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好暖,我好愛

似是怕虞琅和陸星舟尴尬, 圍觀的百姓聲音并不大。

甚至将聲音壓得更低些、更低些,幾乎像是遠處的河浪一般低微。

就讓虞琅開口解釋,反倒顯得古怪。

可陸星舟卻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燈樹, 時不時看看附近的花燈, 壓根沒有走的意思。

偏偏陸星舟才幫她教訓了邱之緯,虞琅也不好抱着大白溜, 只留陸星舟自己在這裏。

其實,但凡出身高門的女郎或郎君, 聽到這樣的竊語, 都會尴尬或羞赧。

就像虞琅這樣。

可陸星舟不會。

他們本質不同。

陸星舟在地牢裏長大。

那裏并不是講禮義廉恥的地方, 越冷漠狠決越能活得長久。

平日裏, 他看着溫潤體貼,也只是因為別人希望他溫潤體貼, 他就順勢擺出君子模樣,令自己行事更方便。

這樣的人能活下來,必定是心中只有目标和利益, 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是以陸星舟耳邊充斥的百姓低語,對他而言, 本該像今夜的晚風一般, 無足輕重。

只是不知為何, 他卻想駐足再聽一聽。

即便如此, 當他垂眸看到少女局促的神色, 竟頓了頓。

突然不想任少女被人議論。

陸星舟帶上那天衣無縫的溫雅笑意, 側眸對她道:“師妹, 咱們走吧。”

虞琅正在醞釀着開口,聞言立刻小雞啄米似地點頭,一馬當先地走了出去。

就在兩人身後, 細碎的聲音落入熱鬧的夜晚——

“嘿呀!女郎害羞啦~”

“真好!我也想要這樣的情緣。”

虞琅并不想聽。

她甚至想跑贏聲速。

于是陸星舟看着她像是被夾了尾巴的兔子,領着他驚起一片細碎燈盞,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最後才停到畫舫通明的河岸邊。

虞琅扛着大白,疲憊地扒拉着圍欄喘了會兒粗氣。

畫舫上的走馬燈旋轉着,她不自覺回憶起今晚的一幕幕。

當想起邱之緯被萬仞劍傷了手,虞琅心裏莫名爽快,于是笑眯眯地擡頭道:“小師兄,你切邱師兄那一劍可不輕,恐怕要養上幾天。”

陸星舟挑眉,慵懶地倚着圍欄,側眸靜靜看着虞琅。

片刻後,他随口道:“小擦傷罷了。并不如你救我那天手上的傷口深。”

虞琅微滞。

她自己都忘了剛穿書時的那點傷了。

小師兄竟還記得——

那剛剛他是故意給她出氣嗎?

兩人對視着,少女遲疑地眨了眨眼,青年卻不肯給她解惑。

黃彤彤的河燈,燦爛多彩的畫舫,連帶潤涼的月色,落在他們的衣袍上,将兩人的月白衣衫染成相同的斑駁色彩。

青榆府的芍藥花開了,鈴蘭花也開了,香味填充在夜晚的燈海,黏住了這場夜色。

遠處有玉笛悠揚,近處是人聲熙攘,心裏的咚咚心跳,都成了天邊遠遠的朦胧。

最後還是虞琅先不知為何紅了側頰,別扭地移開視線。

她尴尬地輕咳兩聲,又吹了一會兒河風,才終于平複說不清的古怪情愫,看向陸星舟,道:“小師兄,謝謝。”

陸星舟看着又羞窘又強裝鎮定的少女,從胸膛溢出一聲笑,輕輕道:“嗯。”

因不忍破壞氛圍而忍耐已久的萬仞劍,似被壓到了極限的彈簧,爆發出極限高音:“啊啊啊啊啊!剛才為什麽沒有人按頭!?”

而虞琅又側過身子,道:“小師兄,我有禮物給你。”

少女澄澈的眼睛勝過懸在天邊的月亮,裏面倒映着水色、飛花和他。

這會輪到陸星舟失去從容,紅了耳朵,站直了身子,點了點頭。

萬仞劍看着翻找乾坤袋的虞琅,又看了兩手空空的陸星舟,點評道:“她好暖,我好愛。你好菜,這會讓她受傷害。”

終于,虞琅拿出了一個紅色的小乾坤袋,仔細看,還能在不起眼的底部發現少女習慣性繡上去的“虞琅”二字。

她一直有給自己的東西做标記的習慣,陸星舟在玉清峰已經見識過了。

所以陸星舟只輕咳一聲接過,手指按在繡着她名字的地方,薄唇因期待而不自覺地抿緊。

萬仞劍也擡起劍鞘,勻出一縷劍氣暗中觀察。

陸星舟終于小心地解開繩結,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才遲遲底下眼睫看向乾坤袋。

然後看見了密密麻麻的大紅棗。

陸星舟:“??”

萬仞劍:“??”

虞琅踮着腳指着陸星舟手裏的乾坤袋,殷勤地解說道:“小師兄,你經常吐血嘛,紅棗補血,一天五個棗,活到八百不顯老。”

陸星舟:“…?”

她還挺有理有據?

而且他在她心裏到底是什麽形象?

萬仞劍誇無可誇,也要強行誇一句:“她的愛很樸素。”

虞琅認認真真:“這些大棗是我仔細挑的,剛才還用靈力浸了半天,應該會有用的。”

聽了虞琅的用心,陸星舟就又快樂了。

他撚出一顆棗,細細嚼了咽下,道:“多謝師妹關心,改日再給師妹回禮。”

陸星舟心情好,興致也高,接過大白,一路拉着虞琅從畫舫逛到燈街,從大路逛到小巷。

虞琅從興致昂揚,到略顯興味,從看透風雲,到面無表情,最後還要被陸星舟拉到和邱之緯分開的燈樹下。

陸星舟從店家處要來飽沾墨水的毛筆和紅綢,遞給虞琅,并承諾這是今夜游園的最後一個流程。

虞琅無奈地嘆了口氣,接過筆。

她才破境金丹,又得了兩萬靈石,心情好到不想跟邱之緯和方清菡他們計較。

還能許什麽願望呢——

現在是生機勃勃的春夏之交,而她身處輝煌燈海。

身邊是溫柔的夜風,手中按着翡景劍,懷裏滿滿揣着給師父和大師姐的禮物。

她身邊站着小師兄和大白。

小師兄的肩膀上探出好奇的貓貓頭,小師兄整個人站在溫暖的花燈下,正含笑看過來。

虞琅嘟囔了幾句“別看我”,還煞有介事地拿着紅綢和毛筆,背對着陸星舟。

她頓了片刻,寫下一行字。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陸星舟狹長的眼睛藏着笑意,望着虞琅蹦蹦跳跳穿過人海将紅綢認真綁好。

陸星舟的模樣專注極了,像是前面當真站着神明,準備為他實現一場即将成真的夙願。

然他自己又什麽都沒有寫。

他從不信這些。

他只是想知道少女的願望。

****

陸星舟說到做到,立刻帶着虞琅禦劍飛回了伏星仙宗。

虞琅後知後覺地疲憊,拜托陸星舟把閉眼小憩的大白裝到袖中乾坤,自己閉目入定,任由翡景劍跟萬仞劍比翼雙飛,帶着她回伏星仙宗了。

兩人一貓穿過夜間的靈霧,靈株在月光下舒展層疊的厚葉,三峰兩山的小靈獸似有所感,遙遙擡起頭來。

未多時,虞琅被這濃粹的靈氣激地通身熨帖,終是養過神,睜開眼。

陸星舟見她醒了,就囑咐她明日好好調息、穩固境界。

而後天因為要舉辦典璞大會,抱樸學堂停課一天。

典璞大會上內門、外門弟子會統一組織測靈根,因各峰長老會來選真傳,所以也允許抱樸學子切磋技藝,展示修為和道心。

虞琅已經是天玑峰峰主的真傳弟子,自然不必參與其中。

不過典璞大會也算是伏星仙宗年輕一輩的盛事之一,陸星舟建議虞琅去結識一下天玑峰、太常峰、靈寶山和鳳鳴山的年輕修士。

陸星舟倒也不勉強,又說若她想繼續靜修,也可去他洞府看着劍樁領悟劍意。

虞琅一一記下,接着回憶起原書中的典璞大會。

典璞大會對真傳弟子是否要參與測靈根的态度,就是可以,但沒必要。

原書中方康平和袁瑜沒有放過這個給玉清峰長臉的機會。

他們派邱之緯和方清菡,拿着用青榆府兩萬上等靈石買來的寶劍和靈寶,在典璞大會上重測靈根,展示小天才的身份。

并按照套路,邱之緯打敗了叫嚣的炮灰,方清菡受到了修士的追捧,兩人又走了一波虐渣爽文劇情。

虞琅本來是不怎麽感興趣的,撸貓練劍不香嗎?

但現在兩萬靈石已經歸于天玑峰,劇情要怎麽發展?

然後虞琅打定主意,要去典璞大會看熱鬧。

可惡,她這該死的好奇心!

而此時,二人恰好落在天玑峰峰主洞府前。

穿過密疊的樹枝,顯現出翹首以待的人影——

鄭雅達圓潤的手端着一個小泥爐,另一只手打着扇子扇風,爐子上溫着核桃牛乳,恰到好處的甜香惹得一群小靈獸在他腳下蹭來蹭去。

他時不時眼巴巴看着天邊,更多時候,則是幽幽盯着面前的黑衣妖修。

祁啓蹲在地上,可謂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他眉心黑痣高高擡起就沒落下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绛色毛筆撓頭都快撓禿了,才終于盼來了虞琅和陸星舟,第一反應竟是長長出了口氣。

旋即,心中有些古怪的吃味和酸澀。

他來自戒律司,本就比普通人更敏銳,只一眼就看出了虞琅和陸星舟之間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不僅僅是兩人周身氣機更加圓融。

而是他們對視的時間變長了、站得距離更近了、話也多了。

陸小師兄的眼神更是溫柔地像是個假劍修。

而虞師妹——

虞師妹眼神好像沒什麽變化哈。

虞琅和陸星舟也沒想到會見到祁啓,先是對視一眼,跟鄭雅達打了招呼,才走上前。

陸星舟有意無意地将虞琅擋在身後,又瞥了一眼站得筆直的祁啓,道:“祁師弟,這麽晚?”

祁啓還沒答,鄭雅達先白眉倒豎地瞪着祁啓,道:“急什麽?我們阿琅剛破境金丹,先讓阿琅将這碗羹喝了!”

虞琅從善如流地吃完這碗固元蘊靈的靈食,剛看向祁啓,便見鄭雅達又一拍肚皮,重重地“哼!”了一聲。

剎那間,大乘修士氣息之足,恨不得将方圓五裏的靈株都連根吹走。

而這罡風精準打擊,全沖着祁啓去,黑衣妖修被鄭雅達吹地頭發亂舞,左搖右擺,一對黑耳朵都差點顯形,卻硬是不敢吭聲。

祁啓進兩步退一步,艱難地走上前,又不敢看虞琅和陸星舟,只盯着自己鞋尖,為難道:“有人向戒律司遞函,說虞師妹破境破得古怪。其實,虞師妹資質……平平,這四五天從築基中期連破三階,現在都是金丹初期了,是有人會眼紅的……虞師妹,你怎麽想?”

陸星舟冷笑一聲。

鄭雅達也不甘示弱地揚起紅臉冷笑一聲。

“我?”衆人注視中的虞琅指了指自己,“就挺自豪吧?”

祁啓忍俊不禁,卻在觸及陸星舟的涼涼目光時僵住了臉。

就感覺自己在陸星舟面前已經是個死妖了。

于是祁啓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越來越低,手指不安地轉動着绛色毛筆,道:“戒律司吧,讓我查上一查。勞煩虞師妹,就跟我走一趟。”

祁啓猝然擡頭,鄭重道:“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的!”

祁啓此番也是好意,他看過虞琅的劍,不認為虞琅會用非常手段盲目追求破境。

之所以親自前來,是怕虞琅受委屈,所以想着拉她走個形式,堵住玉清峰那些人的嘴。

但其他人顯然不會這麽想。

戒律司的手段,令多少人聞風喪膽!

鄭雅達單手攥碎泥爐,其中點點紅火暴漲到半臂高,火風卷得他白眉橫飛,道:“沒有證據,誰敢帶走我老頭子的徒弟?”

而陸星舟随意扣了扣萬仞劍,幹脆擡起左手,于虛空一握,抓出象征戒律司客卿身份的绛色毛筆,道:“你想審我小師妹?小師妹破境時我都在,戒律司要懷疑小師妹先來與我分辯。”

兩人不怒自威,如兩扇高牆擋在虞琅前面。

祁啓只覺冷汗連連,平日裏吊兒郎當的纨绔樣都沒了,站得跟一棵小白楊似的,剛要解釋,就見虞琅從陸星舟和鄭雅達背後緩緩走了出來。

虞琅拱拱手,淡淡道:“我知道祁師兄是好意。”

祁啓剛心頭一松,就聽虞琅道:“但我不會跟你去戒律司。”

夜幕的天玑峰,靈霧重重,可少女的眼睛卻堅定明亮地過分,似乎穿透了雲霧,能照進他的心底。

虞琅說:“我破境均是腳踏實地,問心無愧,我不怕任何人非議。”

“但他人空口白牙搬弄是非、暗箭傷人,憑什麽要我接受這些空穴來風的指控?我又何需因這種人證明自己?該去戒律司的是造謠之輩。”

要是從前,虞琅大概就會跟祁啓走了。

但如今,她的處境已經不同。

背後站着鄭雅達和陸星舟,她有了捍衛自己的底氣,她沒犯錯,為何還要委曲求全?

她運靈力于手腕,随着一字一言,翡景劍劍勢起,虹影現,劍風驅散一片靈霧,也揚起少女的烏發,她說:“勞煩祁師兄轉告懷疑我的人,抱樸學堂典璞大會,虞琅持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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