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藥
掌門真傳,風光無兩。
自然要住在天玑峰高處的洞府。
伏星仙宗中,無一人不羨慕陸星舟的地位,甚至不少劍修也曾信誓旦旦,想着總有一日能與天玑峰陸小師兄比肩。
然,只有極少數人,才能看到高處不勝寒的掌門真傳洞府中,有按五行分布、以問天以上修為擊入的玉錐。
而在玉錐間,湧動着無數肉眼難辨的細線,編織成兇悍無情的陣法。
陸星舟似忽然不覺,禦劍落在陣法中間。
然他垂眼蹙眉看向自己的洞府時,眉眼分明透出厭惡和譏諷。
落地同時,他猝然一口鮮血噴出,左頸上,猩紅魔紋如由地獄爬出的嶙峋枯骨,漸次浮現。
萬仞劍焦急地在他旁邊亂舞,劍靈的聲音有壓不住的抖意——
“主人!主人!這次怎地這般嚴重啊主人?定是那玉清峰中滿山的貪念戾氣害的!”
陸星舟單手撐地,眉頭緊蹙,魔紋似燃燒的火焰,明明滅滅,經脈突突跳動,似有無數利刃在血液裏奔湧。
“啊啊啊啊啊!若是虞小友在就好了!主人啊你剛才為何不留她我要被你氣死!”
陸星舟睜開眼,露出猩紅色的眼珠。
他冷冷地看向萬仞劍,道:“守住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
便是見慣厮殺的上古劍靈,也因這一眼中洶湧的殺氣與狠厲而噤聲。
片刻後,萬仞劍才艱澀道:“遵命。”
于此同時,天玑峰峰主洞府。
鄭雅達在破搖椅前埋頭不知道忙什麽,虞琅跟他打了招呼,又将圍上來的小靈獸挨個撸了一把頭,便沖入自己洞府。
她自覺星羅玄玉的事情尚能解決,就沒向鄭雅達求助。
虞琅早将煉丹的流程爛熟于心,而且乾坤袋裏還有許多丹丸的半成品,只需靈力催化便可成型。
她破境築基後期,靈力調動也更迅速,不過幾炷□□夫,就順利地煉好了恰好十一大瓶固元、蘊靈、淬膚的丹丸。
虞琅快樂地将這些丹藥包好,背着小包袱準備去玉清峰擺攤。
說不定還能連夜去鳳鳴山買到星羅玄玉。
才推開門,正看到鄭雅達紅潤的胖臉。
鄭雅達端着一個檀木碗,眼睛瞪得溜圓,顯然是剛要敲門就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一個勁後仰。
“诶?師父?”
“哎呀呀阿琅快扶住為師——!”
師徒倆手忙腳亂,鄭雅達不倒翁一般左右搖擺,長眉都挂到了耳朵後面,重劍咣當亂晃,好不容易站穩了。
碗中湯羹硬是一滴沒灑。
虞琅感動地接過檀木碗,嗅了嗅清甜的湯汁味道,咽了咽口水道:“師父,你是想着明天開學,特意給我送甜湯嗎?師父真好!”
她說完就要一飲而盡。
然後被鄭雅達劈手躲過。
虞琅揉了揉手:“?”
鄭雅達抹了抹腦門上的細汗,哂笑一聲,歉然道:“不是師父不疼你,只是這個你實在不能喝!給你的甜湯在爐子上溫着呢!咳咳,這是給老頭子我給你小師兄特意研制的……的藥膳,加了些藥材的。你,你去給你小師兄送去。”
頂着虞琅明顯控訴的眼神,鄭雅達讪讪道:“今夜有曼昙靈株需要采!師父實在走不開。你知道的,曼昙靈株百年一現,必須在盛開時采下,多一刻、少一刻都不行!”
被老頭子眼巴巴地看着,虞琅想了想時間來得及,她總之都要出門,也就應了。
鄭雅達摸着肚子慈愛地搓着虞琅的腦袋,殷切囑咐道:“阿琅啊,這‘甜湯’放在你小師兄洞府外的桌上就離開。”
他神色轉瞬嚴肅起來,眯起的雙眼精亮起來,道:“切記,洞府外,放下就走。”
在虞琅發現前,他又恢複了笑呵呵的彌勒模樣。
虞琅點點頭,她也不想與陸星舟有太多交集,在洞府外放下最好,連當面寒暄都省去。
念及此,她引決将翡景劍召出,踩在玉白色劍上乘月而去,對着笑盈盈擺手的鄭雅達道:“師父,我走啦。”
鄭雅達的洞府在天玑峰靠近太常峰的一側,而陸星舟的洞府在靠近玉清峰的那面。
虞琅穿破銀藍色的雲霧,路過一隊夜巡的仙鶴,自椒樹高木中穿行,半繞過天玑峰,終于到達陸星舟的洞府。
不知是不是因為地勢比較高,在陸星舟洞府附近時,溫度好似也低了些,哪怕她是築基修士,又有伏星法袍保護,依然覺得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落地同時,虞琅便感到一陣詭異。
要說究竟是為什麽,大概是此處靈株分外密,且又在某些背陰角落突兀地長出一株格外高的靈木梧桐;
或者,從高處可見樹影橫斜蔽月,然身處其中,竟然覺得分外明亮,玉階映着滿月之光,似清澈水潭。
還有,伏星仙宗講究自然相生,可這樣的繁茂所在,竟然無蟲吟鳥鳴,更無小靈獸探頭探腦,安靜地令人脊背發寒。
最重要的一點,洞府裏湧動着莫名的力量,虞琅能感受到經脈汲取着它,充盈丹田,點亮識海。
像是某種與衆不同的靈力。
這種情況,虞琅當然是選擇——
跑路。
特別惜命,完全沒有探索能力之外的世界的興趣。
虞琅擡眼看,果真見到洞府外擺着一張玉桌,無暇玉面在仙山霧氣中顯得有些凄寒。
她将檀木碗小心翼翼地擺在玉桌中間,謹遵師父的話,轉頭便走。
忽然,清光劃破月色,寒意如冰刃掃過。
“铮——”
一聲劍吟。
“萬仞劍?”虞琅看着乍然橫在眼前的黑劍,非常疑惑。
翡景劍在她手中爆發劍氣,正對萬仞劍。
萬仞劍就是驚喜,沒想到虞琅就這樣從天而降。
既然虞琅能緩解主人的困境,且不知為何,她身處陣中,也并不痛苦,那萬仞劍靈就算是死,就算是被翡景劍一直臭罵下去,也決不能讓虞琅走。
沉痛地下定決心,萬仞劍繞着虞琅轉了一圈,生生将虞琅逼退幾步。
然後以劍氣為引,強行拽着她,或者準确得說,是拽着翡景劍,拼命向洞府東側的密林去。
虞琅仍記得鄭雅達的囑咐,死死拉住劍氣四溢的翡景劍,嘗試跟萬仞劍講道理,道:“師父說了,放下東西便走。”
驀得,萬仞劍劍氣掃過,高樹發出窸窣海濤聲。
上古神劍,劍氣如有實質。
拂葉,葉落,過樹,樹斷。
紛紛揚一片枝葉飛舞中,虞琅下意識擡袖擋住眼睛。
待聲歇落,她自衣袖上擡起眼睛,豁然見到斷木中圍着一根劍樁。
劍樁似蒼梧神木,滿身遍布深深淺淺的劍痕,有些地方甚至被砍到只留一掌寬的地方。
縱如此,在萬仞劍風裏,于砸落斷枝中,巋然不動。
只一眼,虞琅便被攫住心神。
少女眼中,劍痕流轉。
她忘了師父囑托和包袱裏的丹丸。
不,并非忘了,而是那些都不存在了。
洞府、天玑峰、伏星仙宗、滿月、涼風都不存在了。
她像是進入另一個世界,神識陷入濃稠黑夜,一道道劍光如流星甩着金光銀尾,自她周身略過。
劍氣如寒冰,如業火,帶來極致的痛,一遍遍淬煉着她的神識,她卻不願移開視線。
漸漸,劍光不再稍縱即逝,而是在她神識四周留下星軌似的痕跡——
鋒利,尖銳,反抗,倚劍叩問造化,靈活,游移,轉圜,藏劍大隐于市。
都是劍修的劍。
不知過去多久,劍痕交錯為八卦圖,降落在識海之中流轉的五行八卦圖中。
瞬間,代表金的白色靈根光芒暴漲,如白晝的光壓縮于一線,點亮一片夜空。
少女眼中道韻閃過。
她還不知道,自己在這洞府劍樁前,破境築基大圓滿了!
這一次,在神秘的陣法中,少女破境卻并未引發異相。
在伏星仙宗絕大部分修士眼中,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滿月之夜,唯有——
恰好盤膝在太常峰深處撫鶴的真人,露出蒼金色的眼睛,以手撐着過分蒼白的臉,看向天玑峰。
鄭雅達切下曼昙靈株,顧不得流了滿手的植汁,猶疑訝然地直起身子。
還有,洞府深處,艱難打坐的赤瞳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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