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喬程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先摸自己腦袋在不在。

“啊……還好……”他扭動了一下脖子,卻發現渾身酸痛的像是被撞上高空然後又垂直掉下來。每一寸骨頭都随着他的移動發出可怕聲音,他手指碰到帳簾,外面嗡嗡的說話聲突然停了。

“王、王爺……”一個蒼老的聲音顫顫巍巍,似乎在征求誰的許可。

“還不去看看!”一把威嚴的聲音低咆道。

喬程雙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帳簾外,眼看有人影靠近,随後帳簾突然被拉開。

兩雙眼睛大眼瞪小眼……

“呃……”

喬程剛張口,就見那滿頭白發垂着長胡須的老人噔噔噔迅速後退幾步——

“夏公子活、活了!”

喬程眉頭一皺:夏公子?誰?

他的身體因為一動就疼,只好轉着眼珠從有限的角度看着有限的景色。

被拉開的帳簾外突然靠近過來幾個人,他們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一張張的臉上各是不同的神色。

“醒了就好。”一個中年男人松口氣般的點頭道。

“少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個湊在床邊滿臉是淚,眼眶和鼻子都紅紅的清秀少年哭道。

“……”沒開口的是一個沉默的男子,一身黑衣,眼神如鷹般打量着他。

喬程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不是他啞巴了,而是眼前的狀況實在突破他的常識範圍。眼前的三個男人長相各具特色,但同樣的都是長發及背,一身古代衣飾,從他們的肩頭縫隙看出去,雕花梁柱,檀香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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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程動了動喉嚨,十分應景的弱弱道:“你們是……誰?”頓了頓,他努力用一種茫然的眼神望向床頂:“我……是……誰?”

……

“少爺,吃飯了。”

房間的門被推開,喬程迅速将書藏到枕頭下面。來人端着木盤,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碗。

“又是粥。”喬程瞪他,“我都快喝皺了!”

來人眨了眨一對大眼,無辜道:“可是少爺你的傷還沒好。”

“都一個月了。”喬程掀開被子起來,對方趕緊放下木盤去扶他。餘光瞄到從枕頭下探出一個角來的書頁:“少爺,你又再看什麽書?”

喬程一頓,郁悶道:“每天只準待在房間,哪裏都不許去,我很悶啊。”

“谷小,你去求求那個面癱呗。”

被叫做谷小的少年,看上去和喬程年紀相仿。他長長的黑發用藍色布條紮了起來,穿着一襲青衫,樣貌像女孩子一般可愛,眼睛很大很亮,笑的時候嘴角邊泛起淡淡的酒窩。

“二少爺……最近很忙。”谷小提起喬程嘴裏的“面癱”,面上露出崇拜的樣子來,“少爺你修養的這一個月,很多人送來慰問品還借口探訪,都是二少爺招待的。”

“還有人來啊?”喬程聞言,皺眉道,“我們家到底多有錢?”

谷小嘆氣,他只當自家的大少爺大難不死後失去了記憶。站在一旁一邊幫他揭開米粥的蓋子,一邊遞給他勺子道,“夏家是京城最大的富商,生意遍布中原。老爺祖上對皇室忠心耿耿,您的表姑姑還是先皇的妃子之一。”

這麽說起來是又有權又有錢了。

喬程慢條斯理的喝着米粥,腦袋裏思緒也轉開了。

這一個月他幾乎是昏睡着過的,因為傷勢很重,醫生為了着重調養每次的藥裏都有很足的類似安眠藥的成分。不過即便渾渾噩噩,該知道的一些情況他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比如眼前的谷小,是從小伴着他長大的書童;比如夏家的二少爺,是個面癱加古板的木頭;而他自己,則是夏家的長子——夏蒼喬。

夏蒼喬、夏蒼喬。

谷小在一邊伺候着,見夏蒼喬又開始走神了,鼻子一酸。

“少爺,不舒服的話,還是回去躺……”

“沒毛病都要躺出毛病了。”他瞪了谷小一眼,喝幹淨碗裏的粥一抹嘴巴站了起來。

那個曾經叫做喬程的人已經死了。在藥店裏偷藥的時候被抓住,為了逃跑沖上馬路卻被迎面而來的面包車撞飛……前世的記憶明明還記得那麽清楚,仿佛剛剛才發生,可眼下,他叫做夏蒼喬。

再不是那個為了生計做些偷偷摸摸事情的小賊,也不是沒爹沒娘的孤兒。這一世,他要把他沒活夠的都補回來!

……

夏雲卿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因為連續的疲憊他擡手揉了揉鼻梁。

硬朗的五官襯着一雙英氣的劍眉,才二十一歲卻已經成熟穩重,氣質內斂。如鷹般犀利的目光緩緩擡起,視線可及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晃晃悠悠的過來。

夏雲卿下意識的皺起眉。

“哥。”他面無表情的走過去,看着笑嘻嘻的夏蒼喬,“大夫說過,你還不能出門。”

夏蒼喬靠近過去,拿身子輕輕撞男子的腰,“好弟弟,你哥哥我快憋死了,讓我出去走走吧。”

“不行。”

“那就在花園裏走走。”

“不行。”

“……那就在走廊走走。”

“……”

夏雲卿看着夏蒼喬扁起來的嘴,那無辜可憐的樣子和記憶中的大哥根本重合不起來。

這真的是他的哥哥夏蒼喬?他無聲地打量了他一會兒:“那就在走廊裏走。”

“好!”

夏蒼喬的臉綻開極燦爛的笑容,夏雲卿一時有些怔愣。

柳眉上揚,白皙精致的五官仿佛沒有瑕疵的玉雕;櫻粉的薄唇,細長的鳳目,眼尾微微上揚就彰顯出和曾經與衆不同的氣質來。

一直到夏蒼喬帶着谷小從他身邊溜了過去,他才回過神來,轉頭看着那抹修長的背影鋒利的薄唇緊抿。

……

“這邊是花園,從花園過去是待客的大廳,右邊的拱門是我們剛才過來的地方主要是卧房、書房,左邊是……”

“好啦好啦。”蒼喬打斷谷小的介紹,“我不需要導游,這樣就沒有探險的意義啦!”

“導游?”谷小納悶,“那是什麽?”

“反正不是吃的。”蒼喬懶得解釋,帶着他沿着長長的走廊一點一點逛過去。

不得不說,夏家真的好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無法相信自己真的站在這裏,并且擁有着長子繼承人的身份。

前頭開滿了花的花園,假山也做的像模像樣,斷橋下的流水,柳樹後的亭臺樓閣。

紅漆牆爬滿碧綠,石臺充滿一種厚古的味道。

他伸了個懶腰,在走廊一邊的欄杆上坐下來:“跟我講講這個時代的事吧。”

他慢悠悠道。

……

和煦的午後,陽光下兩個少年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鳥兒在枝頭歪着腦袋,池塘裏金魚緩緩張着嘴,偶爾有幾個婢女端着木盤匆匆走過,遙遙看見他們,也忍不住慢下腳步來。

夏蒼喬,這個名字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先不說他雄厚的家世背景,單說他這個人,便已是出名到了極致。他的長相被譽為京城第一美男子,而他的性格和他的長相完全相反。

這個出了名玩世不恭,脾氣暴躁的夏家大少爺,曾經做出過許多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的事。逼良為娼這種事對他來說只看是不是一時興起;心情不好就讓下人抓來街邊的流浪漢一頓胖揍;心情太好,随便在狐朋狗友裏抓個來安排在夏家,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花天酒地,欺負百姓。讓人即使對他的樣貌驚嘆,卻無法生出仰慕之心來。倒不如說,那張臉走到京城的哪裏,都是極惹人厭的。

而對此,夏家給予的态度是不聞不問,要什麽給什麽。可謂是言聽計從,寵愛之情無以交加。

可最讓人好奇的,是夏蒼喬并不是夏老爺正房所生,而是在娶正房之前,他和一婢女有染,先行生下的私生子。

明明是私生子,卻及所有寵愛于一身。連正房所生的夏雲卿也比之不及,而且正房夫人居然還對這個私生子無比包容,禮遇有加。

說夏蒼喬是這個時代的奇葩也不為過。

“咱們的皇室姓司空,現任皇帝是十一皇子。雖然是先皇欽傳的皇位,不過據說二十年前發生過一件争奪皇位的大事……”

“谷小。”谷小像背歷史書一樣正滔滔不絕,剛講到關鍵處,被來人打斷了。

蒼喬和谷小同時轉頭,就見走廊那端站着一個威武的中年男人。

男人皮膚黝黑,眉宇間滿是霸氣,看樣子是久經沙場的老将。他穿着布甲,腰上佩劍,頭發一絲不茍的束冠,面容端的是不怒自威。

他一來,蒼喬就從欄杆上滑下來了。這個人的氣勢太強,強到他每次一看見他,就忍不住腿發軟。

男人一步一步走過來,目光在谷小臉上晃了一圈,落到蒼喬臉上。

“你家少爺的傷還沒好,別跟他說些太費勁的事。”

這意思難道是說他連腦袋也傷了?!蒼喬嘴角一抽,正要反駁,突然想起自己失憶……這也算是腦袋受傷吧。

“身體好點了嗎?”對着蒼喬,男人威嚴的臉上倒是顯出一份溫和來。

蒼喬老老實實點頭,手指捏着長袖,“托……托九王爺的福……”

這些日子來,他光是記谷小告訴他的禮儀都覺得頭疼。

司空定扯了扯嘴角,“你要好好養傷。這次的事怪本王……”

蒼喬當然知道自己這幅身體是怎麽在鬼門關走了一道,不過如果不是九王爺“錯手”,他也不會有機會借屍還魂,從某個角度來說,司空定也算恩人。

“是草民的錯。”蒼喬說的不是很順溜,“九王爺當街懲罰也是為了……為了……振朝綱……”

什麽朝綱來着……蒼喬在心裏腹诽。

“以振朝綱。”九王爺笑起來,眼裏也是欣慰之色:“你能想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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