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掃黃行動
羅戰深深地陷進沙發,往嘴裏塞顆煙,卻沒有點燃,呆坐着。
好些日子墜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砰然下落,一墜到底,連同那顆心一起墜進了深淵。
奶酪兒曾經說過的話一點兒都沒錯,這種事兒誰敢說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羅三兒你單純嗎,你清白嗎?你敢說自己完全無辜嗎,你沒在道兒上混過嗎?黑吃黑血濺血牙還牙争勇鬥狠火并仇殺甚至布局暗算這種事兒,你完全沒沾過嗎?當初都是怎麽發的家!
誰無辜?最無辜的人就只有程宇。
有些過去永遠都不可能被抹去,就像烙在皮膚上爛進肉裏的印跡,就如同附骨之疽滋生進靈魂的最深處。
洛傑默默地蹲下,蹲在羅戰腳邊兒,碰了碰羅戰的膝蓋,小聲安撫幾句。
“戰哥,其實,我特羨慕程警官。”洛傑說。
“他壞了一條胳膊是嗎?可是他得到了很多……跟他比,我覺着我全身上下都爛掉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靈魂痛苦的源泉,有命中注定的劫,有深陷其中朝思暮渴無法自拔的感情。像陀螺打轉似的一個瘋狂追逐着另一個,一個又傷害着另一個,愛到筋疲力竭,體無完膚……
會所門口突然亂起來的時候,羅戰這裏還完全沒意識到,出了啥事兒?
羅戰也不明白了,怎麽每回沾上小奶酪兒的事,總會被媳婦當場抓獲,piu,一槍爆頭……
把門的人還在傻不愣地要求來人出示VIP金卡。
便衣掏兜亮出來的是警官證!
“條子?!條子抄場子啦!!!”裏邊兒的人按鈴吹哨子,還想跑,随即被扭住胳膊按在牆上!
先一步就混進去的便衣警察已經開始封堵後門兒,瘋狂堵截四散逃跑的涉案分子與嫖客。
程宇戴着毛線小帽幾乎遮到眼皮,露出大半張極英俊冷靜的臉,一身學生裝的襯衫、仔褲和球鞋。他一手提警棍,在光線昏暗的小走廊裏穿梭,眼毒手快,身形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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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都別動!”程宇吼道。
面色通紅衣衫不整的人,接二連三從包間裏連滾帶爬跑出來,只穿着小內褲,捂着褲裆往樓梯間逃竄,被程宇一腿別倒一個,拿手铐挨個兒铐在欄杆上。
樓梯上铐牢了一串兒人。
屋裏有人正抽插到一半,被程宇一聲喝止頓時吓成不舉,縮在被窩裏哆嗦發抖。
“穿上衣服,都穿上衣服把褲子提上,出來!
“蹲下!挨牆蹲下,都給我蹲好喽!”
程宇眉頭擰緊,神色鎮定,嚴肅地指揮着被當場堵截的人群。
鴨店的老板企圖僞裝在嫖客堆裏蒙混過關,伺機逃跑,被程宇摸兜查看證件時發現。老板扭頭就跑,程宇一警棍掃上對方小腿,飛膝按倒死命掙紮的人,潘陽撲上來铐牢……
一大排身材漂亮肌肉有型的年輕男人,穿着暴露的低胸衫和內褲,抱着頭,屈辱地蹲在樓道一側的牆根兒下。
樓道的另一側,蹲着一大排腸肥腦滿腆着大肚的亂七八糟各色人等。
一個禿頭中年男人看出程宇是負責抄場子的行動隊隊長,捂着萎頓的褲裆哭喪着臉央求:“警官同志我錯了,你們別抓我,放我走吧嗚嗚嗚,千萬別告訴我家裏,別通知我單位求你們了!不能讓我老婆知道我來這裏,以後沒臉見人了嗚嗚嗚……”
“你老實蹲下待着,等候處理!”程宇粗聲喝斥。
他眼神冷漠傲然,懶得跟這些人廢話,打心眼兒裏鄙視。
“那邊兒走廊裏還有房間!”
華子和潘陽吆喝着沖過去堵截,一個一個光屁股的家夥往外拎。
程宇大步走上去,兇狠又利索的一腳踹開門鎖,包間的門轟然打開時狠狠砸入他眼簾的是羅戰那張吃驚而呆滞的面孔!
就是那一瞬間,程宇愣住了。
仿佛那狠狠的一腳是踢在他自己腦袋瓜上,神智四分五裂絞成碎片,眼前迅速模糊,心頭卻像被一把鋼針戳着攪着無比尖銳地痛……
羅戰傻頭傻腦呆呆地從沙發裏站起來,方才沉浸在某些強烈的愧悔自責情緒裏,腮幫子上還挂着兩串晶瑩的小淚花兒呢,霧水汪汪地看着程宇。
洛傑也僵住了。
洛傑穿着網眼衫,內褲下露出光溜溜的兩條大長腿。
“穿上褲子出來,牆邊兒站好喽!”小潘警官提着警棍威風凜凜地吆喝着,話音未落,愕然道,“羅戰?!……”
“程宇……”羅戰喃喃地。
“……”
程宇一動不動地,像一根柱子站在房間中央,無法相信,兩眼發黑,腦子裏像是被千軍萬馬呼嘯奔騰着驟然碾了過去,瞬間支離破碎……
“你,把褲子穿上,出來,都出來……”
程宇猛然別過臉去,躲開羅戰的視線。
“兜裏證件,都拿出來……查身份證。”
程宇的聲音劇烈地發抖,
“你,蹲下,抱着頭,你給我蹲下!”
程宇的聲音突然粗起來,提着警棍逼視洛傑。
洛傑咬唇看了程宇一眼,表情很委屈,卻一句都不辯解。解釋什麽?我跟你解釋不着!洛傑彎腰抱頭,默默蹲到牆角。
“你,還有你!!!”
程宇眼睛已經紅了,心口像被一團細鐵絲捆絞着滴血。
華哥潘陽那一群人都尴尬住了。查個鴨店而已,羅老板竟然也被一鍋端了,怎麽回事兒啊?這唱得哪一出兒啊?
羅戰瞧見走廊裏便衣雲集的架勢,就知道是公安查抄涉黃窩點。
程宇一把從他兜裏掏出錢包,找身份證,手指顫抖。
他多希望眼前這個人不是羅戰,這人是假的,冒充的,逗他玩兒呢,他是做噩夢呢……
程宇默默地看着羅戰的身份證,擡眼像注視陌生人,冷冷地:“你蹲下。”
羅戰魂不守舍地,心裏全都亂了:“程宇,我不是來瞎玩兒的我什麽也沒幹我就是找小洛談事兒!”
程宇面無表情,臉上像凝着一塊冰:“蹲好了,等着處理你!”
羅戰猛然扣上程宇的手腕:“程宇我沒做犯法的事兒!”
程宇甩開他的手,牙縫裏搓出一個字:
“滾。”
羅戰眼眶驟然紅了:“程宇!”
“滾,滾蛋!你給我滾!!!!!!!!”
程宇突然爆發,眼對眼地吼着,聲帶都撕出了血。
羅戰都傻了,眼淚就在眼眶裏轉悠着。
長這麽大,也是意氣風發耀武揚威牛逼習慣了的人,從來沒有面對一個人,這樣自慚形穢自我唾棄後悔內疚。
他不知道怎麽跟程宇說實話,說我對不起你,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你知道了會後悔嗎,會唾棄我嗎,你還願意寬容我、還愛我嗎……
華哥沖上來拉走情緒快要失控的程宇,把這倆人分開了,實際上是替羅戰解圍,怕真打起來。
程宇跑出門外,頭抵在牆角上,晚飯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快要把胃都翻着嘔出來,滿眼噙得都是淚……
這晚,派出所的便衣行動隊成功查封了這家高檔會所,抓獲了鴨頭店主,還有七七八八一群年輕漂亮的小鴨子,以及一大坨倒黴催的嫖客。
同事們回避着程宇的臉色,叽叽喳喳小聲議論。
“羅老板這回又玩兒大了,又栽咱手裏了,你說這人怎麽就狗改不了吃屎的臭毛病呢!”
“從良哪那麽容易?每年從牢裏放出來的犯人幾十萬,全國監獄在押的犯人一百五十萬,那些人都改好了嗎?”
“都他媽是錢燒的,男人啊,就是不能有錢了,絕對的。”
……
回去的路上,程宇表情木然,坐在警車裏一言不發。
副所長問:“小程,怎麽了?臉色那麽不好?”
程宇還沒說話呢,華子插嘴幫忙解釋:“程宇剛才胃病犯了,不舒服,趕緊回家歇着……”
程宇并沒有請假回家歇着,回到單位照常工作,跟案審組的幾個人一起排查嫌疑分子,一一處理。該拘留的拘留,該罰款的罰款,該通知家屬單位的,一個一個打電話通知。
同事們看在眼裏,程宇都忙瘋了。
程宇腳不沾地似的,整個人像一臺強迫自己不停歇高速運轉齒輪翻飛的機器,嘴唇幹裂,嗓子沙啞,眼底是一片幹澀稠紅的血絲,硬撐着,仿佛下一秒鐘就要撐不住驟然崩塌……
那些有單位有領導有家屬的倒黴蛋,一個個哭得完全沒有男人的樣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向警察大爺求情,這個說年底就要升正科級,那個說是隔壁高中的教務處老師,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們千萬別把這事兒通報單位,不然前途就徹底完了……
羅戰是那一坨人裏最消停的一個,不哭咧鬧騰,也不求情,沉默着賣呆。
審問到他的時候,他反反複複就一句話:“我去找洛傑談事兒,其他的啥也沒幹。他沒賣淫,我也沒嫖。我真的沒嫖!”
楊油餅接到電話,很快就揣着錢來了,來贖他們家這不讓人省心的老大。
羅戰一沒單位,二沒領導,三沒父母,四沒老婆孩子。他怕罰款嗎,怕治安拘留嗎,怕自個兒的大名登報紙嗎?這號人,天不怕地不怕,想要挾吓唬他都沒招兒,沒人管,确實有那個資本無法無天。
羅戰怕的就只有程宇。
楊油餅給警察大爺們哈腰:“我來贖我們戰哥,五千塊罰款我都帶來了,能放人嗎?”
華子用眼神兒示意:“我可做不了主,問我們隊長吧。”
楊油餅都不敢瞅程宇的臉色,替羅戰害臊着:“程隊長,能先放人回去嗎,回頭讓戰哥跟您好好做個檢查……”
程宇面無表情:“按規定來,治安拘留十天。”
楊油餅:“程警官,您饒他一回,別關他了……”
程宇:“又不是沒關過。他怕被關嗎?他在乎嗎?!”
羅戰擡眼看着程宇。程宇不看他。
羅戰一擺頭,讓楊油餅回去。
“程警官想關我,就關吧。”羅戰是一副在媳婦面前任打任罵視死如歸的表情。
天空翻起淡淡的魚白,後海的荷花池送來提神醒腦心曠神怡的鮮氣。
一夥人熬了一整夜,都疲憊的不行。小潘警官在胡同口買了一大盆油餅和好幾大袋子豆漿,招呼同事們一起湊合一頓早飯,然後下班回家睡覺。
程宇木木地坐在辦公桌前,不吃不喝。
辦公桌玻璃板底下壓着他在市局和後海派出所工作這些年每年拿得獎狀,紅彤彤的“優秀警員”、“一級警司”字樣,一枚一枚鮮豔的大紅公章,是烙在他心口上引以為傲的忠誠與執着,這麽些年堅守的人生信條……
他覺得他整個人都快要被羅戰撕扯着,打碎了……
有些事他或許無力抗拒,心動,感情,欲望;也有些事他堅決不會抛棄,信念,自愛,男人的尊嚴;更有一些事他無論如何不能原諒,眼睛裏容不得沙子,即使那個人是羅戰。
潘陽給程宇端了一碗豆漿,兩只油餅,程宇沒吃。
程宇走出院門,站在風口裏,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潘陽望着程宇蕭索的背影,喊:“程宇你不是胃不好嗎?早飯好歹吃點兒啊你?”
潘陽回屋,把辦公室門狠狠一摔。他憋好久了,實在忍不住,破口大罵:“我操他大爺的,老子都他媽的不爽了,憑什麽啊?程宇多好一個人啊,對姓羅的這麽好,你說羅戰他怎麽還這樣兒啊!丫腦袋裏灌屎了啊!!!”
刑偵隊辦公室裏,幾個同事都不說話,互相看着。
那眼神兒仿佛在互相打探,你怎麽也知道?
你們怎麽都知道了?
你,你,還有你,你們都是啥時候看出來的?
潘陽用腳狠踹桌子,罵罵咧咧得:“我就是替程宇想不通,我想揍人!”
華子一擺頭,特大方:“人就在拘留室裏,狠狠地揍!這屋絕對沒人攔着你!”
吳大滿抽着煙,搖搖頭:“程宇也真是的,腦子挺聰明一人兒,我早就覺着不好,他怎麽就一頭栽進去了?”
這屋裏只有吳大滿是結了婚、有小孩的,更加想不通了。
潘陽怒指吳大滿:“你還說呢,還不是你啊!”
吳大滿無辜地吶喊:“怎麽變成我的錯啊?他倆人好到一塊兒去了,又不是我做的媒!”
華子也埋怨:“就是你,沒看住工商銀行門口那窩點,結果那天羅戰幫你去盯的,抓了正着,屁股上還挨一刀!程宇當時心疼的,你是沒瞧見呢!”
吳大滿:“這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你們還讨伐我?”
華子:“感情就是這麽一點一滴滋生在萌芽裏的!就是那一刀,戳程宇心口上了!”
潘陽附和着:“就是的,大滿你說,這刀要是紮在你屁股上,能紮出這種事兒嗎!”
幾個人口頭上狠狠地把羅戰操了一遍,也不能真的把羅戰揍一頓,怕真打了程宇還得心疼。
華子搖頭嘆氣地又說:“其實羅戰這人吧,我挺欣賞的,有能力,有本事,生活上也沒啥大毛病,不賭不抽,為人不差。他不就是嫖麽,現在做生意的有錢人,哪個不出去嫖?”
吳大滿點頭:“也是,羅戰真不算個壞人。”
潘陽瞪眼道:“可是他跟程宇好着呢,能這麽樣兒犯渾嗎?你沒看當時程宇把門踹開往屋裏一瞧媽的跟那光屁股小鴨子在一起的人竟然是羅戰!程宇圖他什麽啊!”
華子說:“問題的關鍵可不就在這兒嗎,偏偏是程宇!咱程隊長平時這麽正派一人兒,圖他什麽啊?他有錢啊,有店啊,是大老板啊,程宇像是稀罕那些身外物的人嗎?……”
“咱們畢竟是幹警察的,敏感身份在這兒擺着,羅戰道兒上混的,有案底……這就根本不是一路人,羅戰就算是個女的,跟程宇也不合适啊!”
“真不知道,程宇是怎麽想的……”
同事們私下這麽說,也是替程宇覺得不值。
又不敢明着在程宇面前唠叨,怕刺傷程宇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