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哇哦,師門禁斷情緣嗎?好……
轉日便是虞琅和陸星舟留在青榆府的最後一天。
也是花燈會的日子。
若說仙宗最大的盛事是弟子比試或秘境試煉, 那麽凡城最熱鬧的盛典就是節日。
昨夜虞琅的金丹劫引來區域的雷雨,潮濕的空氣中懸浮着無數細膩的小水滴,當陽光湧出, 天邊就現出兩輪巨大的彩虹, 如仙橋從城東跨到城西,籠罩着散去耳中虱陰霾的青榆府。
百姓們喊着“天公作美哩”, 更是打起百倍精神妝點街道,一步一燈, 三步換景, 好不熱鬧。
客流如長河, 比肩接踵漫步在青榆府。
虞琅等人來到大通寶樓清除耳中虱和妖貘的魔氣殘餘時, 正看見圍在客人中團團轉的朱掌櫃。
他精光閃爍的眼下挂着厚厚的眼袋,本就疏淡的眉毛似乎耷拉得更低, 嘴角的笑意像是突破了層層阻力,才勉強撐起一個弧度。
晏齊昨夜已經将事情與朱掌櫃分說清楚。
幻境散去時,朱掌櫃看着老夫老母舊屋中蒙塵的牌位和香案, 知道從前所見都是心中不甘不舍的夢幻泡影,其中惘然苦痛無法言表。
可一夜恸哭後, 日子還要繼續。
朱掌櫃到底明事理, 對伏星仙宗一行人并無怨怼, 只是感恩致謝, 送了不少翡翠珠寶, 最後将一個漆黑木盒子送給了虞琅一行。
據朱掌櫃說, 那盒子是他救過的一位修真者送給他的, 可惜他一介凡人并不能打開,如今正好送給各位仙長。
虞琅送了朱掌櫃幾株能安神愉心的靈株,這才跟着陸星舟等人離開。
她打開那盒子, 發現這乾坤盒中裝着的,正好是原書中提到的兩萬上等靈石。
晏齊少年心氣,高興地多吃了好幾張大餅。
反觀邱之緯,則悻悻地抱劍靠在一邊。
他的全部貢獻就是陪朱掌櫃聊天,四舍五入就是無,當然沒臉要分這些靈石。
自大通寶樓出來,晏齊因明日就回伏星仙宗,忙着與青榆府的好友告別,邱之緯說要回去打坐修煉,陸星舟也借故離開,最後只有虞琅自己在街上閑逛。
雖然在原書中,落到方清菡和邱之緯手上的兩萬靈石,現在全都歸到了天玑峰,虞琅一門擺脫了絕對貧困。
再者,虞琅還在青榆府撿了慢慢一乾坤袋的靈寶。
但想着朱掌櫃的強顏歡笑,和他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虞琅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
所以她大膽地掏出積蓄——
斥巨資買了五把舒服的躺椅,十盒特色糕餅,二十斤各類茶葉給鄭雅達;
又眼都不眨一下地買了各種孤品話本和青榆府特産皮鞭護理膏給虞虹岚;
然後興致勃勃地抱着美大白去街尾鐵匠鋪定制了十幾個無聲鈴铛,再氣喘籲籲地抱着胖大白去街頭繡房繡了十幾個桃花、含羞草、小蝴蝶等項圈。
最後,虞琅為難地想該送給陸星舟什麽。
小師兄不缺靈石,又見多識廣,虞琅實在想象不出他會缺何物。
所以,她最終買了五十斤肉厚核小的紅棗。
因為小師兄經常犯病吐血。
紅棗補血。
忙完這些,日頭已落,下弦月給雲層勾畫出淡金色的描邊。
人間比天上更加熱鬧。
河裏擺滿了許願的橘子燈和小燈船,錯落的高樓尖頂綴滿五彩燈石,青瓦上用燈線描出錦鯉燈、蓮花燈、錦面走馬燈的形狀,街道兩邊擺滿了賣花燈和猜燈謎的攤位。
間錯幾個點心鋪、茶寮給來來往往的游客提供落腳處,那茶碗做燈籠狀,糕餅也用蜂蜜調的黑芝麻醬寫着吉祥話。
來往的孩童嬉嬉鬧鬧,摔倒了也不知疼,笑嘻嘻地追着夥伴又跑了;
老翁掐了一朵鮮花,別在拄着拐杖的老妪的白發上;
郎君拿着風雅的折扇,或剛淬的佩劍,女郎則穿着最漂亮的新衣,共襄盛事。
可縱使來往人再多,也有不少人看着那一身月白衣裙的高挑女郎。
——“好俊的小娘子,不知是哪家的女郎?”
——“總歸是大戶人家,等閑小戶可是養不出這樣胖這樣水亮的貓哩!”
衆人眼風所至,虞琅抱着大白,讓大白兩只手搭在她的肩膀。
她側臉蹭蹭大白毛毛茸茸、肉綿綿的臉頰,又心滿意足地叼着冰糖草莓,一人一貓饒有興致地閑逛着。
虞琅走過喧鬧的酒樓,看了看沸騰的燈謎賽,路過一間不起眼、閉門不開的小鋪子,又往河邊去。
她沒有發現,在那其貌不揚的鋪子後,濃黑的魔氣翻湧幾欲沖向街道。
陸星舟的視線透過門板,望着街道上抱貓少女飛揚的白袍,良久才看向身側跪地的魔族。
那人黑色的兜帽落在肩上,一雙與年輕不容不符的嶙峋的、枯柴似的手抱拳過頭,瑟瑟發抖。
單相笛擡起的紅瞳中滿是尊敬和畏懼,苦勸道:“尊上,五萬大山同胞群龍無首,嚴淩霄放松了警惕,現在正是您回到魔域統帥群雄的好時機啊!”
陸星舟又側頭。
他現在只能看得到少女的背影。
大白用肉墊撲纏少女的頭發,少女就不厭其煩地伸手去抓大白的肥手,然後一人一貓就在街邊打起了詠春。
他低笑一聲,看向跪地的魔族,淡淡道:“還不是時候。”
單相笛轉動紅瞳,看向門外,皺了皺眉毛,犯顏直谏道:“尊上,那女修不同尋常,必定有異,說不定是嚴淩霄和鄭雅達派來監視您的!”
他聲音因激動和仇恨而變得顫抖和尖銳:“您忘了我族如何血流成河的嗎?修仙的混蛋連孕婦都不放過啊!您忘了馮家的混賬東西是怎麽讓您經脈寸斷的,嚴淩霄那個僞君子又是如何利用您鎮壓那廢物仙宗的魔氣嗎?您忘了,我可忘不了!大業未成,您不能有弱點!”
單相笛停了停,終于咬牙道:“該殺則殺啊尊上!若您不舍得,屬下可以替您解決。”
萬仞劍氣到陰陽怪氣:“殺殺殺殺傻O嗎?!單相笛個老糊塗!魔族的事情跟虞小友有半文錢關系嗎?主人,他在教你做事?”
而陸星舟點了點萬仞劍鞘,眼瞳閃過猩紅,涼聲道:“我說了,時機未到。”
單相笛還要再說什麽,竟突得被一股蠻橫魔氣壓住後脖!
他雙手扣地,好不容易才顫抖着支住身體,正咬牙苦撐,就聽他那年輕的尊上說:“誰敢動她,先好好想想打不打得過我。”
語畢,那白衣魔修已經推門而去,徒留單相笛讷然片刻,才苦笑着搖搖頭,化為熱鬧街道中的陰影,引決向那遙遠的五萬大山而去。
而此時,陸星舟正按着萬仞劍,閑散地跨坐在城中最高的屋檐之上。
陸星舟看向繁華的城鎮,眼中閃過鮮血和悲號,終究平複為虛僞的笑意,娴熟地停在他的眼中。
他忽得覺得,今天是難得的好日子。
月光明亮,也照的進五萬大山深處,他經脈中沒有那狠厲的劇痛,也有閑心看看凡城。
修士目力極佳,陸星舟看着高樹垂滿燈繩,如璀璨流星刮落花樹,幾個女郎紅着臉,你推我搡地将寫着心上人名字的紅綢綁在樹上。
而抱着白貓的白衣少女站在外圍,湊着頭看熱鬧。
她也要寫嗎?
陸星舟突然有些好奇。
虞琅自己倒還沒決定。
因為據店家說,這是青榆府風俗,不僅求姻緣,可以随便許願。
可她要許什麽願呢?
還不等她想出個結果,有人先替她決定了。
在虞琅身側伸出一只修長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沉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道:“虞師妹,咱們也許個願吧。”
邱之緯帶着邪魅笑容站在她身後,一手抱着一盞兔子花燈,一手将空白的布條向前送了送。
經過這幾天,邱之緯已經足夠确認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确屬意虞琅。
這樣該死的光芒萬丈的女郎,的确很難讓人不動心。
同時,邱之緯又産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從前那個在玉清峰霧霭裏青澀地笑着等他的虞琅,正在改變,讓他不能也不敢再猶豫和等待。
他終于肯将心思從劍道上分一點給虞琅了。
也許虞琅和師父師母還有小師妹有些龃龉,但他會想辦法幫虞琅彌補她犯下的錯。
只要虞琅為他稍加忍耐,兩人還是可以走下去的。
不過,等二人攜手回到玉清峰,同門定會說他昏了頭。
但這又如何呢?他情願昏頭。
這廂,邱之緯深情款款的眼神令虞琅雞皮疙瘩起到自己密集恐懼,腳下大興土木扣出一幅清明上河圖後,先跳出去五步,才看向邱之緯,錯愕道:“?哪有咱們?誰和你是咱們?”
随即,大白慢悠悠地扭過頭,綠瞳豎起,猛虎怒吼:“喵嗚——哈!”
邱之緯先被哈到耳鳴,又愣了愣。
他沒想到虞琅會是這樣的态度,面上先有些挂不住,又見少女臉色一凜,道:“邱師兄,你差點為了小師妹挖了我的眼睛和肝腎,在抱樸學堂的秘境中還欲仗勢欺人。你若不是來道歉的,其他也不必說。”
她怎麽會?怎麽能?她竟然拒絕他的示好?!
邱之緯俊朗的面容變成了靜止的圖畫,唯有眼神中的自信逐漸被難以置信、慚愧和惱意替代。
若不是伏星仙宗規定,同門弟子在外不可械鬥,虞琅早就提劍打得邱之緯痛哭流涕求原諒了。
她此刻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敗心情,壓根懶得理會邱之緯的作态,撸着大白就要走。
邱之緯眸光震動,劍氣嗡動。
從來只有他傲視群雄、打臉別人的份,今日還是第一次被別人打臉,當下心頭翻江倒海,躁怒勝過其餘情緒。
他絕無可能讓虞琅就這麽走了!
邱之緯正迅速伸手,想要扯虞琅的手腕——
“嘶!”
沒有碰到少女的柔荑,先被鋒利的劍光刺地血肉翻飛。
他咬牙引決給深可見骨的傷口止血,怒目而視,又悻悻然垂眼,道:“陸師兄,這是何意?”
陸星舟不緩不慢地拿回劍鞘,又挂着那刺眼的溫雅笑容,道:“邱師弟,你太不小心了。”
感受到劍光,虞琅回頭終于看到陸星舟。
少女板起來的臉登時露出笑意,兩顆淺淺的梨渦盛滿月光,道:“小師兄?你也來看燈了?”
陸星舟摸了摸大白的頭,狀似不經意地撫平少女背後翹起的一縷發絲,含笑點點頭,又看向邱之緯手中的兔子燈,道:“邱師弟興致也不錯。”
邱之緯眯眼看着陸星舟故意傷人,又看陸星舟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撫順虞琅的頭發。
出于男人的直覺,他覺得陸小師兄在宣誓主權。
既如此,他更不願因拎着可愛的燈籠而折損了男子氣概,于是脫口而出道:“這是給小師妹買的。”
旋即覺得不對,不該在虞琅面前提方清菡,又找補道:“我與小師妹情同兄妹,本就該帶禮物給她。”
陸星舟淺笑不語,又提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過邱之緯手中紅綢。
然後随手一抖,那紅綢就順着一股平地而起的風落在了不遠處的燈芯裏,頃刻化為飛灰。
“本是覺得新奇看看,卻是風太大,閃了手。”陸星舟微訝轉為歉然,看向邱之緯道,“邱師弟一定不會介意吧。”
邱之緯:“?”
人還能閃了手?
而且這細風吹蠟燭都不夠好嗎,陸小師兄當他傻還是瞎?
可邱之緯剛要發作,身邊先響起了竊竊私語——
“我剛來,純路人,這三位神仙般的人兒站在這裏幹什麽哩?”
“藍衫郎君給白衣女郎告白,被白衣女郎拒絕。嘿忒!藍衫郎君他還想死纏爛打,結果被白衣女郎的情郎教訓哩!”
“咦哦,藍衫郎君不如白衣郎君高,也不如白衣郎君俊俏,就這?還想插足別人的感情呢?”
“忒沒風度!還沒有自知之明!”
百姓聲音不大,控制在耳語的音量,卻逃不過修士的耳朵。
邱之緯一直是天之驕子,哪裏受到過這樣的非議,當下氣急而怒,舔着後槽牙撂下狠話:“我是不會放棄的!虞琅,我要親手給你幸福,別人給我不放心。”
然後在噓聲裏悶着頭先行遁回伏星仙宗。
虞琅有被油膩到。
但她現在有了別的憂慮。
因為圍觀群衆已經放下瓜,開始歡呼了——
“呼!那人終于走哩!”
“還是白衣女郎和白衣郎君好看,可真好看呀!”
“我來得早,聽說這二人還是師兄妹哩,真是般配。”
“哇哦,師門禁斷情緣嗎?好刺激鴨。”
話題逐漸迷離,後面甚至出現了一些晉江不可說的題材。
虞琅聽得到,陸星舟只會聽得更清楚。
虞琅看着若有所思的陸星舟。
如果尴尬也分級,那她現在,必定登峰造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