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溺斃在浴缸中的人
王不語站在家門口好一會,太久沒見,她總覺得這屋子更加破敗了。
“咳咳。”
推開家門的那一刻,她被空氣中充滿的灰塵給活活嗆到了。
王不語走到窗戶旁拉開窗簾,陽光透進來,屋子一下子明亮了許多,她又打開了窗戶,清新的空氣讓呼吸順暢了不少,她環視了一下周圍,發現沙發上躺着一個人。
“醒醒,醒醒。”
王不語用力地拍了拍酒鬼父親的臉,想把他喊起來。
“啊?嗯,嗯,誰啊,誰?”
王德川咕哝着,費力地張開只有一條縫大小的眼睛。
“你是誰啊?誰?啊,哦,好像是不語,是不語嘛?是不語啊。”
王德川終于在迷迷糊糊中醒轉過來,他撐起身子,扶着額頭,努力消解着宿醉帶來的渾濁和眩暈感。
“是我。”
“你還曉得回來啊?”王德川站起來,手往茶幾上摸索起來。
“找什麽?”王不語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反問道。
“煙,我明明記得放在這的。”
“別找了,把這收拾一下,都髒成什麽樣了。”
王不語看着滿地瓶瓶罐罐和剩菜剩飯,露出一絲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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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居然叫我收拾,這該你來!”
王德川一聽就怒了,他忽得轉身回打了一下王不語的頭。
“要不是你幾個月人影都不見一個,能髒成這樣?”
“我不在你就不收拾了?”王不語因為猝不及防被打頭,有些冒火。
“不然呢,這就是該你做的事。”王德川厚顏無恥道。
“我是你女兒,不是你保姆。”
“你是我女兒,你不得負責照顧和養我這個年老的父親?”
王不語靜靜地凝視着變得如此無禮潑皮的父親,狠狠地踹翻了茶幾。
“小兔崽子,你還敢給我發脾氣了?蹬鼻子上臉,我給你臉了是吧?”王德川作勢就要扇王不語。
王不語也不躲閃,被他用力地扇了一巴掌,嘴角都裂了。
“小兔崽子,學乖點,像你媽那樣溫順多好。”王德川扇了一巴掌,看着嘴角流血的女兒,愣了一下,卻又馬上恢複了無賴德性。
“別提我媽!”
“怎麽,我不能提你媽?她是我老婆,我想提就提!”
王不語的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她憤怒地瞪着王德川,好幾分鐘,王德川都以為她要暴起殺了自己,但好在最終她的神情又恢複了冷靜。
“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王德川心虛地移開目光,王不語的眼神過于陰冷,讓他這個一直打罵她的父親都有些害怕起來,“你還有沒有錢?”
“錢都用完了?我離開家之前不是抽屜裏還放了五萬現金。”
“五萬?這大半年來我不得吃喝啊,每個月買酒都不嫌夠,還好意思提。”
“你還是沒有出去找工作?”
“找什麽工作,你爹我自然不能幹一般的事,多掉價啊,除非有人請我過去當公司經理,否則哪能考慮。”
王德川揮揮手,顯然不想再談這個問題,他一屁股跌坐回沙發,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包煙來。
“嗬,原來在這。”
火機被按開,一撮細小的火苗點燃了香煙,空氣中升騰起難聞的雲霧。
王不語沒有避開,她透着煙霧,看着迷幻的父親,知道他已經無可救藥。
“這點夠不夠?”
王不語拿出肖天使所有裝在她包裏的錢,扔在髒亂的地板上,居然有好幾捆百元大鈔。
“夠了夠了。”王德川激動地眼睛都紅了,急忙撲上去撿錢。
他細心地擦了擦錢,避免它沾到任何地上的灰塵和四處蔓延的殘羹剩飯。
王不語冷冷地看着他,手裏捏着最後一捆鈔票,她從中抽出五張,剩下的都扔給了王德川。
“這五張我用來去外面買點飯,我們很久沒見了,好好在一起吃頓飯吧。”
“行行行,都聽你的。”王德川沉浸在金錢的快樂中,全然忘記了才與女兒争執完。
晚飯是下陽區最好飯店師傅做的,王不語打包了四個菜又去超市買了幾斤老白幹和燒酒,就把五百大鈔用了個精光。
她回到家後,把飯菜和啤酒放進小冰箱裏,開始動手打掃屋子,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把屋子打理成了幹幹淨淨,井井有條的模樣。
随後她又到母親的卧室裏,拿出她最喜歡的珍藏起來的那條床單,剪成了兩半,一半鋪在了飯桌上。
将飯菜啤酒碗筷和椅子擺好之後,王不語叫醒了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父親。
“可以吃飯了。”
“啊啊啊,好的。”王德川懵懵地睜開眼,坐到餐桌椅上,哈欠連天。
“滿上?”
王不語挑眉望了眼她放在王德川位置那邊的酒杯,抖了抖手裏的老白幹酒瓶。
“行。”
王德川拿起筷子就開始夾菜吃,王不語給他整了不少牛肉當做下酒菜。
“好好好,可以了。”王德川看着快溢出來的酒杯,晃了晃手阻止。
“哎,這白酒配生切牛肉,就是夠勁哈。”
猛嘬了幾口酒,夾了大半盤牛肉下肚,王德川忍不住贊賞道。
王不語沒有說話,只是給王德川手裏空了的杯子又續滿了老白幹。
“這紅燒草魚也真不錯,夠鮮,夠嫩,真是好久沒吃那麽好的魚了。”王德川夾起另一盤裏的魚肉,配着白酒一筷接着一筷,十分上頭。
“這鮑魚粉絲也還行,但是粉絲瞅着盤條靓順,味道也不過爾爾。”
王德川一邊喝着王不語給他不斷續上的酒,一邊點評着吃的菜,俨然一副精明的食客模樣。
“但是這個菜吧,紅蝦仁蒸蛋,”王德川頓了一下,放下杯子,好一會,他才出聲繼續,“跟你媽做的比差遠了。”
王不語捏着酒瓶的手抖了一下,她放下另一邊支着下颌的手,終于擡頭望向父親。
燈光晦暗,對面的男人滿面紅光,一副吃醉的模樣,但卻十分安靜地盯着手底下的桌布,流露出帶有痛意的眼神。
王不語渙散的目光逐漸凝聚起來,坐直了身子。
“這布……”
王德川靜靜地撫摸着,王不語的眼珠随着他手的動作而轉動。
“怎麽了?”
一直沉默對待的王不語終于開了口,她在等待,在焦急,父親的回答。
“也是你媽媽生前最喜歡的。”
王德川約莫是真的醉了,他盯了好久手下的布,突然掉下眼淚來,一顆又一顆碩大的淚珠,噼啪墜落,洇濕了好大一塊桌布。
“原來……”你還記得。
王不語強迫偏開頭,不去看父親哭泣的模樣。
“我怎麽可能忘記,怎麽可能忘記……”王德川托着臉,泣不成聲。
王不語不知道王德川沒有忘記的是什麽,是對媽媽的抱歉,還是對如今這副模樣自己的後悔,亦或是對從前養尊處優幸福生活的懷念,種種,種種,都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無法改變的過去。
“是我……是我……”
王德川哽咽着,醞釀着,壓抑着,卻終究沒能說出那句對不起來。
他只能抓起剩下的酒瓶,猛地幹掉了一瓶,一瓶過後又是一瓶,漏出的酒和眼淚混在一起,鹹澀的滋味猶如他此刻的心情,最終他如願昏醉過去,回到了一如既往的逃避世界。
王不語再度陷入了沉默,她并沒有制止父親的行為,雖然有一瞬間的猶豫。
但是她下定決心的事就不會再改變。
“爸爸。”
似是吟詠,似是嘆息。
王不語看着醉成一灘爛泥的父親,喊了一聲,一如從前。
她終于又見到了她歡喜尊敬的父親,但一切已經太遲了。
“砰砰”,“砰砰”,寂靜的夜晚敲門聲格外清晰響亮。
“誰啊?”
“是我,大叔。”
“誰?小王啊。”老邱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對面的人。
“哎,小王,你回來了啊,可算是回來了啊。”老邱把挂着的門鏈拿開,打開整個門。
“是,大叔,我回來了。”
“怎麽了?這麽大晚上急着敲我家的門?”老邱回到簡陋的屋子裏,把白日裏那身工裝服穿上,他之前就穿了個大馬褂,又用暖水瓶給王不語倒了杯水。
“是這樣,我剛到家,”王不語瞄了一眼屋子,一目了然的一貧如洗的屋子,“屋子我是進去了,看樣子好像是我爸剛吃好飯,人也不在,我就尋思着先洗個澡,但是浴室門給鎖上了,我一直打不開,想請你過去幫我開個鎖。”
“哎,你還記着我那老本行呢。”老邱苦澀地發笑,把水遞給王不語。
王不語接過來,一口氣喝了個幹淨,把杯子還給老邱,笑道:“那不一樣,從前或許是不好,但您現在這個是助人為樂。”
“助人為樂?你這可就高擡我了。”老邱被王不語逗樂了,他一邊翻找工具一邊說話。
“那行,陪你走一趟,來。”
“謝謝大叔,對了,大叔你老婆呢?怎麽不見她。”王不語在前面帶路,順口問道。
“受不住苦,早幾個月不知道跟什麽野男人跑了。”
大叔晦氣道。
王不語不再說話,兩人進了她家,老邱聞到一股老白幹跟酒菜香味。
“你爸吃得還真不錯啊。”他看到飯桌上擺着幹幹淨淨的四個菜盤、一個飯碗、一雙筷子,以及幾大瓶見底的老白幹。
“他從不虧待自己。”王不語順着老邱的目光,笑了笑。
“不過你還別說,你這屋子真夠幹淨的,沒想到你爸那個德性,還不會忘記打掃房子。”
老邱手腳麻利地撬着浴室的門鎖,和一旁靠牆而立的王不語搭着話。
“您沒說錯,他那個德性哪可能打掃,這次可能是心血來潮吧,有可能想做什麽驚人的舉動。”
王不語盯着老邱開鎖的手,它十分靈巧地翻動着,只聽啪嗒一聲,鎖開了。
“好了。”
老邱推開浴室門,發現浴缸裏面似乎有人,周圍溢出了不少水來,整個浴室充斥着酒味。
他湊近一看,人埋在水裏,一動不動,沒有氣泡上來沒有呼吸。
是王德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