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色下,男人的背影落荒而逃。
一直到第二天,蒼喬還在為夏雲卿的“豪言壯語”笑個不停。
用餐的木桌上,夏老爺夾菜的手在半空停了停,終于忍不住轉頭看那個一直發出詭異“噗噗”聲的大兒子。
“蒼喬……”他眼裏不無擔心,不知道這個一直就沒正常過的兒子又是哪根筋出了問題,“出了什麽事嗎?”
這不問還好,一問起來,夏蒼喬又是一陣肩抖。
對面的夏雲卿面無表情的将碗筷放下,“我吃好了。”
蒼喬從碗沿上方看他一眼,也匆匆将粥喝完,拿袖子一抹嘴:“我也吃好了!”
夏老爺看了看他的袖子,忍住想要扶額的沖動,輕輕擺手:“你們有事的話,就先離席吧。”
“是。”兩人異口同聲,随機夏雲卿起身就往外走,蒼喬笑眯眯的跟上。
出了夏家大宅,清晨的空氣裏混合着街邊小攤的早餐香味。早起工作的人們給這座城池帶來鮮活的活力,只是大家在看到官道上信步走來的人後,這種活力變成了逃跑的動力。
……
看着被扔在街邊的蒸籠,蓋子裏還呼呼的冒着熱氣。
蒼喬丢了幾個銅板在旁邊的木桌上,然後揭開蓋子拿了兩個包子出來。
“好燙!”他雙手丢來丢去,像玩雜技一樣,夏雲卿在前頭站住腳回頭看他。
“……我有事……”
言下之意是希望這位大哥不要老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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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喬咬住一個包子,将另一個包子丢給他,“反正我閑來無事,陪陪你呗。”
夏雲卿伸手接住包子,探頭看了看躲在蒸籠不遠處看着這邊的老板。那老板臉上的表情別提多委屈了,仿佛剛剛被山賊打劫了一樣。
他嘆口氣:“哥,你錢沒給夠。”
“啊?”蒼喬對這邊的錢一向沒什麽概念,被這樣一說,嘴巴一撇眉頭一皺,幹脆掏了一錠銀子出來丢到那蒸籠旁邊。
遠處的老板瞪大眼,仿佛是看到了什麽奇跡一樣。
夏雲卿又嘆氣了:“哥,給多了……”
這錢都足夠買下一整條街的蒸籠鋪了。
“啧。”蒼喬皺起鼻子不耐煩道:“一會兒多了一會兒少了,你倒是讓他過來告訴我這包子多少錢啊。”
賣東西的人躲那麽遠,能怪他麽?
夏雲卿也無奈,只好轉身繼續朝前走,身後蒼喬幾步追了上來,一搖一晃的跟在他旁邊。
“你去哪兒?”
“巡鋪子……”
“哦……”
“……”
兩人很快沒了說辭,蒼喬微微不悅:“你沒話跟我說麽?”
怎麽一覺起來兩人的距離比之前還遠?
夏雲卿停下腳步:“哥沒事的話,可以去戲班子看看戲,或者去茶樓喝喝茶。”
蒼喬眯眼看他,“你就是打定主意趕我走!”
說着他一副無賴樣,兩手纏住男人的胳膊,就差沒整個人黏上去了。
“我偏不走!”
夏雲卿眉眼裏劃過不經意的掙紮,随即提着男人衣領将他放了下來:“巡鋪子不好玩。”
“玩你妹!”
蒼喬火了,吼:“在你們眼裏我就只知道玩!”
夏雲卿一愣,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麽,蒼喬轉頭朝另一個方向去了,一邊還嚷道:“谷小!你死哪兒去了!……別看那些字畫!畫來畫去都一個樣子有屁好看!”
蒼喬聲音大,好些人偷偷看他。那畫畫的書生不幹了,站起來怒斥:“字畫乃是一個人的精神所托,裏面所蘊藏的深意和內涵何其多,你不喜歡就罷了何必出口傷人!”
……
蒼喬被那人幾句話說的一愣,随機眯眼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那人下颚一擡:“江南人士,昨日剛到京城。”
蒼喬了然點頭,“果然。”
整個京城,也只有不認識他的人才敢這麽和他說話了。想想頗沒意思,連個酒肉朋友都找不到。
他又看了那書生一眼,揮手趕谷小:“走了走了,陪少爺我玩去。”
夏雲卿:“……”
戲班子裏人聲鼎沸,大清早的就有人排着買票進場。
這讓蒼喬再一次深刻意識到,這個什麽也沒有的時代是有多無聊。
“不如我自己開家店吧?”他自言自語,倒騰點稀奇玩意吓吓這些沒見識的家夥們。
“少爺說什麽?”谷小跟在一旁好奇問。他還是第一次來戲班子看戲呢,以前少爺不喜歡這些東西。
他拿着錢興致勃勃的買了兩張票,兩人進場時,周圍沸騰的人聲突然就靜了。
蒼喬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他昂首挺胸的往裏走,還沒走出幾步,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讓開讓開!”
那人叫嚣道:“沒見着我們公子來了麽!”
蒼喬眨眨眼,回頭,就見那小厮兇神惡煞盯着自己,他身後站着一個高挑的男人……女人?
對方穿着一襲薄紗做的紫衫,寬袖上繡着鴛鴦。黑發盤成雲鬓,臉比自己還白,細眉長目,一臉的漠然卻帶着風情萬種的美。
蒼喬此時才發現,周圍聲音之所以戛然而止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
“唔……”蒼喬摸摸心口,壓低聲音對谷小道:“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搶了風頭呢,真不習慣。”
谷小無奈了,心說:我的少爺……這種風頭還是多多被人搶走比較好吧……
“喲!是夏少爺!”
那小厮被人一把推開,後面出現一個光頭大佬:“真是稀客!你也聽說雀兒公子今日要來?”
蒼喬眨眨眼,還沒說話,就被那光頭大佬恭敬的朝戲臺樓上請:“今兒個怎麽也要給夏少爺留出最好的位置來!雀兒能得到您的賞識簡直是我們的榮幸!”
蒼喬再眨眨眼,到嘴邊的話又被自己吞了回去。好吧,反正沒事做,既然用便宜銀子能換來VIP座位,自然是不看白不看。
他回身之前,又看了一眼那叫雀兒的人,對方已經朝後臺走去了。高挑清雅的背影哪是一個雅字襯得出來的,簡直就如畫中仙一般。
“那雀兒是男的女的?”蒼喬到了樓上雅座,轉頭問那光頭大佬。
那人一愣,面色尴尬,“少爺您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蒼喬說的理所當然,“我只是閑來無事進來看看,結果碰到這麽一出。”
他手裏的象牙骨扇一開,遮着半張臉笑得猥瑣:“真是謝謝你請我看戲啊。”
那光頭大佬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只是讨好道:“這雀兒是江南一帶出名的戲子,一年前跟江南的大戲班‘花鼓’散夥了,許多戲班是搶着要人,我們這也是花了大價錢才請到他。”
“哦哦!厲害!”蒼喬一收扇子,“那……他到底男的女的?”
谷小忍不住了,悲哀道:“少爺,剛才那小厮不是說了‘公子’麽?”
“啊。”蒼喬也想起來了,無辜道:“那雀兒公子長得太好看了,我一時沒留神。”
聽他這麽一說,那光頭大佬一下高興起來:“夏公子滿意就好!待會兒戲唱完了,我讓雀兒伺候你去!”
蒼喬再次眨眨眼,沒說話,那光頭大佬笑着下樓去了。
隔了半響,蒼喬才轉頭看谷小:“怎麽……繡坊也說有姑娘,戲院也說的這麽暧昧。難道……”
谷小低頭看他,見蒼喬琢磨了一陣,意味深長道:“難道京城其實被秘密青樓包圍了!”
“啊?”谷小茫然。
“這些不會是什麽地下組織吧!”蒼喬挑起一邊眉頭輕聲道:“用青樓做掩護!”
谷小:“……”
……
一上午加一下午,蒼喬吃喝拉撒都在這戲班子裏。
雖不是正經喜歡聽唱戲,要他說,那些人唱的他一句也沒聽懂。但是他喜歡這種感覺。
樓下是不時叫好的人群,有賣瓜子花生的小厮揣着小簍在長木板凳之間穿來穿去。臺上的戲鼓唱腔是最好的催眠曲。
雀兒出場唱了兩場,大概是第一次到京城,戲班子給他安排的。
即便是蒼喬這樣絲毫聽不懂的人,也能知道他為何被戲班子搶着要的原因。雀兒的聲音婉轉如黃莺一般,提着調門或哀怨或歡喜的情緒輕而易舉的能傳遞給聽的人。
蒼喬趴在欄杆上看了一會兒。眉目流轉,情深意切,可跟之前看到那面無表情的冷漠人兒相差太遠。
“好!”一曲終了,蒼喬率先站起來拍手。
樓下好些人仰頭看他,雀兒在臺上一福禮,擡頭又看了他一眼。
“啧啧。”蒼喬捂着胸口道:“谷小,你看見他那小眼神沒……哎呀媽呀,真讓人受不了。”
谷小也佩服的連連點頭,但兩人說話顯然不在一個層次上。
“是呀少爺!雀兒公子實在太厲害了,把秦淮公主的悲涼完全的呈現了出來,那欲言又止,忍着心痛為愛人打點行裝的樣子……嗚嗚嗚……”
蒼喬嘴角抽了抽,幹咳一聲,坐下了。
……
晚上是戲院的高峰,甚至有大人帶着小孩兒來聽戲的。
蒼喬磕着瓜子駕着二郎腿看,有些戲是一天之類重複很多場的,一天聽下來,蒼喬都會哼哼了。
“少爺。”那光頭大佬從後面的樓梯上來,笑吟吟看他,“晚上雀兒還有一場就休息了,要不我幫少爺您定好酒樓的雅座?”
蒼喬原本是不感興趣的,但如今對那雀兒是有些好奇了,此時也不推遲:“行,你安排吧。”
光頭大佬答應一聲趕緊就下去了。
谷小有些不滿:“少爺,他是利用您呢。”
“啊?”
“雀兒第一天到京城,得到少爺的庇護的話,他們以後只要等着大把賺銀票就好了。”
蒼喬莫名其妙,“雀兒唱的好,自然來的人多,和我有什麽關系?”
谷小嘆氣,“戲班子被人砸場子那是很正常的,只是少爺因為不感興趣所以從來沒到戲院來過。很多有錢人家的少爺看上哪個名角就要将人包回家去,不依那就讓戲班子吃不了兜着走。”
蒼喬一愣,“警察是幹什麽用的?”
“警察?”
“呃……官兵!”
“有些人是惹不起的。”谷小撇嘴,“官府自然也有沒辦法的時候。”
“啊……”蒼喬冷笑,“這一點到是到哪兒都一樣。”
“啊?”
“沒事。”蒼喬擺擺手,倒是無所謂,“我先看看那雀兒人品怎麽樣,若是能做朋友,我這人向來護短,護着就護着了有什麽關系。”
谷小張大嘴,仿佛被塞了個鴨蛋進去。少爺要看……別人的人品……他幻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