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老爺邀請的客人裏有兩個蒼喬是認識的——慕容雅和悍将。

夜色下的涼亭,滿園的花香。沉入池塘下的鯉魚時不時被熱鬧聲吸引,浮上來看一眼。背上的一抹豔紅在月色下忽隐忽現,尾巴蕩出漣漪,能聽到輕微的水波聲。

蒼喬将寬袖挽到手臂上,長發因為嫌麻煩繞了個大團在腦後,依然是用白玉簪子別了。那張動人的臉帶着機靈的巧笑,鳳眼微微上揚,連瑩瑩月光都被他比了下去。

“風雅頌!”他擡手搭住男人肩頭,湊過去笑:“你怎麽來了?”

慕容雅斜眼看了自己肩膀上的手一眼,“夏老爺特意邀請的當然要來。何況夏家花園每年此時的海棠可謂是……”

“唉。”蒼喬揚着一只眉毛,表情複雜的看他,“我只是随便問問,你随便回答就好,不用那麽認真。”

慕容雅:“……”

夏老爺會邀請慕容雅,夏雲卿也沒有料到。他遙遙看着慕容雅打掉蒼喬的手,蒼喬一邊摸着手背一邊嘿嘿的笑。忍不住想要走過去加入他們,卻無奈被其他客人堵住了。

“聽說之前的狩獵雲卿和九皇子不相上下啊。”說話人是和夏家頻繁有生意來往的莊大米業,老頭子比夏老爺還長些歲數,眼角和額頭滿布皺紋。

“是九皇子謙讓。”夏雲卿淡然答道。

“诶。”莊老板端着酒杯一笑,“何必那麽謙虛,雲卿的功夫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英左護将也很喜歡你吧?”

提到左護将,夏雲卿的面色緩和了好些。他耐着性子道:“左護将的功夫才是真的出神入化,是雲卿第一佩服的人。”

旁邊繡莊的女老板紅袖娘捂嘴笑起來,“那第二佩服的人呢?”

夏雲卿一頓,沉穩道:“自然是我爹。”

夏老爺站在一旁,面帶驕傲。他擡起酒杯跟衆人招呼:“今夜感謝各位給夏某面子,大家回去的時候,可以在花園裏選幾盆喜歡的海棠帶回去,就當夏某的心意。”

“夏老爺每年都與人贈花,與這海棠一樣,可謂是雅俗共識的生意人呢。”紅袖娘扭着芊腰靠過去,端着酒杯的手臂有意無意蹭過夏老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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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卿淡漠的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視線。每年都差不多的情況,今年卻不知怎的讓他頗感焦躁。他的目光在自己還沒察覺之前,有意無意的不斷朝躲在最後的夏蒼喬看。

大哥曾從不出席這類聚會,就算出席,也多半會掃了在場衆人的興致。這一次蒼喬卻是規規矩矩,躲在最後和谷小不知道說着什麽,一會兒捂着嘴不停的笑,一會兒又惡作劇的拿筷子戳慕容雅的後背。

慕容雅被後面的蒼喬煩得不行了,回頭瞪人。蒼喬卻是拉着他手臂靠過去跟他說話。

随即慕容雅的臉色也變得古裏古怪,似乎有種想笑又要忍住的感覺。

夏雲卿端着酒杯看着蒼喬和慕容雅挨近的距離,腦袋裏閃過一個十分荒謬的念頭:是不是靠太近了?

“雲卿……雲卿!”夏老爺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他一晃神,酒從杯裏灑了出來。

“想什麽呢?”夏老爺一邊皺眉,目光卻是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夏蒼喬的位置。

夏雲卿放下酒杯,接過婢女遞來的娟帕。

“失禮了……”他擦了擦手背,又擦了擦衣裳下擺慢慢道。

紅袖娘咯咯咯的笑起來,“雲卿也到了這般會發呆的年紀了呢。”

莊老板和另外一個沉默寡言的雷老板也附和道:“說起來,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

……

在後面另一桌上的蒼喬終于豎起了耳朵,看了過來。

“雲卿可是有中意的人了?”紅袖娘笑着問。

“沒有。”夏雲卿端起酒杯一口幹了,沉着臉回答。

紅袖娘讨了個沒趣,撇撇嘴。修長手指在面前盤裏撿了塊糕點含進嘴裏。

莊老板眼睛一轉,道:“我家遠方親戚的小女兒,最近會上京城來。聽說是江南的美人胚子,剛到及笄的年紀。”

夏老爺點頭,“若是能見上一面也不錯。”

頓了頓,他道:“雲卿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不怎麽親近人。”

雷老板淡然道:“這倒也是好事,太親近了又招人閑話。”

這話音一落,本是無意,聽者卻有心。許多人轉頭看向後面的夏蒼喬。

連夏雲卿也跟着看了過去。

蒼喬咬着筷子,正聽得有趣,見所有人都看自己,無辜眨了眨眼。

“怎麽了?”他放下筷子道:“難道弟弟不喜歡和人親近是我害的?”

其他人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他是在裝傻還是真傻。

蒼喬一拍桌子苦了張臉,“如果真是這樣,弟弟啊……我對不起你……”

說完還扁着嘴嗚嗚嗚了幾聲,但那眉眼卻是笑得彎彎的。

夏雲卿忍不住就彎起了嘴角,剛剛被紅袖娘惹來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

……

等到夜色深了,四周提燈籠的婢女換了一撥。夏老爺站起來做今日的結束詞。

到後半截時,蒼喬已經靠在慕容雅肩膀上睡了個人事不省。慕容雅此時一動,他猛的站了起來。

夏老爺的話剛說了個開端,皺眉看他:“有事?”

“啊……”蒼喬尴尬道:“沒……事……”

他低頭看慕容雅,那向來一板一眼的男人眼裏居然有惡作劇得逞的笑意。他鼓着腮幫子重新坐下,還沒來得及再醞釀一下睡意,雷老板突然道:“今日夏大少爺可安分許多呢。”

其他幾人仿佛這時才想起夏蒼喬的存在,紛紛開口道:“夏大少爺如此安靜,還真是讓人不太習慣。”

這幾人都是夏家重要的合作人,自然不會像其他人看着夏蒼喬就躲得遠遠的。

紅袖娘還掩着嘴故意道:“夏大少爺多久沒來過我們繡坊了,姑娘們可想着您呢。”

夏老爺的臉色頓時不好看,紅袖娘也不管,眉眼裏滿是嘲弄。

蒼喬卻是一點尴尬樣也沒有,茫然的看了紅袖娘一會兒,轉頭看夏老爺:“爹……夏家還兼顧開妓院的?”

有幾個深知紅袖娘品性的人頓時低低笑起來。

“我開的是繡坊!”紅袖娘豎起眉頭,“你們夏家女眷身上穿的用的可都是我們繡坊給供的!”

說着,她還別有深意地道:“夏夫人的所有穿用可都是我親手……”

咚!

夏老爺手裏的酒杯重重放在了石桌上。

紅袖娘閉口不言了。

蒼喬眼裏帶起冷意,他不認識這女人,也不知道她和便宜老爹是什麽關系。但她那提起夏夫人時絕對說不上是善意的表情和語氣,就足以讓他看她不順眼。

他的目光看向夏雲卿,男人一身黑衣坐在夜幕下仿佛夜的化身。硬朗的輪廓在有限的橘色燈火下看起來成熟穩重,同時也将眼裏那抹郁沉照得清清楚楚。

“我說娘的娟帕看起來那麽俗氣。”蒼喬架起二郎腿,悠哉悠哉道:“還想說讓娘将那些東西扔了,換一家買。”

紅袖娘最聽不得人說她的東西不好,頓時拍桌,“京城誰人不知我紅繡坊的東西乃是上佳之品!”

“是啊,誰人不知呢?”蒼喬笑眯眯看她,“就是誰人都知了,所以才俗氣。”

他那話裏自然是話中有話,同時那赤果果的放肆打量讓紅袖娘居然想将自己遮起來。

“蒼喬。”夏老爺輕輕一句,夏蒼喬冷哼着站起來。

“要我說,這天下再美的人也比不得娘。何況是這一身的胭脂俗粉。”他隔着兩張石桌與夏老爺對視,随即轉身拂袖,“弟弟,不想坐着就跟我走。”

夏雲卿從未在人前失過禮,哪怕是曾經的夏蒼喬将所有的爛攤子丢在他身上時,他也能頂着別人的責備和怨恨将事情收拾的有條有理。

誰讓那是他的大哥?從小娘就告訴他,長輩之禮絕不可無:無論他做什麽,跟你搶什麽,他都是哥哥。一輩子分不開的血肉。

所以他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可恨的夏蒼喬、卑鄙的夏蒼喬。他也知道自己的哥哥究竟是個什麽貨色。他是玷污夏家的存在,可因為血肉相連,毫無辦法。

而這個夜晚,頭一次,他覺得自己的哥哥是對的。他頭一次欽佩起這個我行我素的男人,不管別人的眼光,帶着那痞氣的笑容仿佛嘲笑般的看着所有人。

他頭一次覺得夏蒼喬……是比爹,更要值得佩服的人。

所以,他站起身,跟着他走了。

……

出了花園,兩人一前一後的在走廊裏漫步。

谷小跟在最後面,給兩人留出說話的空間。

“好無聊。”蒼喬朝木欄上一坐,轉頭看男人,“我以為會是什麽猜燈謎,打成語。再不濟也是對對子、對月吟詩。”

夏雲卿靠在紅木柱上,“這是生意人的聚會,又不是讀書人之間的以詩會友。”

“所以更無聊了。”蒼喬翻個白眼,“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只是生意上的事。”夏雲卿的聲音很輕,淡然道:“每年都有一次,習慣就好。”

“你習慣麽?”蒼喬斜眼看他,“那個紅袖娘,每年都這麽說話?”

“……”夏雲卿沉默了一會兒,道:“有傳言說,爹要娶她為妾。”

“噢。”蒼喬晃蕩兩條腿,語氣裏是毫不關心。

夏雲卿轉眼看他,“紅袖娘在生意上能幫到爹的地方很多。”

“噢。”蒼喬依然淡淡的。

“……她也許不會甘心只做妾的。”

蒼喬突然道:“你會讓她欺負你娘麽?”

“當然不會。”

蒼喬一笑:“那不就得了,其他的事咱們管不了,能管的自然不會讓人插一根毛進來。”

說着,他五指做爪型道:“她敢插根毛,我就敢拔光她所有的毛。”

夏雲卿一愣,笑意還沒來得及在眼裏蕩開,就見蒼喬神秘兮兮靠了過來:“她那個繡坊在哪裏?”

“啊?”

“她不是說姑娘們想我嗎?”蒼喬笑的一臉猥瑣。

夏雲卿不贊同的看他,“你……想去?”

“嗯……”蒼喬摸摸下巴,“不如我們去青樓吧?”

“啊?”

蒼喬像看白癡一樣看他,“哥哥我是成熟男人,我也有想……咳咳……的時候嘛。”

這是正常生理反應好不好!

夏雲卿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沒搭對,突然抓住蒼喬的手腕,道:“我幫你!”

這回輪到蒼喬白癡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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