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萌芽的怪異情緒
黑雲壓城,大雨滂沱。
王不語站在等候室外,靜靜地望着老天爺的眼淚。
來來往往的黑衣素服,楠木盒子的新漆味,不絕于耳的哭聲,寒暄聲,頌歌聲,私語聲,都因這斷掉的塵世之人氣息而起,無法褪去的火焰熄滅後的熱度,無法忽視的幾十克粉末重量,揣在懷裏,一步一步,要将之歸于冰冷大地,永遠再見。
“節哀,小王。”
老邱拍了拍王不語的肩膀,嘆息道。
“嗯,謝謝大叔。”
王不語從雨幕中回過神來,淡淡道。
今天是她父親火化的日子,她家沒有任何親戚,只有她一個人,爺爺奶奶早在父親破産那一年就因病相繼去世,而外公外婆則在她出生前就過世了,親戚們看到落魄後的父親模樣也變得極少聯系,在母親過世以後更是直接斷絕了往來。
只有老邱,她家附近的大叔,她父親酒醉後不小心把自己溺斃在浴缸的見證者,陪她一同出席了這個悲傷的儀式,所謂的葬禮。
“小王,這是意外,沒有辦法的,你也知道你爸這個人,都能喝醉酒躺在大街上,所以……唉,你也不要太傷心了。”老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孩子。
僅有十七歲的孩子,父母雙亡,從此要孤身一人活在這個浩渺的天地,苦難的社會之中。
他只得盡量避免開王德川令人發笑的死因話題,免得惹王不語傷心。
“嗯,我知道的。”
王不語目送父親的屍體進了火化室,在那一刻她的心劇烈震動了一下。
在等候屍體火化的時間裏,她一直望着外面的大雨。
“唉,我晚上工地還有事,待會就先走了。”老邱想多陪陪王不語,奈何生活不由人,他已經請了一天假了,非親非故,算是十分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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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謝大叔,這次真的多謝你幫忙。”王不語給老邱鞠了一躬。
這次幫她父親處理後事,包括從浴缸裏搬運出屍體,聯系殡儀館,跑相關局子登記死亡證明,送車火化,都是老邱幫她一起做的,真的是仁至義盡了。
“哎,沒事沒事,就是你自己,你得照顧好你自己。”
老邱作為一個大老粗,實在想不出什麽話來,只得反複囑咐王不語照顧好自己這幾句話。
“我會的。”王不語閉上眼睛。
老邱離開後不久,王不語就拿到了父親的骨灰,她将它裝在最新購置的金絲楠木頂級骨灰盒裏,一路抱着走到了十幾裏外的墓地。
一年多前母親過世的時候,她買了一大塊墓地,一邊放了母親的骨灰盒,如今,另一邊,她要放下父親的骨灰盒。
王不語聯系了墓地的守門人,委托他将前兩天自己下單雕刻的墓碑送過來。
等父親的墓碑送到以後,王不語把父親的骨灰盒放進墓地,用守門人附帶來的水泥封死,再和他一起合力豎立了沉重的花崗岩墓碑。
“錢給你。”
王不語拿出一捆鈔票,結清了守門人所有的服務費用。
“哎,小哥,不是,小姑娘,錢多了不少。”守門人嘩啦嘩啦數了一下鈔票,開口道。
“剩下的麻煩您幫我買點花和水果放在這裏,還有多的就算是跑腿費了。”
“唉唉好。”守門人計算了一下,能多出來不少,遂忙不疊答應了。
“我還想自己再待會,您看。”
“哦哦行,那我先走了,小姑娘你有事再喊我。”守門人一把把鈔票揣進貼身的兜裏,十分上道地答應着面前的小主顧。
一個穿着成套黑色衛衣,黑色靴子,身量過于纖瘦高挑的小主顧。
王不語盯着兩塊墓碑上鮮紅的兩排大字,父親王德川之墓,母親倪珥之墓,而旁邊都镌刻了同樣的一行小字,女兒王不語立,忍不住出神。
今朝她父母的碑由她立在此處,而來日她又将在何處安身?
未來某日她也化作黃泉枯骨,那時誰又會是那個為她立碑的人呢?
“肖天使。”
王不語下意識喊出了這個名字。
察覺到自己的失言,王不語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臉,暗示自己清醒一點。
從她下定決心為她父親訂墓碑那刻起,她就同時也把肖天使埋在了心裏最深處,她們不能再見面了,她不該再去見她了,所謂誓言,不過是哄人的幌子。
給王德川的錢他根本沒有用出去的機會,所以基本上全部被她用來處理各類喪葬費用了,如今只剩下一點點,剛好還夠她為自己買一把新的瑞士短刀。
王不語擡起頭望着天,這會子雨暫時停着,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憐憫她。
“黑色的雲,黑色的天空,黑色的......”
自言自語變成了嘆息,王不語又瞥了一眼父親的墓碑,鮮紅的大字刺激着她腦海裏的記憶,昨日畫面再次生動形象地浮現在眼前。
瘋狂掙紮撲騰的四肢身軀,飛濺溢出的浴缸溫水,斷續升起的碩大氣泡,殘留的淺淡浴室芳香劑味混着炸鼻的白酒味,在一片熱氣氤氲中扭曲了的身影,倒映在模糊鏡面上的那對清晰的使勁用力地往下按的蒼白雙手。
記憶畫面飛速地閃過,很快歸于寂靜。
王不語摸了摸臉頰,有點濕,“滴答滴答”,雨又開始下了。
翻上衛衣帽子,給父親和母親的墓碑磕了三個頭,王不語起身準備離開,忽然發現守門人走前給她留了一把傘,想必是覺得她一個人無親無故,又給了那麽多錢,發了善心吧。
“去哪好呢。”
天大地大,還有我這種怪物的容身之所嘛。
王不語捏緊了雨傘柄,她這兩日的心情格外糟糕,以至于食不下咽,光靠一口氣撐到了現在,她本就單薄的身軀此時搖搖欲墜,臉色蒼白憔悴得可怕。
“該死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從前,從前,明明不會有任何感覺。”
王不語蹲下來,用力捂着心口,奇怪的情緒像荊棘環繞着心髒,越來越深,逐漸紮得她生疼喘不過氣來,一如她昨晚用力按下雙手那刻的感受一般,痛苦而窒息。
爸爸,這就是你對我的報複嘛,昏過去前王不語如此想着。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白大褂粉色護士袍,晃眼的白熾燈,醒來的時候,王不語發覺自己在醫院,手上還紮了根吊瓶的輸液針。
“哎,護士,我想問一下,是誰送我來的。”
王不語吃力地喊住一個正好經過她床前的粉色衣服,嘶啞的開口。
“好像是個大爺吧,他說你昏倒在墓地的小道上,看你發了燒就急忙打了120。”
王不語心下了然,覺得護士口中的大爺應該是墓地的守門人,估計是看她太久沒下來,就尋上來,這才發現她昏倒在路邊。
“那他人呢?”
“已經先回去了,他說他還有活要幹。”
“這樣啊,”王不語艱難地撐起身子,護士急忙扶住她,“那麻煩護士小姐你告訴我一下哪裏繳費,我去繳一下費用。”
“啊這個不用,那個大爺已經替你繳過了。”
“你确定?”
“對,所以你就安心地在這裏躺着打吊針吧,好好養養精神。”
護士又把王不語按回到床上,帶着點同情和可憐意味的目光柔聲柔氣道。
“好的,謝謝。”
王不語眨了眨眼睛,努力想做出一個善意的表情,嘴角卻僵硬地笑不出來,好在護士也沒在意,趕着去忙其他病人了。
王不語想,守門人看上去挺貪財的模樣,居然沒有趁火打劫昏倒的她,反而還給她送來醫院墊付了醫藥費,難道是她看走了眼?其實大爺是個善人?可着實不像。
醫院總是喧鬧和安靜的複雜結合體,王不語并不讨厭醫院,她安心挂完了水,拎起一旁她從昨晚出門去殡儀館就随身攜帶至今的包,翻了翻裏面的東西,衣服和剩下的錢都在,看樣子守門人真的沒有坑她。
王不語帶着包進了醫院廁所的隔間,上了鎖後,動手換下了連日來酸臭的黑色衛衣,拿出了包裏肖天使給她放的新衣服,天藍色的無帽衛衣,似乎和肖天使那件是情侶款,麻利地換上,米白色的休閑褲,吊牌已經拆了,但是看這質感和版型,怕是價值不菲。
換完出了隔間,照了照醫院的鏡子,王不語把快要及肩的淩亂頭發,用管護士姐姐要的橡皮筋紮成了個小馬尾,又認真搓洗了臉,稍稍打理完後再擡頭看鏡子時,整個人的感覺一下子好了很多,甚至還有點小帥氣。
果然人靠衣服馬靠鞍。
王不語把換下的髒衣服扔在了醫院的大垃圾桶裏,她應該也沒機會去洗和再穿這套衣服。
背起雙肩包,她煥然一新地走出了醫院大門。
拿着肖天使給她一并塞包裏的新手機,王不語擺弄了好一會,才把它搞成自己喜歡的模式,她下了不少APP,調整了界面,注冊了各類所需的賬號,然後打開了聯系人電話,上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肖天使(女朋友)格外醒目。
忍不住輕笑了一下,除夕那晚肖天使的告白她沒有拒絕,但還來不及細細思索回應,肖天使就因為時間原因被迫離去了,如今想來,她是直接算成王不語答應了。
變得霸道了,王不語想,她收斂起嘴角,恢複了慣常冷漠的表情。
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會,王不語點開了備注,默默看了那串數字很久,最終劃到了右上方的删除鍵,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再去找肖天使。
因為她也喜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