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發病

五千上品靈石絕不是小數目,饒是邱之緯這樣備受偏愛的峰主真傳,便是将乾坤袋掏得一幹二淨,也未能湊齊。

還是戒律司的判言傳到方康平處,他才譴仙鶴送來滿滿一袋上品靈石,總算将五千上品靈石湊齊。

邱之緯一擺脫戒律司對修為的壓制,就克制着怒氣對虞琅說了一聲“好自為之”,然後抓緊時間禦劍而去,帶着價值五千上等靈石的固元丹給方清菡續命去了。

見驚動了方康平,虞虹岚匆忙叮囑了虞琅幾句,便招呼虞琅和陸星舟離開玉清峰。

兩人才踏上飛劍,虞虹岚忽得上前一步,擋在陸星舟面前。

玉清峰衆修士,只見從來流血流汗不流淚的大師姐,居然在陸星舟面前抱起拳道:“陸師弟,勞煩你在天玑峰內外多多提點阿琅。”

話外之音,則是知道鄭雅達徒有天玑峰峰主虛名,身為劍修,整日埋頭種田煉丹,劍不出鞘已然千年,幾乎淪為各峰真人口中的笑柄,并無積威可以庇佑虞琅。

而邱之緯和方清菡也是要去抱樸學堂的,方康平和袁瑜對他們格外珍重,也就護短,到時候難免令虞琅吃虧。

所以她希望陸星舟能在抱樸學堂中看顧虞琅一二。

語畢,在玉清峰衆人倒抽冷氣的聲音裏,虞虹岚肅容将要俯身輕拜。

在虞琅記憶中,大師姐遇事從來是揚鞭一劈,雖非劍修,卻有不輸劍修的鋒利霸道。

除卻在方康平面前,虞琅從未見過大師姐低頭。

虞琅眼眶發熱,剛要上前扶起大師姐,卻見陸星舟手腕微轉,一縷靈力自掌間出,托住大師姐的手腕,将她扶起。

他淡淡一笑,道:“虞師姐,不必如此。”

說完領着虞琅禦劍而去。

此時已然暮色沉沉,紅橙色的餘晖正被濃藍色的夜色沖淡,令仙宗之上的濕潤雲岚也變得深幽起來。

虞虹岚挑眉遠望,看着虞琅和陸星舟穿雲破霧而去,如兩顆星鬥落入天玑峰的範圍。

陸星舟看似客氣體貼,卻既不說應,也不說不應。

她蹙眉感受着手腕被靈力觸碰的地方——

能在瞬息間這般得心應手地調動靈力,陸星舟的修為,絕不止衆人口中所說的金丹大圓滿。

伏星仙宗衆人皆道,天玑峰的小師兄陸星舟謙和溫雅,然這種溫潤本身便是一層斑駁琉璃罩子,把陸星舟真正的模樣隐藏在雲霧中。

她入宗時間遠長于陸星舟,卻也不敢說她看得清這位劍修。

沒有人知道當年陸星舟怎會憑空出現在伏星仙宗;也沒人清楚為何每月望日,這位劍修都不知所蹤。

倒有傳言,說這位天才劍修早慧損壽,得了每月十五都會犯的某種怪病,是以滿月望日才會閉門不出。

虞虹岚擡頭看着今夜滿月如白玉盤,懸于幽藍的天邊,微不可查地嘆口氣。

也不知,虞琅進入天玑峰,是劫數還是緣法。

****

飛劍之上。

陸星舟看着虞琅一個勁地同虞虹岚揮手道別,直到人影變得似蝼蟻渺小,山峰縮至似掌中一抔土,少女才斂起淡藍色的廣袖,端正站好,掏出乾坤袋清點靈石。

陸星舟看着她越數越開心,本抿成一條線的嘴角也飛揚起來,等她兩手捏住乾坤袋的抽繩,利落地封住口,這才含笑道:“這便收起了?我還以為師妹要将靈石上刻上名字。”

乾坤袋本就有秘法,沉甸甸的靈石在袋中不過一瓶丹丸重量,虞琅正心滿意足地抛乾坤袋,聞言一滞。

她轉眸看向陸星舟,方從對方促狹的神情,看出他是在笑話她給丹丸和藥瓶都刻上紋路姓名的事情。

就,确實很少有修士這麽無聊。

虞琅臉側飛紅,這點紅在滿月星輝下分外明顯,被一旁白衣劍修捕捉無異。

他好像很滿意她的窘迫,眼底劃過真切的笑意。

想到今天多虧了自己喜歡刻名字留記號,才證明了丹丸是自己的,虞琅又很快理直氣壯起來,剛要回嘴,卻又見陸星舟慢悠悠地垂眸含笑道:“師妹心情不錯,想來可以買到星羅玄玉了。”

提到星羅玄玉,虞琅自然而然忘了旁的事情,快樂道:“玉清峰修士處收入490顆,加上邱師兄慷慨解囊5000顆,現在共5490顆。我再多煉些丹丸,星羅玄玉也并非遙不可及。”

陸星舟見虞琅滿懷憧憬的模樣,低頭看了看漸漸落後于萬仞劍的翡景劍,才道:“師妹覺不覺得,萬仞劍速度變慢了?”

“雖不太明顯,但好像的确慢了。”虞琅收起乾坤袋,又憂心地看向腳下飛劍,問道,“翡景劍也會累嗎?”

陸星舟不再看她,反而看向近在眼前的天玑峰鄭雅達洞府,提點道:“翡景劍既認主,則劍與修士神魂相通。若修士靈識不足以與本命劍相配,本命劍将陷入沉睡。除非,以星羅玄玉等靈材蘊養劍靈。”

虞琅倏而長大了眼睛,道:“也就是說,若我一日不進階,或一日無星羅玄玉,那麽翡景劍的力量會漸漸衰弱,直到變成休眠狀态嗎?”

翡景劍在虞琅腳下晃了晃,似是溫柔但束手無策地安撫。

萬仞劍發出低啞嗡鳴,是不舍剛剛蘇醒的愛人沉睡。

陸星舟一手負于背後,一手拂過身側靈力漩渦,月白色廣袖帶起清風,撥開鄭雅達洞府中靈田之上的靈霧,帶着萬仞劍先行下落,道:“是。翡景劍能堅持至此,已是不易。”

陸星舟言盡于此,話音落時,人也停在洞府之外。

虞琅正要追問一句,距離翡景劍睡去還有多久時間,先聽到一聲大咧咧男聲喚道:“喂!虞師妹。”

眼前,一身玄衣的修士懶洋洋地蹲在地上,左手拎着個黑色錦袋,右手拿着绛色毛筆在地上百無聊賴地亂戳。

等借着月光和空中懸亭的靈石燈光看清了人,虞琅才疑惑并警惕道:“祁師兄?”

她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祁啓,也着實想不通祁啓這麽晚造訪有何貴幹。

祁啓作為方清菡的魚塘之一,現在不是應該去安慰方清菡嗎?

莫非也是跟邱之緯一樣,來找她要固元丹的?

祁啓掀起眼皮,帶着眉間黑痣也動了動,複像是一團随時都要糊掉的泥,撐着膝蓋慢吞吞站起來。

然後在看到陸星舟的時候下意識挺直了腰杆,找回人形,标準利落地行了禮,響亮道:“陸師兄好!”

等陸星舟颔首應了,祁啓才快步走到虞琅面前,不由分說地将袋子塞給虞琅,道:“我吃了你的一氣清淨丹,這4400顆上等靈石你收好。”

虞琅還沒什麽反應,陸星舟手中的萬仞劍靈先在他顱內尖叫——

“啊——!這就是及時雨吧!虞小友現在有9890顆上等靈石了,再随便賣幾瓶給邱之緯,翡景就不用休眠了嗚嗚嗚!”

結合今天祁啓對方清菡的态度轉變,虞琅哪裏還猜不到是方清菡謊成自己會煉丹,并将一氣清淨丹送給了祁啓。

虞琅看向祁啓袍角上沾到的泥土和草葉,便知他在這裏玩了好一會兒泥巴,恐怕是不知怎麽聽說了她給丹丸定價的事情,早早在這裏等着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癡情男配,現在對方清菡、對她是什麽态度。

她略遲疑,并沒有接過錦袋,只擡眼平靜地問道:“祁師兄,你是想替方師妹付靈石嗎?”

祁啓見虞琅不接,有些着急地催道:“你不就是缺靈石嗎?給你就收着啊!”

他本就理不清怎麽對待虞琅。

因為一氣清淨丹是虞琅煉的,但那些溫柔小意卻是方清菡給的。

他本來在太常峰戒律司本部輪值,一見到陸師兄給邱之緯的判言,第一反應就是掏出全部積蓄,給虞琅送靈石來。

好像這樣,就能撇清他、虞琅和方清菡之間的關系。

虞琅不應,祁啓就蹙眉一副逐漸失去耐心的樣子,卻在陸星舟不贊同的眼神下斂去神色,撇開眼睛不去看虞琅的眼睛,悶悶道:“不是!跟方師妹有什麽關系?丹是我吃的,靈石當然是我給的。”

虞琅微微一笑,道:“祁師兄,今日前我是玉清真傳,給同門丹丸是我心甘情願,不會追讨靈石。即便方師妹将一氣清淨丹轉贈給你,也不會改變我的原則。”

聞言,祁啓又不滿意起來,心說她這是什麽意思?

虞琅不收,這人情到底什麽時候能還幹淨?

還是……她也像方清菡一樣,将他當做放長線釣大魚的魚了?

不顧祁啓古怪的神色變化,虞琅又笑眯眯将錦袋接下,道:“但我如今的确急缺靈石,這4400上等靈石先收下,盡快還給祁師兄。”

虞琅低頭拿出本子和筆,工工整整寫了借條,認真簽名後,将這頁紙撕下來遞給祁啓,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利息我就不給了,就算你我人情兩清。”

祁啓微怔,看着少女将錦袋抱在懷裏,澄澈的眼睛,似乎将他的心思看透。

她原來也想,人情兩清嗎?

虞琅深知明日抱樸學堂開學,事事未知,她需要翡景劍傍身。

幸而玉清峰中有幾個師兄師姐說想要長期從她這裏買丹丸,她急着回去煉丹賣。

她見祁啓不知道在想什麽,便聳聳肩,直接将借條給了陸星舟,同小師兄道別後,轉身收起劍,往靈田深處去。

“虞師妹!”祁啓忽地開口。

滿月懸于浩渺蒼穹,樹影婆娑,靈蘊朦胧。

背脊筆直的少女應聲轉身,她眉目濃麗卻疏離,令祁啓又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嘟囔道:“那個……明日抱樸開學,你也別害怕,我會安排太常峰的弟子照顧你一下。”

祁啓小心擡頭,卻見少女勾唇晃了晃手裏的劍,兩顆梨渦在光影下分外深刻。

“我劍在手,我不害怕。”她說。

祁啓心中似投入一粒石子,稱不上旖旎,卻蕩起層層漣漪。

他讷讷半響,才聽陸星舟道:“祁師弟,還不走嗎?”

他這才回神,看了看滿月盛光下陸星舟分外蒼白的臉色,神色一肅,道:“這便走。陸師兄,今日是望日,你……又要發病嗎?”

陸星舟随意斂了斂袖子,只道:“先行一步。”

語畢,一人一劍消失在天玑峰夜晚的濃重靈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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