問道:“怎麽會停電?”
小偉邊走邊說:“不知道,他們說可能是哪裏短路,後來杜律師帶人來看過,重新檢修了電路,現在已經好了,先生放心吧。”
杜守誠卻沒有回答他,他突然身體晃動了一下,栽倒下去。
——
“我覺得吧,哪那麽巧,肯定是那對母子害我!”杜紹言坐在沙發上忿忿地說道,回頭看離他五米之外書桌旁的常生:“這家裏最讨厭我的就是那對母子!”
“少爺,有件事……”常生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我有一次無意中看到,”常生停頓了一會,說道:“夫人和杜律師在閱覽室裏,杜律師好像摟着夫人……”
杜紹言瞪大眼睛:“你确定沒有看錯人?”
常生回憶着那些畫面:“應該沒有。”
“靠!我就說為什麽堂叔那麽好心張羅着換浴缸裝新機器原來是和那女人勾結!”杜紹言拍桌子站起身:“居然聯手起來害我!不要臉!”
“只是猜測,沒有證據啊。”常生提醒道:“就算少爺和先生說那晚浴缸走電的事,也不能保證走電本身不是意外,而且浴缸已經修好了。”
“我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沒給爸爸打電話,我準備等他回來當面和他分析,他今天就會回來,不過爸爸對那賤女人很好,要是袒護她怎麽辦?”
“少爺是先生的親生兒子,先生不會的……”
正說着門突然被敲響了,常生走過去拉開門,美姐站在門外:“小少爺。”
杜紹言回過頭看向她:“什麽事?”
“先生他……”女人表情凝重地看着杜紹言:“他在回來的路上昏倒了。”
“什麽!”杜紹言沖到門邊:“我爸爸怎麽樣?”
“小偉他們送他到醫院,在急救。”美姐望着他焦急的臉:“夫人他們都趕去了,聽說情況……”她停了一下:“不太好。”
杜紹言趕到醫院時繼母和哥哥都已經在那裏,他氣喘籲籲地跑進重症病房,隔着透明的探視玻璃他看見父親正在躺在裏間,眼睛緊閉,一動不動,家裏的保健陳醫生正在病床邊和醫院的醫生交談着什麽。
杜紹言知道父親有很多白發,但從來沒覺得那些白發像今天這樣多這樣刺眼。
他馬上就要進裏間病房,立刻有護士攔住他:“現在還不能進去。”
杜紹言瞪着她:“憑什麽不能!我是他兒子!”
“暫時只有專業醫護人員能進入,方便的時候自然會讓你……”
“我不管!”
他直往裏沖,護士拼命攔他,杜紹博從身後抓住弟弟的胳膊:“別鬧了!”
杜紹言回過頭,惡狠狠地說:“輪不到你說我!”
杜紹博不松手,口氣一樣兇狠地說:“你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進去爸爸就能好起來嗎!”
兄弟兩僵持不下,裏間病房的門突然開了,陳醫生走出來:“你們這個時候還不讓杜先生省點心麽?”
杜紹言顧不上和哥哥鬥氣:“我爸怎麽樣?”
“問題……”陳醫生停了一會,接着說:“問題不大,我和醫生談過了,主要是操勞過度,身體虛弱,休息調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杜紹言不相信:“那為什麽爸爸沒有醒?”
“杜先生平時休息不好,這次是好好休息一下,沒有大問題。”陳醫生笑了笑:“小少爺不要太擔心。”
杜紹言望着他,慢慢點頭,他轉過頭看仍然昏迷的父親,感到莫名的驚慌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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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醫生都說沒有大問題,”常生安慰道:“那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現代醫學很發達,除了中醫還有西醫,還有很多各式各樣的藥。”
杜紹言趴在床上,頭也不擡,進門半個小時一句話都沒說。
常生明白這個孩子平時和杜先生關系有些僵,但此時此刻還是真心地擔心,他看着少年沉默的側臉,又安慰:“杜先生會好起來的。”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裏浮現出杜守誠的臉,杜先生年紀五十多歲,在現代社會這還不到退休的年紀,杜家有專職營養師保健師醫師,杜先生應該比普通人還要年輕,但他卻看起來很像一個老人,不僅僅是外表,還有精神。
常生見過很多死亡,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止一次覺得杜先生身上有種風中搖燭的灰敗感,這讓他感到不祥。
也讓他很難說出确定的安慰的話。
杜紹言終于擡起頭,常生以為他要說什麽,結果他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平時乖張任性的少年現在太過安靜的樣子讓他有些心疼。
“我爸爸……”杜紹言又嘆了口氣:“我本來怪他偏心,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就一點也不生他氣了。”
常生坐在他身邊勸道:“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先生很疼少爺。”
“他疼不疼我我不計較,我只希望他快點好起來。”杜紹言爬到常生的腿上伏下來,小聲地說:“我有點難過。”
常生也嘆口氣,杜紹言毛絨絨的頭枕在他的膝蓋上,他很想撫摸他的頭發安慰他,僅僅是長輩對于孩子的安慰,他猶豫了一會,終于将手放上去。
杜紹言很乖地讓他摸,一會說:“常生,你以前和我說過你沒有家人了,你的爸爸也過世了?”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常生望着一旁:“但是父親過世時我不在身邊。”
杜紹言望着他:“你在外面出差?”
“不是,我那時……”常生停頓了一會,搖搖頭:“犯了錯,不能見面。”
杜紹言不理解:“什麽樣的錯會讓你連爸爸去世都不能見面?”
“是很嚴重的……”
隔了六百多年的時光,他似乎仍然能看到那個主事的男人——他的親生弟弟,和他流着同樣的血,他眼睛裏的憤怒和他的話語一樣尖刻:“你是個妖物!”
他跪在高高的臺階之下,仰頭望着他的弟弟,連他看着長大的弟弟都必須依靠拐杖來行走,他卻仍然還是年輕人的模樣。
他是個妖物。他們沒有說錯。
主事的男人用拐杖指向他:“是你折煞了常家的福氣!你不能回來見父親,你會害死他!”
他只想見父親最後一面,但他最終沒能踏進那座府邸的大門。
三日之後,素衣缟冠,滿府皆白。
就算過了幾百年也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杜紹言沒有再追問下去,男人眼中的黯淡讓他覺得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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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守誠的病并沒有像醫生描述的一樣問題不大,因為他一直沒有醒過來,杜家主人突然而長期的昏迷讓杜家的産業也陷入停滞,好在杜守誠的制藥集團是個發展完整有序的大企業,經營仍然能繼續下去,領導層和中層仍然人人各司其職地進行着各自的工作。
但在杜家情況就不同了,杜紹言臉上的笑容日漸減少,常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夏天過完之後天氣冷下來,修剪院子裏雜草時小卉和楊姐在一旁閑聊,小卉只嘆氣:“聽說先生病得很嚴重,會不會……”
楊姐打斷她的話:“別瞎說,先生是個好人,不會的。”
小卉嘟哝着:“我知道先生好啊,我也是聽說,我也想先生快點好起來,不然家裏小少爺就可憐了。”
楊姐停下手中的剪刀:“是啊,小少爺沒媽,再沒了爸該怎麽辦,就是孤兒了。”
小卉想了想:“不過我看夫人對他很好啊,一般繼母都做不到夫人那樣,先生每次說小少爺時夫人都幫着小少爺,小少爺沒禮貌她也不擺長輩架子。”
“再好也不如親生的。”楊姐搖搖頭:“咱們做傭人的別摻合那麽多,做好自己的事。”
常生沒有插話,他扶着除草機的扶手沉默着,夫人并不像家裏傭人想的那麽好心,她很可能就是想害小少爺的兇手,可是他沒有證據……而且杜先生沒有醒,沒有人能主持公道。
他正想着,突然聽到門口有汽車喇叭的聲音,他擡起頭望過去,杜守信從車裏走下來,徑直走入主屋。
他最近似乎來得更多了,常生不自覺地握緊了扶手,他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趁杜先生生病的時候再對付小少爺,也不确定自己能否保護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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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醫院病房潔白而沉靜,偶爾有值班護士的腳步聲響起,在空蕩蕩的走廊裏發出單調的回音,顯得更加清冷。
生理營養液通過一滴滴的點滴進入男人的靜脈,男人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臉龐消瘦幹枯,他突然皺緊了眉。
然後他慢慢地睜開眼睛。
他身邊的值班護士正打着瞌睡,男人緩慢地伸出插着點滴的手,碰了碰護士的身體。
護士立刻驚醒過來:“杜先生您醒了!我叫醫生來!”
“不。”男人虛弱地做出一個阻止的手勢:“叫我的醫生,陳。”
陳醫生一直在醫院沒有離開,他很快就趕到了病房,護士離開之後,他坐到病床邊:“杜先生是有什麽話對我說嗎?”
杜守誠躺在床上:“他們知道了嗎?”
“我沒有說,也吩咐過醫生們不能說,我和你這麽多年,這個你還不放心?”陳醫生沉默了一會,說道:“癌細胞已經擴散,我不想瞞你。”
杜守誠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他閉上眼睛:“還有多久?”
“不好說,我和醫生們研究了很久,快則一個月。”
“慢呢?”
陳醫生仍然是冷靜理智的表情:“不會超過一年,這是最樂觀的估計。”
杜守誠沒有回答他,他似乎睡着了。
陳醫生看着他的臉龐:“我知道杜先生還有很多放心不下。”
“沒有很多,”杜守誠輕微地搖頭:“只有一個。”
陳醫生嗯了一聲:“小少爺?”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紹言,”杜守誠慢慢地說着:“紹博已經上大學了,他還有一個處處為他着想的母親,紹言只有十五歲,還太小,很多事情他不知道怎麽面對。”
他的嗓音很低,很輕,陳醫生安靜地聽着,沒有打斷他。
“小時候我太寵他,養成他任性乖張的脾氣,後來他媽媽不在了,我又不知道怎樣帶他……他怨恨我娶了明莎,更加不服管教,我總想着還有時間慢慢教好他,但是……”
陳醫生反而笑了一下:“杜先生叱咤商場這麽多年,一直感覺您果斷雷厲,這會真的不像您了。”
“我也知道,”杜守誠也微微地笑了:“我真的老了。”
陳醫生望着他的眼睛:“您想怎麽做?要幫小少爺掃清障礙嗎?”
“我老了,做事反而優柔起來,”杜守誠微弱地搖頭:“有些事年輕的時候做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現在反而下不了手,畢竟她把最好的時光給了我。”
“小少爺一個人恐怕很難應付過來,他沒有了解世界的殘酷,他一直太順利了。”
杜守誠又閉上眼睛,他像積蓄力氣一樣沉默了很久,又說道:“我正擔心這個,其實我不怕死,我怕的是,紹言不成器,他現在這個樣子,我不能把基業給他,那樣會害了他。”
“小少爺年紀小一切都還沒定型,這時候給他太多,的确是毀了他的将來,”陳醫生略思索了一下:“那杜先生的打算是?”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清醒多久,”男人苦笑了,他輕聲地幾乎微不可聞:“不知道還能保護他多久……”
陳醫生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他再說什麽。他的病人又一次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