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個月後,夏蒼喬總算被大夫允許可以四處走動。第一件事他就要求要吃肉。
吃了三個月的青菜稀飯,神仙看見肉都會動一動喉嚨了,更別說他只是一介凡人。
所以當夏雲卿踏進他的房門時,聽到的就是一陣狼吞虎咽聲外加看到谷小瞪大眼睛一臉呆滞的模樣。
“哥。”他的目光落到桌邊一腳踩着凳子,一手抓着雞腿滿臉油污的男人身上:“九王爺聽說你恢複了,特意在家設了宴席……”
夏雲卿的話還沒說完,蒼喬手裏的雞腿啪嗒砸在地上。
“王爺家?”
夏雲卿的目光從那掉落的雞腿上緩慢移動到男人臉上,“……嗯。”
“有好東西吃?”
“……嗯。”
“人生啊!”夏蒼喬一屁股坐進椅子裏,沾滿了油的手往衣服上一擦。他沒有注意到夏雲卿微微抽動了一下的眼角,兀自捶胸頓足:“你再早來一個小時!我就不會吃那麽多東西下去啦!”
他上揚的鳳目兇狠瞪住男人:“都是你的錯!”
夏雲卿面無表情,目光轉到谷小身上:“讓哥收拾一下,一會兒我再來。”
“是的二少爺。”谷小立馬垂首低頭,目光一動不動盯着腳尖。
……
等到了九王爺府,大紅燈籠高挂,一派的喜氣洋洋。
原來不止夏家,九王爺也邀請了許多其他的客人。
Advertisement
夏蒼喬一路撩着轎簾好奇的看過去,只見路邊所有人看到他都是一副驚恐無比的模樣。
他眨了眨眼睛,身子一晃——轎子停了下來。
夏雲卿從後面的轎子裏出來,就看見夏蒼喬已經撩起衣擺大大咧咧往石階上去。周圍的人看見他這幅毫無禮教可言的行為,眉眼間都帶了一些輕視的态度。只是畢竟是夏家,又是九王爺主要請的客人,那些神色只是一閃而過。
夏蒼喬走到石階上面,才想起後面還跟着一個人。他回過頭,俊美的容顏在紅燈籠的籠罩下更添一份味道。他的目光在人群裏一晃,落到正拾階而上的男子身上。
夏雲卿一身黑衣黑褲,袖口和衣裳下擺繡着銀絲滾邊。他的黑發一絲不茍的拿白色寬帶束了,更顯得那張臉輪廓清晰,五官霸道。
夏蒼喬這時才發現他腰上還配着一把漆黑古劍。
“弟弟會武?”腦海裏走馬燈一樣的過了一遍幼年時喜歡看的武俠劇,他等男子到了身邊挨上去問:“找個時間給哥哥我露兩手?”
夏雲卿淡淡看他一眼:“如果大哥要看,我自然是奉陪的。”
“好酷。”夏蒼喬挑眉,對方無聲看過來,他趕緊捂嘴:“啊……忘記了,說好不多話的。”
……
夏家和王爺府簡直不相上下。這是夏蒼喬對于九王爺府的第一印象。可即便不相上下,還是能感覺到莫大的區別,比如夏家更注重精巧的細節,給人一種內斂的奢華;而九王爺府更氣勢磅礴,就好像司空定這個人,不拘一格。
等被領到上座,下人開始上菜。夏蒼喬瞪大一雙眼睛看着一樣樣堆砌着美食的盤子,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肚子。
“蒼喬?”主座上的九王爺司空定端着酒杯看他,“不舒服?”
“不是。”蒼喬苦着一張臉:“我在想這不争氣的肚子還能給這些美食騰多少地方出來。”
司空定一愣,其他上座的客人也是一愣。随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許多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然果然!”
其中一個白胡子的老頭點頭道:“據說夏公子在鬼門關走了一道就脫胎換骨,果真不假!”
“哼。”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卻是不屑道:“自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知道這回夏公子能管住自己多久。”
另一個看上去很書生氣的年輕男人也淡漠道:“一國王爺居然要為一位深讓我京城百姓頭疼的纨绔子弟擺酒,理由還是賀對方浪子回頭,真真是讓人好笑。”
他話一出口,旁邊那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便扯了扯他的衣袖。
司空定面色卻是不變,似乎對這冒失地頂、撞毫無所覺:“不愧是我宜蘭國出名的刻薄書生,朝裏也是因為有你們這些會說實話的人,才能讓宜蘭越加昌盛。”
“來來。”司空定率先舉杯:“本王代替皇上,為我朝有此等大實者感激不盡。本王先幹一杯!”
司空定喝酒率性,一口幹、盡了酒,贊了一聲:“好酒!”
那說話的書生抿了抿唇,端起酒杯也一口悶了:“不愧是九王爺。也只有九王爺此等為人才能讓吾皇讓百姓安心!”
這一來一去,又是一堆客套閑扯。夏蒼喬老早就沒再聽了,此時正舉着筷子猶疑不定。
“魚太腥,夏公子還是選其他的為好。”
之前誇贊的白胡子老頭捋了捋胡須笑着提議道。
“誰說的?”夏蒼喬一邊拿筷子剝離魚肚子上的肉,一邊道,“魚才是好物,海鮮食品能降低膽固醇,防止高血壓,據說吃多了還不會近視。”
“近……”那老頭子動了動喉嚨,艱難的扯着嘴角:“敢問一句,夏公子指的是什麽?”
“近視眼。”夏蒼喬一口咬了魚肉,清淡的鮮味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就是眼睛看不清楚遠處的東西。”
“啊!夏公子說的是眼疾?”那老頭點頭道:“不過為何吃魚就能醫治?”
那我哪裏知道?
夏蒼喬眨巴眨巴眼睛,那老頭也眨巴眨巴眼睛。兩人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夏蒼喬慢條斯理開口:“因為貓從來不帶眼鏡。”
“眼……”
老頭又愣住了,轉頭去看其他的人,連司空定都饒有興致道:“眼鏡又是何物?”
“就是能讓人看清……”
夏蒼喬話剛出口半截,就想起夏雲卿出門前囑咐過的——不要多話。
“呃……”他微微斜眼去看旁邊一直沉默的男人。對方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已經入定的高僧。
這樣說下去不是沒完沒了?眼鏡為什麽能讓人看得清,因為有鏡片,鏡片是什麽?……這簡直是個災難……
“那只是個傳說。”夏蒼喬硬生生截住話頭,轉了個彎,一臉嚴肅道:“說書人講的。”
輕輕地哼聲在安靜的桌上響起。夏蒼喬擡頭,看到對面那個刻薄書生,對方眼裏是毫不遮掩的鄙視之意。
他撇撇嘴,拿起筷子捧起碗悶頭吃飯。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詭異,他開的頭,結尾卻如此讓人詫異。司空定忍不住笑起來:“蒼喬,我一直想問,你是真的失憶了?”
“失憶了。”夏蒼喬的聲音悶在碗後,死也不把臉露出來。
“可是我總覺得多了點別的什麽。”司空定摸摸下巴:“雖然是少了記憶,卻多了其他的東西。”
那書生轉頭道:“也許就是這副比以往更狂傲的語調吧。”
司空定哈哈大笑,卻是不置可否。之後的一頓飯,吃得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
酒足飯飽,夏蒼喬悲哀的發現自己走不動了。
他手撐在腰後,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夏雲卿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跟在他旁邊。
“最後那場戲……嗝……好看嗎?”夏蒼喬難受地問道。
“……還好。”
“我就看了個開頭。那個畫的一臉鬼樣的男人出來後,我就吓暈過去了。”
夏雲卿看了他一眼:“大哥你是睡着了。”
而且睡着的速度簡直讓人嘆為觀止,明明戲鑼才敲響。
“呃……”夏蒼喬眨眨眼,“沒辦法,這三個月吃了睡睡了吃。別的本事沒練出來,倒是睡功增長不少。”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門口。
門下的石階,谷小和轎夫早早就等着了。看見兩人出來,谷小幫忙拉開轎簾。
看到谷小,夏蒼喬想起來了:“我說總覺得少了什麽,你沒跟我進去?”
谷小苦笑:“少爺你說笑了,我們這些下人是只能等在外面的。”
夏蒼喬挑眉:“那你吃的什麽?”
谷小舔了舔幹渴的嘴唇:“随、随便在街邊吃了點,少爺不用挂心。”
……
對其他人不熟,不等于對谷小不熟。
這三個月始終跟在身邊的只有這個樣貌清秀,身板瘦弱的少年。夏蒼喬重生到現在,頭一次拉下了臉來。
暗色的夜幕下,白皙的肌膚襯着微微泛冷的眼神。眼波流轉,清風托起耳前長發,月白長袖微微扇動。夏雲卿竟也有些不敢說話了。
“你沒吃?”夏蒼喬習慣性擡起手腕,卻發現沒表,頓時一咂嘴:“啧,幾點了?”
這群人裏,唯一适應了夏蒼喬說話方式的只有谷小。他立刻明白過來,恭敬道:“亥時了。”
……那是幾點?!
夏蒼喬額頭抽了抽,這說了跟沒說一樣。
“總之先回家,吃飯!”
“呵。”一聲冷笑突然從兩人身後響起,夏蒼喬回頭,就見是那書生和皮膚黝黑的男子也走了出來。
他們的轎夫也趕緊擡着轎子過來了。
那書生其實樣貌不錯。柳眉大眼,臉頰清瘦,下颚略尖。只是眼底帶着的那一絲高傲将這份清雅的感覺帶的有些走樣。
“夏公子剛吃完,又要吃?”
夏蒼喬看了他一眼,轉身朝下走。那人見夏蒼喬不理他,頓時臉上染了一層紅。
“夏蒼喬!”
夏蒼喬掏了掏耳朵,轉頭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痞兮兮的看他。
“你這人不要太嚣張了。”那書生道:“夏家不過是一介生意人,插足朝廷大事本就有待商議,九王爺和皇上是擡舉你們,別給點顏色就當自己是皇親國戚。”
他頓了頓又狠狠道:“你表姑姑和你們家隔着三代血緣,莫說是半個皇親國戚,那便是一點半點也沾不到邊的!”
夏雲卿不動聲色,面上看不出表情。夏蒼喬嘆氣:“喂,你叫什麽?多大了?”
“啊?”
這回輪到書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