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高晟風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盧雅江在後面追。兩人走出一段路以後,盧雅江突然沖到高晟風前面攔住了他。
即使盧雅江一千個一萬個不喜歡燕柳,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燕柳是個心無城府的人,不過單純的令人讨厭而已。一想到像燕柳這樣的人竟會變成剛才那樣,如果高晟風也會……盧雅江就覺得不寒而栗。
他哀求道:“晟風,告訴我,你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高晟風冷漠地看着他,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冰寒竟有瓦解的趨勢,不再是簡單的陰鸷和漠然,閃過一絲糾結掙紮的神情。他突然伸出右手,握上自己的刀柄,然後又擡起還綁着固定用的樹枝的左臂,将左手搭在自己的右手上。他這個姿勢很是奇怪,盧雅江看了一會兒,才漸漸明白:他似乎是想要拔刀,又要阻止自己拔刀,正自己和自己角力。
盧雅江大吃了一驚,沖上去抱住高晟風,慌慌張張道:“教主,晟風,高晟風,你說句話,你不要吓我,你究竟怎麽了?”
高晟風艱難地推開他,閉上眼睛,喘着氣道:“滾,快滾,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盧雅江怎麽可能離開,他固執地抱着高晟風:“不,我不走,教主,你一定是中了邪祟,我不能走。”
高晟風的牙關開始咯咯打顫,連帶着身體都顫抖起來。突然,他猛力推開了盧雅江,抽出腰中的闊刀,指着盧雅江。盧雅江跌坐在地上,望着那泛寒光的刀尖愣神。
高晟風緩緩舉起刀,向他劈了過去。這一刀極慢,便是七歲的小孩亦能避的過。盧雅江閃身躲過,盯着他莫測的雙眼,輕聲道:“為什麽?”
他知道高晟風如今是不正常的,大約是被邪崇附體了,可是剛才另外三人發難的時候,都給了各種各樣的理由——那些理由的的确确都是既成事實,只不過以這種理由發難不符合那些人原本的本性罷了。也就是說,這裏的瘴氣邪物或許可以改變人的本性,激發出人心底最大的惡意。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到高晟風的惡意到達了想殺他的地步。理由呢?他想聽高晟風的理由。
高晟風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又對盧雅江砍出了一刀,這刀比剛才更快更有力一些,但對于高晟風的實力而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盧雅江接了他的刀,眼睛依舊盯着高晟風的雙眼,哀求道:“告訴我理由。”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五個人裏只有自己沒有被邪崇上身,這邪崇好生厲害,連萬艾谷毒師的藥都沒有用,杜諱和稻梅是最早中招的人。他也不知該怎麽解,如今唯有寄希望于讓高晟風說出心中的惡,就像說出他對自己和長纓槍的誤會,自己解釋清楚,化解他的惡意,或許可以緩和局勢。
高晟風閉了閉眼,握刀的手在顫抖,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顫聲道:“盧雅江,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滾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會控制不住殺了你。”
盧雅江還在堅持:“為什麽要殺我?”
高晟風唰的睜開眼,目光銳利地盯着他:“左護法,本教主要殺你,你竟然敢躲?你不是發了誓,說要效忠我嗎?你的效忠,也不過這點程度!”
盧雅江神情倔強:“我不會讓你殺了我,至少不是現在!教主,你的心智被邪崇蒙蔽了!這不是你的本意,如果現在我死在你的刀下,有朝一日,待你清醒,你會痛苦的。”又道,“在你對我厭惡之前,我絕對不會死,我要好好地活着,活得越久越好,直到有一日我再也沒有力氣侍奉教主為止。”
高晟風又開始顫抖。他急促道:“繼續說,快一點,繼續說下去!”
盧雅江愣了愣,突然有些明白先前高晟風讓他回憶過去美好的事情的用意了。然而他絞盡腦汁,一時也很難想出許許多多的好事來說給高晟風聽。他與高晟風先前的二十一二年裏,誤會不斷,高晟風幾乎沒給他什麽好臉色看過,溫馨、甜蜜的感受對于盧雅江而言在這一個月裏體驗到的比前半生加起來都要多。
他道:“昨天出海之前,你還抱着我,親我,說喜歡我。”又道,“我對晟風的喜歡,絕不亞于你的。”說着說着,漸漸帶了些哭腔,“教主,你快些好起來,我們不找月見草了,我不要救韓江,他是我父親又如何,我心裏并不在意他的生死。我們回出岫山,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要離開教主的左右。”
然而他說的話對于高晟風而言漸漸地不起作用了。高晟風将刀一橫,快速攻了上來,這次的攻勢雖然還未使出全力,卻已比先前兇猛許多。若非盧雅江功力大增,以他這個程度的攻勢,恐怕現在已經捉襟見肘了。
盧雅江一邊招架他的刀,一邊追問道:“理由!給我一個你恨我的理由!”
高晟風喝道:“一個理由?我有幾十、幾百個理由,你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他一刀猛掃:“一恨你不忠!你心中當真沒有那長纓槍半分?”
盧雅江躲開,急赤白臉道:“沒有!你若不信,我當真的面殺了他!”
高晟風又一刀橫劈:“二恨你不義!你對本教主非打即罵,我身上,有多少傷是你造成的!我做韓騁、楊仁和的時節,被你捅過多少劍!”
盧雅江接着躲閃,急道:“你扮別人的時候,我每每心裏對你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我原先不知那是因為那些人都是你!你對我舉止出格,我自然……可若不是你,楊仁和、韓騁、金小翔這樣的人物我早在一見面就殺了。我每每起了殺意,卻不知為何總是下不了手,就是因為我感受到教主的氣息。可我那時并不懂!”
高晟風一刀拉過:“三,你武功修為高過我,是我心頭大患!我身為教主,怎能容得你對我造成威脅!”
盧雅江道:“不!我絕不會對教主造成威脅。如果教主當真忌諱,我就自廢武功——但不是現在!我必須等到教主清醒,如果此刻我無力招架你,事情更會變得更糟!”
高晟風手中的刀一震,淩厲地向盧雅江刺了過去,厲聲道:“五!義父教誨,我本當無情無義,容不得這世上有我用情過深的人物,否則必将成為我的軟肋和制約。所以你必須死!”
盧雅江一怔。高晟風的這個意思,也就是說,他很喜歡自己?喜歡到,自己的存在已經對他造成了威脅?
高晟風的進攻越來越急切,幾招之後,竟不再保存實力,放開手腳地對付盧雅江。盧雅江新得一身功力沒多久,尚不能完全駕馭,且他出手又有限制,不敢傷了高晟風,漸漸落了下乘。
他急急道:“教主,你快清醒吧。”
高晟風道:“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說罷雙手持刀,狠狠一刀劈了下去。盧雅江躲閃不及,被刀氣所懾,猛地飛了出去,胸口劇痛,喉頭一甜,他生生咽了下去。只聽一片嘩嘩的聲響,周近的樹木全部被高晟風的刀氣砍成了兩截,盧雅江心知再這樣下去自己勢必會被高晟風所殺,所以不得不拿出全力應戰。他心裏也想知道,如今的自己,究竟還差高晟風多少,于是梅紋扭絲劍出鞘,道一聲:“教主,得罪了。”
高晟風撲了上來,盧雅江的軟劍不能與他的闊刀硬拼,兩鋒交會時,盧雅江手一震,軟劍纏着他刀身而上,刺他手腕。高晟風手腕一翻,迅速将刀抽回,反手一刀狠搠,盧雅江矮身避開,軟劍仰刺他手臂。
高晟風招招式式都帶着殺氣,而盧雅江則只攻他的手,意在迫其放棄武器。兩人過了十數招後,盧雅江的劍終于紮進了高晟風的右手,高晟風不得不松手棄刀,同時窩心一腳将盧雅江踹飛出去!
盧雅江的背撞在一棵斷樹的樹樁上,肺腑震痛,他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只覺某一處痛的十分尖銳,好像是利物刺進了皮膚裏。這一摸,摸到一塊棱形的玉石,他突然一怔。
高晟風換了左手拿刀,又攻上來。然而他的左手尚未複原,威力遠遜于右手。盧雅江似乎明白了一些,心情就更加急迫,高晟風一刀橫斬,他起腿踢中高晟風的左手手腕,高晟風手松刀落地,兩人赤手空拳相搏,幾招之後,盧雅江終于一手刀劈在高晟風脖子上,高晟風昏了過去。
這一場惡戰打下來,周遭數十米已經沒有一棵好樹,盧雅江身上大傷小傷亦受了無數,高晟風除了兩只手外身上幹幹淨淨沒半點新傷。
盧雅江立刻封住了高晟風的穴道,他生怕高晟風能夠重開他點的穴,起手封了他全身十幾大穴和幾條經脈,這才跌坐在地上,開始喘息。
過了一會兒,盧雅江終于緩上一口氣了,開始檢查自己和高晟風的傷口。他這趟出來,自己帶了不少療傷治病的良藥,在燕溪山莊的時候,燕威南也給了不少。他先看了高晟風手上的傷,好在他并沒有刺傷高晟風手上的經脈,于是他翻出最好的療傷藥膏塗抹在高晟風右手的傷口上。然後他又檢查了一下高晟風的左臂,幸好左臂的骨頭沒有開裂,只是手腕被他一腳踢的脫臼了。他替高晟風正好手腕,敷上草藥,這才開始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
他把自己的上衣脫了,又看見胸口那塊黃色的玉石。前幾天他用泉水擦洗身體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突然多了塊石頭,當時高晟風只說讓他先保管者,卻沒有明說是什麽。盧雅江回憶前幾天發生的事,想起燕柳燕柳說能避百邪的虎威,以及那天高晟風一開始在尋找,聽到燕柳說了之後又不找了,後來就突然有了這塊石頭……
盧雅江低下頭,目光複雜地看了高晟風一眼,嘴角牽起一個苦笑。然後他彎下腰,抱了抱高晟風,輕聲道:“教主,你真是……”
盧雅江将自己身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解下了脖子上的玉石,系到高晟風身上。他疑心這就是傳說中的虎威,疑心是因為這個東西自己才沒有性情大變,便寄希望于這東西能夠解開高晟風所中的魔障。
然而就當他準備把繩子給高晟風系上的時候,高晟風突然唰地一下睜開眼睛,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