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且說夏雲卿的大娘,雖是沒有名分的,但好歹夏老爺口頭上始終将對方排在前頭。也正是因為如此,府裏的下人對蒼喬的娘也從未有過半點不敬。夏雲卿還是頭一回聽爹主動說起大娘的事,雖然心裏還有其他疑惑,卻只得安靜下來仔細聽。
蒼喬的娘親,最開始是府裏的一個小丫鬟,但那模樣據說是長得十分美麗可人,還有點外族的樣子,不太似中原人。夏老爺那時候還是年輕氣盛的大少爺,和那丫鬟一來二往彼此就生了情愫,那時候雲卿的娘親已經是指定的門當戶對,可夏老爺一意孤行,非要将那小丫鬟明媒正娶了。這可如何行得?豈不是讓人家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做妾?
如此一來,夏家長輩自然是拼命反對,甚至将女人打出了府。而誰知,那時女人已經懷上了孩子,這一打差點一屍兩命。夏老爺好不容易将人保下來,懷着孩子這事傳出去畢竟是夏家面上無光,沒法子,只得先好生待着,讓女人十月懷胎将孩子生了下來。
夏老爺面上帶出一點懷念來,手在半空輕輕比劃了一下,“蒼喬出生時就這麽點大,又瘦又小皺巴巴像個老頭子。”
說着,他又嘆氣,“只可惜,他娘因為郁結在心,憋着一口氣無處發洩,生下孩子沒過兩個月便去世了。”
“什麽郁結?”夏雲卿問。
“你這孩子……”夏夫人在旁邊怪道:“任哪個女子想和心上人在一起卻被硬生生打散那也是開心不起來的。”
夏雲卿面色尴尬,哦了一聲,轉頭又看他爹。夏老爺擺手道:“說來也是我沒用,害了你大娘也害的你大哥從小就沒了娘親……那時候孩子只會哇哇哭,恐怕連母親長什麽樣子也是不記得的。”
說到此處,夏老爺又嘆了口氣。
只是夏雲卿卻隐隐有一種感覺,覺得爹嘆的這口氣太過沉重,并不簡單只是可憐蒼喬幼年喪母。仿佛背後還有難言之隐。
夏老爺振作精神,繼續道:“你大娘只是個小丫鬟,身上也沒什麽值錢東西。唯一留給蒼喬的遺物就是那戒環,其實原本我是打算等孩子再大一些好好跟他說說這些事,再将遺物交給他的。只是……”
他和夏夫人對視一眼,無奈道:“蒼喬一天天大了,脾氣卻越來越怪。他恨我娶了你娘,又生了你,他覺得我忘記了他娘。說來也是,你大娘去世不到一年,我就按家裏規矩娶了你娘沖喜,孩子會埋怨也是情有可原的。”
夏雲卿抿了抿唇,心裏有些複雜。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出生是讓大哥懷着恨意的。但說起來,除了幼年自己跟在大哥身邊玩耍之後,之後的十幾年,他與大哥都像是不相幹的人。兩者不過是互相看不慣對方,互相漠視對方而已。
再想想如今……若不是大哥失憶,也許自己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原來大哥還會有這些讨喜的性格。時而像只狡猾的狐貍,時而懶洋洋像只閑散的貓。那腦袋裏不知裝了些什麽精靈古怪,總是讓人分外好奇。
夏老爺不知自己二兒子走了神,接着道:“他脾氣越來越大,我是管不得了。于是在他七歲那年,将他母親的遺物給了他。因為我一直保存着戒環,這一點讓他的脾氣終于收斂了一些,那之後過了一些和平的日子,對我也不在那麽針鋒相對。不過也只是暫時而已。”
夏雲卿點頭,之後的事他都明白。兩人滿了十歲後,夏蒼喬不學無術、偷奸耍滑的性格暴露無遺。而自己因為從小被管得很嚴,文武都有先生教導,兩人的不同也越來越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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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後來被送去英将軍門下習武,有三、五年很少回家。兩兄弟之間也就越來越陌生。
“那戒環是大娘的東西?”夏雲卿問。
“是。”夏老爺說這話時,眼底卻閃過一絲猶豫。夏雲卿微微皺眉,又問道:“那戒環上的毒是如何得來?”
“也許只是巧合。”夏老爺道:“你大娘身上有許多外族的東西,用毒在戒環上大概是為了保護蒼喬,哪知會有此湊巧的事。”
夏雲卿只覺得滿心疑惑,仿佛有許多想法呼之欲出,卻又偏偏差那麽一點。
“這次的事爹會拜托英将軍好好查訪查訪,等你大哥好一點了,你教他些防身的功夫也好過手無縛雞之力。”
夏雲卿見男人不願再多說,只得站起來告退。出門時,他突然問:“為何爹從未說起過大娘姓名?”
夏老爺端起茶杯的手在半空停了停,随後慢慢道:“問來何用?罷了,你要知道的話說了也無妨。你大娘在府裏做丫鬟時只有你爺爺給取的小名,夙塵。”
……
第二日夏蒼喬的眼睛恢複了,一雙清澈的黑眸還是一如既往的靈氣。用早膳的時候夏雲卿急匆匆尋來看他的毒解了沒有,兩人在廊頭拐角碰面,彼此都先愣了一下。
原先沒看着蒼喬的眼睛還不覺得,此時被那雙大眼看着,夏雲卿臉不争氣的燒了個通紅。他眼睛慌亂的四下看,卻不想蒼喬笑眯眯湊了過來。
兩人的距離近到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蒼喬背着手道:“好弟弟,那事可沒有下一次了。”
夏雲卿一愣,心裏不知為何湧上一陣焦躁,轉過眼盯着男人的臉問:“為何?”
蒼喬沒料到對方居然還會問回來!看男人這單純的樣子臉紅得都跟煮熟了似的,本想逗一逗看他落荒而逃,卻不想對方居然理所當然的問起來了。
夏雲卿此時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對着夏蒼喬就總是說一些傻話做一些傻事。但話一出口,他只能直直看着男人,居然期待他收回先前的話。
蒼喬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拉開了兩人距離。被那雙深沉的眸子看着,竟是有些慌亂。他擡手搔了搔臉道:“為何?這……這本來就是不應該的事……”
不說別的,就算他能接受男人,但他們是兄弟吧?第一次還能稱為教導,第二次是什麽?
腦海裏浮現出夏雲卿用手幫自己的時候,自己居然覺得十分舒服……他幹咳了一聲,搖頭。
“大哥你說過,我們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夏雲卿道:“若下次我想……”
夏雲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手指在身側緊緊捏住褲縫,“那要……怎麽辦?”
蒼喬看他那樣子,自己都忍不住要面紅了,只覺得清晨的氣息變得有些詭異。
“我、我哪知道要怎麽辦!”他甩袖繞過男人往飯廳走,“你、你自己解決啊笨蛋!”
夏雲卿下意識擡手拉住他手腕,“你不擔心我會去青樓麽?”
此話一出,調門有些大,不僅蒼喬、連跟在後面的谷小也聽到了。
兩人齊齊轉頭,大吃一驚的看着夏雲卿。
夏雲卿只覺得腦袋嗡嗡響,慌忙松開手張了幾次嘴又發不出聲音,最後眉頭一皺,突然一個縱身施展輕功翻出院牆去了。
留下走廊裏蒼喬和谷小傻兮兮的張大了嘴半天回不過神來。
去青樓啊……
漫步在大街上,陽光正好,讓人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蒼喬手裏轉着象牙骨扇,腦袋裏還是夏雲卿落荒而逃的樣子怎麽也趕不走。別說……夏雲卿正經長得好看,俊俏又沉穩,雖然一身黑衣襯得他嚴肅了一些,但臉紅的時候怎麽就那麽可愛呢……
蒼喬咧着嘴巴嘿嘿的笑,笑的周圍的小商小販滿身冒雞皮。谷小忍不住湊過去,“少爺……您樂了一大早了……”
蒼喬笑得更歡,“夏雲卿那樣子,你不覺得好玩?”
谷小皺眉,“少爺別欺負二少爺了,二少爺是個好人。”
蒼喬笑容一斂,“哦,我是壞人?”
“不是啊!”谷小趕緊搖頭,“我是說,二少爺很老實的,沒那麽多心思。少爺這樣欺負他……二少爺好可憐哦。”
誰欺負誰啊!你是沒看到那小色鬼色起來的樣子!蒼喬差點咆哮出口,不過閉了閉眼又把話吞了回去。
他哼一聲,不再提這個話題。擡頭看到前面府衙門口圍着許多人便好奇的湊了過去。
“上面寫的啥?”蒼喬踮着腳問谷小。
谷小哧溜一下鑽進人堆裏,隔了會兒又鑽了回來,氣喘籲籲道:“異域使者後天到京,全城的守衛會加強。”
蒼喬“哦”了一聲,這才想起之前答應華雀的事。他扇子一收,“差點忘記這茬,走,去戲園子看看!”
……
說起華雀這頭,最近也是諸事不順。
蒼喬答應的事情沒了音訊,戲園子光頭老板又總是催着他。蒼喬一段時間沒來,光頭老板以為這尊大金佛是抱不住了,于是又将他往另一個富家少爺那裏推。那人倒是很吃這一套的,天天上戲園子來包華雀的場,昂貴的小玩意兒也是一箱一箱的送。和蒼喬比起來,華雀只覺這人難以入目,長相算個四平八穩,但哪兒哪兒都沒個特點,是丢進人海裏就再難找到的人。滿身的銅錢氣,說話愛露個牙肉,眼睛總是不懷好意的盯着人看,總之是十分讓人不舒服。
但來者是客,戲子說穿了比起青樓姑娘又能高尚到哪裏去?總之世人是這麽看的,他也習慣了。
華雀在自己的院子裏喝着香茶,慢慢想着大概今晚是逃不過陪那少爺共枕的了,也不知道夏蒼喬怎麽樣了。
正想着,院外就傳來熟悉的調門。
“華雀!”蒼喬笑呵呵的奔了進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華雀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心情頓時晴朗起來,“昨日聽說你受傷了?沒事嗎?”
他雖想親自去看看,但無奈身份有別。
“沒事了!”蒼喬擺手,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了,“我剛看外面說異域使者要到了,你進宮的事如何了?”
“沒消息。”華雀搖頭,“看樣子是逃不過了。”
蒼喬道:“其實能賺大錢肯定是好事,不過你為什麽這麽讨厭皇室的人?”
華雀似乎想起了誰,眼睛眯了眯,“總之和皇室的人是八字不合,再說了和他們扯上關系也沒什麽好事。”
蒼喬哦了一聲,拿起華雀的茶杯一口将茶喝幹了,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你跟我進宮吧,去找九皇子和三皇子,他兩人可是說過要盡力幫忙的。”
華雀似乎驚訝,“你跟九皇子和三皇子關系很好?”
“不算好不算壞吧。”蒼喬摸摸下巴,“那兩人其實人挺好的。就是一個愛裝深沉,一個愛裝清高。”
阿嚏——
遠在皇宮裏的兩人頓時打了個噴嚏……
華雀無奈笑着道:“人家願意幫忙已是我的福分了,哪裏還敢催促的?”
“男子漢大丈夫!”蒼喬站起來,“說到的事要做到啊!管他是皇上還是皇子呢?”
華雀趕緊道:“诶!此話可不能亂說!”
蒼喬卻已是拉着他手腕站起來,“走吧走吧,我保證沒事!”
而此時的皇宮裏——
幾位皇子正和皇上讨論異域使者進京的事。司空言瑾突然道:“皇上,兒臣有話要說。”
司空沈也立起身道:“兒臣也有話要說。”
兩人同時轉頭,互相瞪視對方,須臾……眼皮子都跳了起來。
司空沈按住眼皮,心裏隐隐覺得——有一種讨厭的感覺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